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山一声枪响：美国的格拉古时刻已经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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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东时间1月6日下午，美国首都华盛顿爆发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示威活动，并最终发展成暴动。特朗普支持者攻占国会并洗劫了这座美国最高立法机关的议事场所。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白宫记者凯特兰·柯林斯在推特上发文说：“据美国国会历史学会学术与运作部主任介绍，美国国会大厦今天被占领，这是自1814年英国人袭击并对国会大厦纵火之后的首次。”暴动期间5人死亡，其中1人是警察，其余为抗议者。
在去年11月拜登初步赢得大选后，国内外很多人士认为这是美国制度的优势。民众通过选举将昏庸反智的民粹主义政治小丑踢出白宫，迎来稳健的新的领导班子。
但别忘了败选的特朗普也获得了超过7000万张普选票，是历次美国总统选举中第二多的，甚至多于奥巴马胜选那次的得票数。也就是说，从来没有这么多美国人反对新一届美国政府。
因此，美国在这次大选之后绝不是西方主流社会和中国某些人想先中的、特朗普4年乱政的结束，而是走入了一个160多年来整个美国社会从未达到过的未知区域。160年前的1861年，林肯第一次当选之后仅仅3个月，因南方不服大选，打响了南北战争的第一枪。
内战后的美国，很快完成了西进运动和工业化，随即发展海军和海外殖民地，又赢得了一战、二战和冷战的三场胜利，国运蒸蒸日上，社会矛盾从未突破制度的框架。
时光流逝了160年，美国总统大位平稳交接了28任。伴随着美国从一个农业国成长为工业国，从北美小霸成长为世界霸主。岁月静好，彷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以至于日裔美国政治学者法兰西斯·福山竟然妄然提出了“历史终结论”，认为美国的制度和霸权可以永恒。
所以，既然当前的美国，可以出现败选的特朗普也获得了超过7000万张普选票，可以出现南北战争后第一次政权交接动荡，可以出现百万红脖子攻占国会山，那么预测美国社会未来的走向，简单地以四年总统任期为单位进行左-右循环是一定找不到答案的。
但是只要翻开历史，就会发现2000多年前的有一个完美的案例，可以推演未来美国的走向。那就是作为美国立国偶像的，同样位于山巅之上、统治高山与海洋的国名为“元老院与罗马人民”的罗马共和国。
罗马啊,请放慢你飞奔的脚步,等一等你的人民
大约在公元前754或753年，被木马计攻陷的特洛伊城后裔罗慕路斯和列莫斯兄弟在台伯河畔创建了罗马城。罗马的王政时代开始，但200年后罗马人就推翻了国王，成立了共和国。
自推翻王制以来，古罗马奉行了几百年的共和制度，保持了贵族之间的共和以及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平衡。每个罗马公民不管贵族还是平民，纳税和当兵参战都是最重要的义务，同时并拥有参与政治的权力。原则上，贵族议政在元老院，而平民议政在公民大会，两者分别进行。但两者之间通过一系列的制度安排保持互动。
作为公民权义务的部分，罗马公民平则务农，战则为兵。
首先，根据当时的社会情况，罗马共和国的不同阶层提供不同数量、不同兵种的兵源。
其次，与现代军队由国家财政统一提供装备不同，这些罗马公民还要自掏腰包购买盔甲刀剑。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只有拥有一定土地与财富的人才有能力置办这一身装备。因此罗马军队与罗马社会的骨干，实际上是一群作为“中产阶级”的罗马公民构成的。
