冷冻电镜:窥探小细胞里的“大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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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的显微技术使研究人员一探细胞内部的奥秘,解密细胞错综复杂的精美结构。
在2017年有几周时间,Wanda Kukulski对一种独特的影像着了迷:细胞内部视频。这是用冷冻电子断层扫描技术(cryo-ET)制作的视频,让研究人员能以高分辨率观察细胞内蛋白质。在这些视频里她能看到种种奇观,比如细胞内部的运作和区室等,详细程度前所未有。“我惊叹于这里的美学与复杂性,那些个晚上我都像在看纪录片一样盯着它们。”Kukulski回忆道。她是瑞士伯尔尼大学的生物化学家。
冷冻电子断层扫描等相关技术,极富细节地展现了细胞内部结构。图源:S. Albert et al./PNAS (CC BY 4.0)
加州理工大学的结构生物学家Grant Jensen说,通过显微镜每一次观察,都是再一次探索未知细胞结构的机会。“能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绝对是大喜过望。”他说。
其他研究人员也深有同感。Elizabeth Villa是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的生物物理学家,她回忆自己第一次用cryo-ET观察细胞结构时的巨大兴奋。“就好像突然之间,我们自己成了(细胞)狗仔队,拿到了从没有过的大料。”
从晶体到环境
几十年来,研究人员都依靠X线晶体成像技术观察蛋白质、病毒及其他生物物质。这种技术需要诱导分子形成静态有序的晶体结构,然后用强X射线轰击样品。X线晶体成像技术使人们发现了DNA螺旋结构和10万余个蛋白质结构, 但它有自己的缺点:分子晶体化过程困难、冗长,而且有些时候不可能实现。
使用冷冻电子显微镜(cryo-EM)技术,科学家克服了这些缺点。这种技术显示的是分离、冷冻后的生物分子结构。cryo-EM的样品会经电子束照射。一开始这种技术产生的图像过于模糊而被嘲笑是“一坨成像”(blobology),但后来样品准备和图像处理算法的进步提高了分辨率,使其足以观察单个原子(约1.2埃,即1.2 × 10–10 大小,参见:打开全新“视”界:冷冻电镜成像技术首达原子分辨率)。
随着“分辨率革命”席卷cryo-EM,到2013年前后科学家大多都用上了这一方法。截至目前,研究人员用冷冻电镜已经解开了1万多个生物分子的结构。其中细胞膜蛋白尤为受人关注,因为很多膜蛋白对于理解疾病、开发新药都至关重要。这些进步“为那些有才华的人打开了一扇门,在下一个内容丰富、技术成熟的领域中追寻重大进展”,Jensen说。这个领域正是cryo-ET。
cryo-ET早期支持者追求的是这么一种技术:它不仅能观察生物分子的精微细节,还能观察其在细胞内的样子。cryo-ET和cryo-EM一样,都需要电子显微镜,并且依赖于同一种样品准备方法:玻璃化,即快速冷却样品周围的水分,样品冷冻后形成玻璃态而非冰晶体。但与cryo-EM的不同之处在于,传统冷冻电镜需要纯化样品,而研究人员能用cryo-ET拍摄分子原位图像(伴周围环境)。
这就像给一群人拍集体照而不是给一个人拍大头照。所以马克斯·普朗克生物化学研究所的生物物理学家Wolfgang Baumeister和同事给cryo-ET起了个绰号,叫它“分子社会学”。他是这项技术的先驱之一。
毕竟,伴有周围环境的蛋白质才是它生活的状态。“蛋白质也有社会:一个蛋白质分子,每时每刻都和十来种其他蛋白生活在复合物里,” Villa说。在用cryo-ET看过分子间相互作用之后她补充道,“想到自己再要研究单独的蛋白,我都受不了了。”
