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另亿种方式缓解压力

记者丨张静文 卑铭宇 

编辑丨唐妍双 陆地

本文共3480字 预计阅读8分钟

高压水枪一遍遍喷洗黢黑的陈年地毯，铲刀一点点削掉厚而翘起的蹄甲，刮刀一下下齐整地切碎肥皂……这类看起来“怪舒服”的视频，被称之为“Oddly Satisfying Videos”，一跃成为当下网络最流行的解压方式之一。

在某平台上，“解压”相关话题总量达1524.1亿，有趣的是，在夜间11时至凌晨1时搜索达到高峰期。可以想象，各色的解压视频抚慰着难以入眠的人们，治愈他们生活中的压力。

 01 

解压，各有渡口

插上耳机、盖好被子，打开主播Abbey的吃播视频，程林进入了每晚专属于自己的休闲时间。

作为一名“996”打工人，健身、旅行、电影，这些大家眼中传统的解压方式对程林来说吸引力有限，“平时太忙了，到休息日也懒得出门”。每天睡前听一段吃播ASMR音频成了她最低成本的生活支点。

ASMR，又名耳音、颅内高潮等，指人体通过视、听、触、嗅等感知上的刺激，在颅内、头皮、背部或身体其他部位产生的令人愉悦的独特刺激感。而这些独特的刺激感也能给人带来独特的效果——解压与助眠。

触发ASMR的因子各不相同，清理物品时毛刷的唰拉声、窗外雨滴落在屋檐上的滴答声……闭上眼不需要去看究竟在吃什么，吃播博主Abbey干净的咀嚼音，正好戳中程林的“痒”点。当所有感官都被集中在听觉上，她能够很快放松自己，进入睡眠。

ASMR主播Abbey的视频截图/来源网图

在如今的“赛博”空间，有趣的灵魂和多元的生活方式碰撞，诞生出五花八门的解压方式。相较于健身、旅行、瑜伽等传统的硬核解压，低成本、高效能的“轻”解压逐渐受到大部分年轻人的青睐。程林钟爱的ASMR正是“轻解压”的一种。

大学生笑笑和程林在解压方式上有着相似的爱好。除了ASMR外，笑笑还酷爱观看洗地毯的视频——博主会向大家展示一块脏得面目全非的地毯，随即记录下用高压水枪等工具清洗地毯的过程。画面没有任何的剪辑、解说，经过十几分钟的清洗，地毯的本色逐渐出现在观众眼前。与洗地毯类似的解压视频还包括修驴蹄、切肥皂、捏粉块。这类视频貌似没什么特别有价值的内容，但打着“解压”“治愈”的标签，在单一平台就获得上亿次的播放量，两百多万的点赞数。

笑笑在B站的解压收藏夹/受访者供图

据心理治疗专家分析，洗地毯、修驴蹄等“修复”类的视频，能够满足观众本能的好奇心和追求完美的心态，并带来十足的视觉冲击感，让人从中获得掌控感、秩序感。而切肥皂、捏粉块等“摧毁”类视频，则能够安全地满足人们隐藏在心中的破坏欲，帮助人释放内在的攻击，并以此抒发内心积蓄负面情绪，让人得到暂时的心理满足，从而达到解压的效果。

在迷上解压视频之前，笑笑是手机里各种休闲小游戏的狂热玩家。不需要太多顾虑的小游戏也能给她带来这样的“掌控感”——“在神庙逃亡里，你操纵的NPC小人注定会失败，只是时间长短问题。但我可以决定他到底是撞上矿车失败，还是被树根绊到而失败。消消乐也是，有很多种通关方式摆在我面前，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决定我消灭的到底是哪种水果。”

于是她无数次按下“PLAY”键，在远离现实的游戏空间里探索，寻求喘息。

 02

放松也要“对症下药”

作为心理学专业的学生，性格友善的笑笑常会遇到身边的朋友在烦恼或者困惑时向她倾吐心声，她也总是耐心地听朋友的困扰。

但长时间吸收负能量并输出正能量，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不断膨胀、即将爆炸的容器，“有时候很想告诉朋友们我的压力也很大”。她能在朋友的讲述中与他们深深共情，但对如何真正地帮助朋友们走出困扰却无能为力。而当她将目光放在身处的现实世界时，病毒、地震、洪水等频发的天灾人祸更让她觉得悲痛。

“似乎一切东西都是不可控的，我感受到了自己渺小：抓不住什么，也没有办法决定什么。”笑笑说。患得患失、心力交瘁，一时间，她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只沉浸在无尽的精神内耗中。

在休闲小游戏里，她作为屏幕外的上帝，能够操纵NPC；而观察地毯变干净的过程，也有一种“纯粹的爽感”。

每个人遇到的压力状况不同，在不同的模式下要学会用不同的方式应对。根据小红书对平台解压内容观看数据的分析，解压方式的选择实际上与现实生活存在着具体的联系。沉浸式做家务等家居类解压在面临独居压力90后群体中极其受欢迎，更年轻的00后大学生则偏向沉浸式的学习直播。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严艺家曾在直播分时与粉丝分享：“解压这件事，就是在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前提下，怎么舒服怎么来。”