最后，除了当兵和自备兵器，战争需要的资金也由公民依据资产的多少按比例分担，相当于现代的“战争特别国债”，但资金的募集采取强制的形式，偿还则要根据国家的财政状况，国家有钱时才能偿还。资金的偿还期都在20年以上，而且不付利息。
总体来说，在当时的制度下，罗马军队的战争能力依赖于一个普通罗马公民组成的健康、庞大的中产阶级社会。反过来，如果这个社会结构遭到侵蚀，那么罗马共和国很快就会面临兵员枯竭的问题。
另一方面，作为公民权的权力部分，罗马公民均拥有投票权。当然不同阶层根据所提供兵源的不同，拥有不同的投票权，而且投票的过程也是贵族阶层优先，每个基层依次投票。这都是和现代社会人人平等都有一票，且同时投票同时计票的方式不同的。
除此之外，罗马在政体上通过设置由公民组成的公民大会及其选举出的保民官，与贵族把持的元老院及其选举出的执政官相互制衡，以此保持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平衡。
早期罗马共和国的权力由贵族把持。在后王政时代经历了“社会运动”等事件的博弈后，罗马共和国逐渐形成了贵族与平民相互制衡的关系，平民的权力通过保民官的控诉权和否决权以及和元老院分享权力的公民大会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
从公元前509年结束王政时代开始直到此时，罗马平民与贵族大体达成了有效的妥协，直到罗马从亚平宁半岛上的一个蕞尔小城变成统御半个地中海的帝国，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在成功征服亚平宁半岛大多数地区之后，罗马军团的每次征战都越来越远——山南高卢、西班牙、西西里、北非，乃至于小亚细亚、埃及等地区，罗马士兵经年累月在外征战越来越司空见惯。家里没有壮劳力耕作，士兵凯旋后，往往面对的却是荒芜的田园。如果家眷在其间有个病、遭个灾，又难免抵押乃至出售土地。那么士兵载誉归来面对的，或许就是无家可归被迫在罗马城内流浪的命运。
与此同时，罗马贵族的庄园不但因为人丁兴旺，总有办法让自家男丁避免出征，不用到万里之外冒生死之险。征服异族后他们往往有门路分得更多的战利品，并购买或者掠夺异族奴隶到自己的庄园劳作。
对贵族来说，相比雇佣失去土地的罗马公民，异族奴隶只要给口饭吃就要劳作到死，成本低得多。因此当普通罗马公民失地后，甚至无法在意大利本土找到一份工作糊口。
罗马越来越成功，贫富差距却越来越大。流过血的老兵——同时也是普通罗马公民——蜷缩在罗马城中流窜着老鼠和蟑螂的街头陋巷里瑟瑟发抖，与此同时罗马的贵族则在庄园里笙歌艳舞。
但罗马社会依然在日复一日地运转，似乎一切正常。毕竟，有300多年历史的共和制度依然支撑罗马了打赢第一次和第二次布匿战争。在意大利本土被敌军蹂躏了15年后，罗马击败了被后世尊为战略之父的迦太基将领汉尼拔，度过了建城500多年来最大的危机。
格拉古改革敲响共和制丧钟
公元前146年，第三次布匿战争爆发2年后，埃米利安·科尔内利乌斯·西庇阿率领罗马军团最终攻入迦太基的首都迦太基城，将其彻底摧毁摧毁。传说罗马军队在摧毁迦太基城后，为了泄愤，用犁在遗址上犁过多次后撒上盐并种上荆棘。迦太基人被当作奴隶，和过去两次布匿战争以及其他罗马的对外征服中掠夺的外族人一样被送往往罗马在意大利半岛上的种植园和农场，为罗马人中的贵族无偿劳作至死。
虽然最终取得了胜利，但与迦太基打的三次布匿战争让罗马为胜利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仅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昏庸无能的罗马军队竟然在本土丧失失地，让汉尼拔率领的迦太基军队在在意大利本土纵横15年。期间被歼灭的罗马军队超过10万，本土经济也在两军来回拉锯中遭到重创，支撑罗马政治和军力的社会基础被极大破坏。