电子断层成像技术(即用电子显微镜从几个角度给一份样品成像)本身早在20世纪60年代就有了,但直到90年代,这种技术才开始显出价值。一个难题是,电子束极为损伤生物样品,所以很难用它拍到足够多的快照以获取清晰干净的图像。科学家们用最新的样品切片处理技术和计算方法,现在已经让图像清晰多了。例如,冷冻聚焦离子束(cryo-FIB)减薄技术,就能把样品切到极薄,称为薄层片(lamellae)。但是,使用cryo-ET高昂成本和技术要求(特别是联用离子减薄这类技术的情况下)让很多实验室望而却步,Baumeister说。
Baumeister团队初期使用cryo-ET得到了盘基网柄菌属(Dictyostelium)细胞的图片[1],这是一种生活在土壤中、以细菌为食的阿米巴原虫。该团队揭示了许多阿米巴细胞的特征,包括前所未知的、塑造细胞骨架的复杂蛋白质网络特点,如单个微丝间如何相互作用、如何结合到其细胞膜的特定结构上。
“很少能给单个的分子划分它对应的生物或细胞功能,大多数功能来自于同处一种细胞环境下所有分子的相互作用,” Baumeister说。“这就是cryo-ET的发现潜力所在。只要观察就有惊喜。”
社会细胞
cryo-ET早期成果大多在原核生物领域,如细菌这样的单细胞生物。这些细胞一般比真核生物的细胞要小、要薄,而且没那么复杂。
例如,Jensen及其团队2006年发表的研究中,首次报道了鞭毛马达(motor)的完整结构。鞭毛是一种鞭状的细菌附属物[2]。他们团队使用cryo-ET技术,揭示了白蚁肠道细菌Treponema primitia的鞭毛马达20个部分的架构方式,并得到了这些部分在细菌膜上的位置细节。Jensen团队还发现了细菌纤毛的重要细节信息——纤毛为微生物凸起部分,有很多功能,如与其感染的细胞结合,以及向其中分泌物质。就在去年,他们发表了一本开放获取的数字图册(详见go.nature.com/3nugs7v),着重介绍了cryo-ET为细菌等原核生物带来的见解。
科学家最近开始转向真核细胞成像,它们跟原核细胞相比堪称殿堂般宏伟。实现真核细胞成像,主要得益于离子减薄技术。这项技术能让研究人员先把细胞切薄后,再放到电子显微镜下观察。Baumeister团队用这种复合技术,观察到了人体细胞核周围分子排布的方式[3](见“细胞内部抢先观”)。他们的工作发现了一种纳米级新细丝,并揭示了其支撑细胞核结构的方式——把细胞核打造成了动物细胞中最为坚固的细胞器之一。
图源:参考文献[3]
Villa团队用上述组合技术,解出了LRRK2蛋白的结构。这种蛋白关系着帕金森病的遗传形式[4]。他们的结果表明,突变蛋白紧密结合细胞骨架组分中的微管蛋白,在其周围形成了双螺旋结构。该团队还发现,突变型LRRK2形成的构型,可能会促进上述结合——阻断了携带重要细胞货物的分子沿微管的运输,因此可能导致疾病[5]。
Baumeister团队利用该方法研究神经退行性疾病如亨廷顿舞蹈病[6],和运动神经元病(肌萎缩性侧束硬化症,或称ALS)[7],检测了上述疾病相关的蛋白质与内质网(ER)等细胞组分的相互作用。ER这个大型细胞器辅助合成蛋白质。研究人员发现,上述两类疾病中神经毒性蛋白团块,其细胞内的生物行为截然不同。比如亨廷顿舞蹈病的突变型蛋白聚体亨廷素(huntingtin),会把ER的组织架构变得杂乱无章,但ALS中的异常蛋白聚体则不同,它会激活细胞蛋白降解程序,从而破坏细胞的生物化学性质。
科学家们希望,今后能用这种方法观察药物在细胞分子内部的作用方式,深入理解各种疗法的起效方式。Julia Mahamid在德国海德堡欧洲分子生物学实验室工作,在一个初期展示中,她的团队成功看到了细菌细胞内抗生素结合核糖体的过程——核糖体是细胞内的蛋白质车间[8]。这项成就要归功于cryo-ET的分辨率被提高到了3.5埃。
“我觉着这大概就是(cryo-ET的)最尖端了吧,” Kukulski说。她未参与此项工作。但她指出,核糖体遍布细胞、特征鲜明,因此易于识别和研究,并补充说,对那些所知甚微或数量稀少的细胞结构,成像工作仍然相当困难。
强有力的组合
虽然cryo-ET领域发展迅猛,但是这项技术仍有很多局限。分辨率不够还是个大问题。虽然细节度近年来大幅提高,但是cryo-ET还达不到cryo-EM那样原子水平的分辨率。“cryo-ET还处在cryo-EM上世纪90年代初的水平,要实现原子级分辨率还需要很长时间,”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生物物理学家Hong Zhou 说。