笑笑的室友小黄是一个典型的高度社恐，面对升学、环境多方面的压力，她很少诉诸于别人的帮助。她更习惯于自己开导自己，改善心态来和自己和解。在敲电子木鱼积攒“电子功德”的“赛博修行”作为一种新型解压方式风靡互联网时，小黄也跟风进行了尝试。

笑火爆全网的电子木鱼APP/图源网络

出乎意料的是，她爱上了这种无欲无求的感觉。当她听着木鱼的咚咚声时，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迅速平静下来。除了敲木鱼，盘核桃、听佛经，这些简单至极的“修行活动”不需要外界的陪同或干预，也不受时间、场地、人员的限制，常常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抚慰她焦躁的内心。

“有时，受外界环境的影响，平时很容易可以做到的事情变得困难。换言之，我们欲望的实现遇到了阻碍。而通过敲电子木鱼、盘核桃、听佛经等方法，我感觉能够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俗话说‘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没有欲望也就不会觉得困扰了。”

如今，这种不掺杂过多文化因素的轻修行已经成了小黄的爱好，她不仅会在不快乐的时候会寻求它们的帮助，也会因为这种解压方式而快乐加倍。她将核桃当成了自己的伙伴，走到哪都要带上它们：“我每天睡前都会想：第二天的核桃会不会更红更亮呢？”

 03 

我们仍在“具体生活”

“可我觉得咀嚼音很恶心。”“这难道不是浪费时间吗？”“你好奇怪，怎么小小年纪盘核桃？”……

最初，无论是程林还是笑笑，在被知道用十几分钟的时间看一条毫无意义的视频时，总会收到一些不太友好的评价，认为这不过是浪费时间、治标不治本。小黄的朋友们见她听佛经、盘核桃，还会揶揄她“像个小老头”。

小黄的核桃们/受访者供图

但她们自己清楚，这是一个清空大脑内存的过程。在这个压力无孔不入的现在，用最放松的方式面对自己的内耗是一种精神刚需。“追求暂时的轻松愉悦，并不代表不再认真生活，它们是硬币的一体两面。”严艺家分析道。

神经科学专家布鲁斯·麦克尤恩（Bruce S. McEwen）将压力分为以下三种情况：良性压力，耐性压力，以及毒性压力。良性压力是最为常见的一种压力，如考试、面试前一晚的紧张；类似从失业、失联中感受的情绪被归类于耐性压力；而毒性压力，则是最坏的情形，意味着一个人会被压力彻底击垮，而难以维持正常的生活状态。[1]

随时可以开始，又随时结束，快速地放松一会，赛博空间的“轻解压”打破了时间、空间等诸多客观条件的限制，让人高频地“爽”一会儿，实则是预防毒性压力、使压力处于良性阶段的另一种途径。但爽过之后，回归具体生活才是最终的目标。

“玩游戏就是短时间内获得爆发性的快乐，如果是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游戏，结束之后可能会更加疲惫。”笑笑直言，玩游戏也不一定会缓解压力，甚至会因为不想面对现实而反复沉迷在游戏中。“这就和我去玩游戏的初衷背道而驰了。视频也同理。”对她来说，游戏和解压视频更像是一根情绪的拐杖，帮助疏通积郁的心结。但疏通过后，如何用其他有具体价值的东西将心中的空虚再次填满，成为了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

包括笑笑在内的许多人，已经开始尝试从沉迷的解压视频和游戏中总结一些经验，为现实空间中的自己解决问题提供价值参考。在观看解压视频时，我们可以将其当作一种做情绪察觉实验的方式：如果在视频里获得了快乐，那么就去分析视频的哪些特质起到了这样的作用，然后去现实生活中寻找具有同样特质的事物，来产生更真实的获得感。

实际上，在没有目的、快速高效地爽过背后，大家仍在努力地“具体”生活，建立与世界的协调感。

程林从看吃播和居家类解压视频的时候，萌生了学习做菜和收纳的想法。刚开始的时候，程林看着视频“依葫芦画瓢”，做饭和整理都不如人意。经过一段时间的观看学习，现在她已经是做饭和收纳的一把好手，“厨艺提升了，房间整洁了，日子也越过越舒心。”

笑笑则准备同小黄携手去图书馆学习，为研究生考试打基础。“压力总是有的，解压方式千变万化，最终还是要解决问题。”笑笑还说，“有时候，解压不是逃避，而是为了给疲惫的灵魂一个喘息——适当的放松是为了更好地前行。”

鸡鸣寺的樱花开了，这几天，她俩打算去看看。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所涉人物名称均为化名）

参考资料：

[1]神经现实.不靠心理咨询，也可以解决情绪压力.2020.

// 排版 ：卑铭宇

// 图片：来源网图 受访者供图

// 指导老师：杨晓霞 张弢 张宁

// 出品：南京师范大学采写编评一体化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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