除了贫富差距导致的兵源流失和质量下降，罗马的上层建筑也出了问题。
按照传统的分权制度设计，军队出征需要由两位执政官一起率领。这导致本来占据本土优势的罗马军队多次因为主将不和而大败而归，先后输掉了特雷比亚河、特拉西美诺湖畔、坎尼等一些战役。而这些败仗都是在对手迦太基同样庸碌不堪、敌将汉尼拔得不到本土支持、军队主力依靠雇佣军和反叛的罗马同盟的情况下发生的。
第二次布匿的巨大损失已经表明，实行了500年共和制的罗马到这一刻，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都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所以在第三次布匿胜利后，罗马的问题不但没有解决，社会不公反而更加严重。迦太基被摧毁13年后，罗马终于迎来了敲响共和制丧钟的人——提比略·格拉古和盖乌斯.格拉古兄弟。
格拉古改革敲响共和制丧钟
首先登上舞台的是哥哥提比略·格拉古。
提比略·格拉古（公元前168年－公元前133年），出身当时罗马最有政治影响力的家族之一格拉古家族。其父老提比略·格拉古曾两次出任罗马执政官，其母亲来自显赫的西庇阿家族，外祖父就是带领罗马打赢第二次布匿战争的大西庇阿，而提比略的姐姐则嫁给了另一位罗马高级将领，带领罗马打赢第三次布匿的小西庇阿。
显赫的出身给了提比略早早接触政治的机会。提比略在16岁即跟随姐夫小西庇阿参加第三次布匿战争，后来经过多年历练后，提比略在30岁时当选保民官。当选不久，他就开始着手制订改善失去土地的罗马公民处境的立法工作。
提比略提出了一个土地法改革法案，让那些失去土地的罗马人能够重新得到土地，减少贫富分化。法令主要内容如下：
限制贵族租借国有土地不超过每人500尤格（拉丁语：
iugera，约合130公顷或310英亩），全家不超过1000尤格。
超过1000尤格的，国家回购，重新分配给没有土地的罗马人。
为了安抚占有大量土地已经数代人的罗马贵族，法案允许他们通过一次性购买而拥有这些土地的产权，而不是租用。
收归国有的多余土地重新分配给罗马的穷人及无家可归者。
每人可分得30尤格的小块土地供其糊口与容身，这些新得的财产还能使其达到缴税与服兵役的资格，确保罗马拥有足够的兵源。
由于罗马贵族都在意大利各地经营有大土地庄园，这一土地改革必然会到导致元老院及贵族势力的强烈反对。提比略随即绕过元老院，直接向支持其改革的罗马平民大会提交了法案。
根据当时的法律，平民大会决定的法案，无需再经元老院确认即可成为罗马法律。提比略的做法虽然这样做并不违反法律，但是对元老院及其代表的贵族阶层的一种冒犯。提比略与元老院的矛盾开始激化。
于是，元老们通过另一个保民官奥克塔维乌斯否决了提比略的法案。提比略随即采取反制，先是删除了法案中的安抚措施，然后停止了政府的行政和财务工作让整个罗马陷入瘫痪，以此要挟元老院，但元老院无意妥协。
无奈之下，提比略转回公民大会再次将法案提交表决，将奥克塔维乌斯强行逐出会场并罢免了他。
从这一刻开始，代表罗马共和体制的法律和传统已经无法为代表民意和公平的改革者提供体制内的渠道实施变革，迫使与平民利益捆绑的“民粹主义”政治家先走到体制外去进行政治博弈。而原先高举法律和传统大旗压制改革的建制派贵族最终也不能不跟进，放弃法律和传统，用非法和暴力的手段去对抗和压制前者的反体制。
当政治博弈的恶性循环在体制外开始加速，最终的结果就是政治暴力化。
用非法手段强行罢免竞争对手后，提比略强行通过了法案，但法案的实施依然面临着反对派的阻挠。即使撞上帕加马国王死后将整个王国赠与罗马这样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提比略也无法动用自己保民官的权利将这笔财产用以实施新法案。因为传统上是由元老院负责管理国库及海外事务的。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继续改革，提比略决定再一次突破体制，谋求法律不允许的保民官连任。为此，提比略再次动用民粹主义手段，通过承诺缩短服兵役的期限，废除元老作为陪审员特权，以及许诺给与盟友罗马公民权的方式煽动群众。由于这些政策都是利好平民而削弱贵族，提比略得到了民众的狂热支持。