据Zhou说,cryo-ET现有的分辨率难以正确识别细胞内的分子。所以,科学家只能观察像核糖体这种之前解析良好的结构,否则他们据此观察到的内容提出假设,可能最终发现是错的,他又说:“(现在)赢面不大,很容易出错。”
cryo-ET另一局限在于取样范围窄。“断层扫描技术有个秘密,那就是一张哺乳动物细胞断层扫描图,只能观察不到0.1%的细胞。” Villa说。这就意味着细胞核这样的大型细胞器只能一小块一小块地观察。为了弥补这个缺点,Harald Hess这样的科学家另寻他法,即使用超高分辨荧光显微镜联合电子显微镜共同观察完整细胞。Hess是美国霍华德·休斯医学研究中心珍妮莉亚研究园区的生物物理学家。他的团队用上述方法,得到了多种细胞组分互作的清晰图像[10]。本月早些时候发表的文献中,研究人员证实用机器学习(人工智能的一种形式)辅助确定多个样品中的细胞组分,能描绘多达35种细胞器的组织[11]。
其他研究人员在做cryo-ET和X射线断层扫描技术的联合,来拍摄完整细胞的图像。这种组合让科学家们能观察稍大的细胞组分,比如线粒体、核仁的结构,继而放大观察他们感兴趣的特定区域。
但是,联合使用这些方法,耗资大、技术要求高。除了这两点外,两项技术都会用破坏性射线强烈照射样品。这让在二者间转移样品变得很困难,Eva Pereiro说。他是一名在西班牙巴塞罗那ALBA同步辐射光源站工作的束线科学家,该站可生产适用于断层扫描的X射线。
某些实验室已经实现了样品转移。Maria Harkiolaki是英国迪考特市同步辐射光源站“钻石”光源的首席束线科学家。她的团队最近发表了新型冠状病毒(SARS-CoV-2)感染机制的模型[12],解析这一过程用的就是cryo-ET联合X线断层扫描技术。他们在细胞和单分子两个水平都拍摄了病毒感染过程,并提出了病毒在灵长类细胞内复制过程的假设。
Baumeister认为,cryo-ET会跟cryo-EM一样,最终能让科学家在原子水平上观察生物分子。在此之前,科学家会持续热忱地研究cryo-ET等类似方法显示的细胞内图景。因为这些工具能揭示前所未见的结构,所以研究人员常常有新的谜题需要解决。“关于断层扫描我最爱的部分,” Villa说:“就是问题总比答案多。”
参考文献
[1] Medalia, O. et al. Science 298, 1209–1213 (2002).
[2] Murphy, G. E., Leadbetter, J. R. & Jensen, G. J. Nature 442, 1062–1064 (2006).
[3] Mahamid, J. et al. Science 351, 969–972 (2016).
[4] Watanabe, R. et al. Cell 182, 1508–1518 (2020).
[5] Deniston, C. K. et al. Nature 588, 344–349 (2020).
[6] Bäuerlein, F. J. B. et al. Cell 171, 179–187 (2017).
[7] Guo, Q. et al. Cell 172, 696–705 (2018).
[8] Tegunov, D., Xue, L., Dienemann, C., Cramer, P. & Mahamid, J. Nature Methods 18, 186–193 (2021).
[9] Ho, C.-M. et al. Nature Methods 17, 79–85 (2020).
[10] Hoffman, D. P. et al. Science 367, eaaz5357 (2020).
[11] Heinrich, L. et al. Nature https://doi.org/10.1038/s41586-021-03977-3 (2021).
[12] Mendonça, L. et al. Nature Commun. 12, 4629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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