最终，贵族们宣称提比略有称王的野心，以保卫共和为由发动暴乱，将提比略与300名支持者一起杀害。提比略等人的尸体被全部投入台伯河，其余改革派人士也被大肆迫害，被放逐或被处死。
在提比略改革期间，贵族派坐视同胞流落街头，抱定自己攫取的利益不放，用自己在体制内的优势堵死了平民派一切合法的改革尝试。当平民派在体制内受阻被迫采用违法方式强行扫除障碍推行改革时，贵族派也发现自己无法用体制内的方式阻拦，迅速撕掉法律和传统的面具，用暴力的方式消灭平民派改革者。
这就是罗马的格拉古时刻。
提比略死后十年，他的胞弟盖乌斯·格拉古继承了其兄的事业，当选保民官，开始着手进行一场更加彻底但也更加激进的改革。贵族派再次使出对付提比略的手腕，先是通过内鬼对盖乌斯的法令枉过正让政策执行失败，再通过暴力杀死盖乌斯及其支持者。
贵族派胜利了，但罗马的共和制度失败了。体制没有给双方一个合法博弈的舞台，体制外的斗争和暴力开始变得司空见惯。格拉古时刻过后，罗马的政治在不可预测的未知区域狂奔，在暴力和政变中加速沉沦：
马略时刻：公元前105年，盖乌斯被杀18年后，阿劳西奥战役爆发。元老院喜欢搞分权的毛病再次发作，派出三名将领一起指挥军队应对入侵高卢的日耳曼部落。指挥官之间的内讧致使16个军团、12万罗马军队全军覆没。罗马损失了差不多一半的政府成员和元老院成员，以及2/3以上的男性公民。盖乌斯·马略临危受命，打破传统，从失地贫民而不是有产的罗马公民中征兵，并由国家提供武器装备而不是公民自己提供。马略让这些士兵以服役为业并支付军饷，承诺会在退役后给给与退休金和土地。职业化后的罗马军队战斗力得到提升，打赢了随后的日耳曼人入侵和“同盟战争”。马略为了保证士兵和贫民对他的忠诚，出动老兵控制投票，强行通过土地分配法，开创了罗马军队干政的先河。马略改革缓和了罗马的社会矛盾，但职业士兵只知将帅不知国家，从此罗马军队逐渐成为高级军事贵族私物，罗马政治从贵族-平民之间的斗争转化成军头之间的内战；
苏拉时刻：公元前83年，盖乌斯被杀40年后，马略的政敌卢奇乌斯·苏拉从南意大利指挥六个军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罗马城进军。在扫荡罗马城以后，苏拉取消了前任执政官任上的一切法律，胁迫元老院将马略等共十二人定为国家公敌，全面通缉并宣布一经逮捕无需审判立即处死。公元前81年春，苏拉第二次向罗马进军，处死了至少五百名元老和骑士（罗马贵族的一个较低的阶层）。随后苏拉独霸罗马朝纲，对元老院和保民官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取消罗马公民的免费粮食供给，并建立新的退伍老兵拓殖地。苏拉是历史上第一个用军队开进罗马城建立独裁统治的罗马军头，也是罗马历史上第一个的终生独裁官;
在经过短暂的独裁统治后，苏拉于公元前78年撒手人寰。此后，罗马又经过了前三巨头（克拉苏、庞培、凯撒）、后三巨头（安东尼、屋大维、雷必达）长达近50年的内战，直到公元前31年，格古拉时刻100年后，凯撒的养子屋大维紫袍加身，先后被加冕为终身保民官、大元帅及奥古斯都，开创了罗马的帝国时代，为长达500多年的共和制画上了句号。
古罗马是当代美国的前车之鉴
古罗马一直是美国的榜样。
比如，1775年北美十三个州宣布独立后，精英们围绕着到底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政体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但不管联邦派和反联邦派，其报刊上的笔名却大多不约而同地采用了罗马共和国时代的名人姓氏或与专有名词，诸如布鲁图、辛辛纳图斯、平民等。
又比如，美国的参议院之名（Senate）来自古罗马的元老院（Senatus），众议院来自古罗马公民大会的称呼（Assembly），美国国会山则（Capitol Hill）源于古罗马政治中心——罗马七丘之一卡皮托林山（Kapitolin），甚至参议院图标下方的两束交叉法西斯也是来源于罗马共和国执政官权力的标志。
古罗马也和美国有着很大相似性。
制度方面，罗马的文明来源于爱琴海的希腊文明，就像美国的文明来源于欧洲。罗马最初是王国后来推翻王制建立共和，美国也是推翻了英王的统治建立了合众国。罗马建立共和制后在制度设计上着重分权，美国也是一直以三权分立和联邦制作为立国之本。
民族融合方面，罗马在早期就承袭希腊的民主制，高度重视公民权。所有官员均由选举产生，因此将公民权限定在本国人为主的较小范围，即使在罗马征服了整个意大利甚至地中海后依然没有解决新征服地区的公民权问题，同化问题解决不好导致了持续的政争和内乱。
美国在二战后尤其是1960年代之后，拉美裔天主教人口为主的移民大量进入美国，与原来占据主导的欧洲裔基督教人口在文化信仰上差距较大，一直没有很好地解决同化问题。是否给与非法移民公民权成为美国国内政治斗争的焦点，并激发了白人中产以及底层群体的民粹主义。
贫富分化方面，罗马和美国同样面临着“国家越成功，小民越悲凉”的悖论。疆域的扩大为罗马打来了无尽的财富和奴隶，但权贵们不仅抢占了本土平民的资源——主要是土地，而且剥夺了他们的工作机会，因为奴隶的使用成本近乎为零。同样的，美国用霸权推动全球化，也造成了制造业外流，进而造成白人为主的本国基层社会的萧条。
因此，既然古罗马共和国的成功称霸反而导致了内部的分化和动乱，那么同样的命运降临在号称新罗马的美国身上也丝毫不奇怪。
铁锈带的悲歌
2016年的美国大选曾被很多人认为是一场例外。
当时的特朗普在美国不过是一介网红，放在中国就是陈光标这样的戏谑角色。在共和党初选过程中，特朗普先是在主流媒体、建制派政治家的鄙视中五关斩六将，先后击败党内一众大佬，成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随后，他又在全世界先是戏谑，后是震惊的目光中击败建制派大佬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克林顿，最终在前总统奥巴马拒绝出席就职典礼的情况下在次年宣誓就任第45届美国总统。
当年，西方困惑的知识分子都在传阅一本名为《乡下人的悲歌》的自传以化解他们的困惑。该书作者是出生在阿巴拉契亚山区爱尔兰裔为主小镇的一名普通青年。当时这个小镇已经走向衰败，被各种社会问题所困扰，包括毒品、早婚和高离婚率、单亲家庭、失业、酗酒等。但作者在外祖母的激励下在躲过了这些陷阱，依靠努力考上了哈佛大学并从此改变了人生。被称为“铁锈带”的五大湖传统工业州一直被亲民主党的工会所主导，因而这些州被称为“蓝墙”，几十年来始终都是民主党的铁票仓。书中对铁锈带的描述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2016年为什么这位非常规美国总统成功击破“蓝墙”赢得美国大选，同时带领共和党夺取参众两院多数席位。
《乡下人的悲歌》中铁锈带颓废的人民像极了罗马共和国晚期凯旋归来发现田园荒芜、无家可归的公民兵。他们曾经是美国工业化最辉煌时代的贡献者，也曾经是美国用钢山铁海碾压德国日本打赢二战的骨干。尽管美国工业的辉煌和工业带社会的繁荣随着战后欧洲日本的复兴已经成为往事，但冷战的胜利却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随着红旗坠落的，不光是苏东集团的4亿人口，还有在冷战期间左翼思潮下向西方资本封闭的第三世界几十亿人的庞大市场和无尽资源：
在中国，从1978年开始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政策，到1992年邓小平南巡时，确定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方向，10亿中国市场和劳动力开始进入美国主导的全球经济循环；
在印度，1992年开始的第八个五年计划划分了中央政府与邦政府在经济增长中的权责，不再对企业直接下达生产指标，五年计划从指令性转型为指导性；
在越南，1986年的共产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了“革新”路线。导入市场经济和对外开放政策；
在中东，亲苏的叙利亚果断在老阿萨德总统的带领下参加美国主导的海湾战争站队西方；在中苏支持下以社会主义原则建国的阿尔及利亚等等前社会主义/民族主义国家纷纷修改宪法，原先奉行苏联式意识形态和经济体制的执政党放弃执政地位向西方靠拢；
在非洲，苏联曾经帮助半个黑大陆获得独立并建立或多或少的社会主义体制，而随着苏联的解体和古巴的撤军，这些国家要么陷入内战（如安哥拉），要么或多或少向西方靠拢（如坦桑尼亚）；
冷战后美国收割的全球化红利像极了征服迦太基后滚滚涌入罗马的土地、人口和财富。如同罗马权贵在比较了蓄养战争中掳掠奴隶的成本后，果断抛弃了雇佣同族的罗马平民，美国的大企业和精英阶层也发现了生产外包这门生意可以降低成本，而这个成本主要就是本国工人阶层的收入。
美国的精英们义无反顾地拥抱全球化，抛弃了本国的工人阶层，留下了铁锈带一个个萧条荒芜的小镇，并以整个底特律城称作为上百年工业化历史终结的纪念碑。
中产的愤怒
就在1月7日，拜登正式获得了总共538张选举人票中的270张，通过法律程序正式成为新一届当选总统。但特朗普所获得了超过7000万张普选票也充分说明，即使美国有数千万人感染新冠病毒、超过30万人病死，而主流媒体将所有这一切都归咎于特朗普，依然那么多美国人认同他并反对新一届美国政府。
这不只是因为铁锈带的人民抛弃民主党或者建制派。即使加上被称为红脖子的南部白人农民，也完全不足以解释这超过7000万张普选票和涌入华盛顿的几十万川粉。
去年的一项民调题目是里根问过的著名问题：“你现在过得比四年前更好吗？”。在过去在任总统的连任竞选中，里根只获得44%的肯定答复就取得大胜，乔治·W·布什获得47%，奥巴马获得45%，他们都赢得了连任。对特朗普，高达56%的人说他们现在过得比他刚上任时更好。
11月初美国大选投票时，美联社举行的出口民调VoteCast Survey显示，88%的特朗普选民厌恶民主党的左派意识形态。在警察与刑事司法方面，特朗普领先拜登3个百分点（46%比43%）。甚至在少数族裔中，共和党获得选票的比例也达到1960年以来的最高点。
出口民调还显示，在黑人、拉美裔、同性恋和亚裔人群中，特朗普的支持度比起四年前显著增加了。12%的黑人（包括18%的黑人男性）支持这位左派认定的“白人至上主义者”。32%的拉美裔支持这位将移民儿童关进笼子的总统，帮助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和德克萨斯胜出。31%的亚裔和28%的同性恋与跨性别选民也支持特朗普，特朗普在同性恋群体的支持率甚至翻了一倍。
这么多在政治光谱中本应是最痛恨特朗普的人群都支持他，甚至连被认为是白人至上主义极右翼暴力团体“骄傲男孩”都是一个名为恩里克·塔里奥的古巴黑人裔后代领导的，他本来兼具拉丁裔和黑人两个“反特朗普”的标签。
事实上，如果你跟华人川粉深入交流，就能发现即使这些人是“China Virus”之类特朗普挑动的政治操弄的受害者，但他们依然支持特朗普，并且他们的支持在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当理性的。他们反对减少亚裔招生名额优待非洲裔拉美裔的“亚裔细分法案”，反对加州的各种轻罪化的法案，反对大麻合法化，而这些都是民主党和左翼的核心政策，和全球化、非法移民合法化、全民医保等捆绑在一起与共和党展开拉锯。
而事实上，民主党那些扶助底层的政策所需要的资源又不可能从上层出，背后无非还是鹅城那套：先让豪绅出钱，带着百姓捐钱。钱到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既然在美国小政府的体制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么中产们即使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每天面对的也是治安、房价、子女上大学这些柴米油盐的问题。这些稀缺的资源还要给不想管的人分一杯羹，自然对民主党也是满怀怨愤。
美国的格古拉时刻已经到来
美国首都华盛顿特区的宾夕法尼亚大道，一头连接最高行政权力所在地白宫，另一头连接最高立法权所在地国会大厦。三百年来，这条大道两端的精英都保持着良好的互动，一切都遵照法律和惯例进行，显得成熟而优雅。
直到3天前。
当时，特朗普站在白宫前对支持者发表演讲：
伙计们，让我们踏上宾夕法尼亚大道吧
目标国会大厦
我要感谢大家，上帝保佑你们！
在他的鼓动下，大批特朗普支持者大约有3万之众，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冲向国会。他们先是冲破了多道警察设置的阻拦线，并发生了短暂的枪击，然后这些人又冲进了国会大厦。有消息说，最终是由副总统彭斯越过特朗普力主出动了国民卫队出动，才逐渐驱散了这批川粉，夺回了国会山。冲突中5人丧生，52人被捕，华盛顿特区从下午六点开始宵禁。
这是美国建国以来的第一次，行政和立法两大权力之间发生正面暴力冲突。
随后，副总统彭斯、参议院共和党领袖麦康奈尔都表示了对暴力的谴责。麦康奈尔第一次公开否认了大选有舞弊的指控，并要求共和党国会议员不要拒绝各州的选举人投票结果。随后大批特朗普内阁成员辞职。众议院议长民主党领袖佩罗西要求副总统彭斯动用美国宪法第25修正案，解除川普职权，暂代总统一职，并威胁第二次弹劾特朗普。后来甚至有媒体报道佩罗西开始和美军接触讨论接触特朗普核武装指挥权的问题。
在不分党派的建制派政治精英因为恐惧联合起来后，面对自己挑起的滔天巨浪，特朗普终于认输投降了。他在7日晚上发表电视讲话中承诺在1月20日做交接，并且呼吁美国团结起来愈合伤痕。
特朗普认输后，建制派的追杀还在继续，其中以互联网巨头为甚。有人称之为“数字弑君”，笔者认为也可以称之为“数字政变”。
截止1月9日：
特朗普的推特和脸书账号被永久封禁，近亿粉丝失联；
特朗普竞选活动电子邮件被服务提供商暂停，已经无法通过电子邮件向其数百万支持者发送电子邮件；
Amazon旗下的社交媒体直播平台Twitch也在星期三无限期冻结了特朗普在该平台上的账号；
冻结了特朗普账号的还有Snapchat和Google旗下的YouTube，给出的理由和Facebook与Twitch差不多；
甚至连电商服务平台Shpoify也封禁了特朗普所属的两个电商网站shop.donaldtrump.com和trumpstore.com；
不仅使他本人，连他身边的人也一样：
律师鲍威尔推特被永久封禁；
特朗普内阁首位国土安全顾问弗林将军推特被永久封禁；
著名的班农作战室被油管（Youtube）下架停播；
就连他竞选团队的数字媒体主管的推特也被封禁；
当特朗普的支持者试图通过其自行开发的社交应用Parler绕开推特等封禁后，亚马逊等云服务商和苹果谷歌等应用商店运营商又先后通过停止服务和下架处理或威胁如此处理，继续封死了这条路。
可以说，7日以来美国已经经历了无数场在体制和法律边缘疯狂试探的“暴动”和“数字政变”。先是特朗普的信众们攻占国会山涉嫌“叛乱罪”，然后是建制派的反击。
这与公元前132年提比略·格拉古强行连任，然后被贵族派用木凳和棍棒杀死并将其连同及300名支持者一起抛尸台伯河的一幕神似。
当然，笔者并无意于将特朗普美化成格古拉兄弟那样不惜身的理想主义者。本质上说，特朗普是个投机商人，他在政治上所展现的政策和强硬多数都是为了自身的选票算计。从他在川粉冲入国会大厦后就服软可以看出，他不过是那种“色厉而胆薄，好谋而无断，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义”的袁绍式的花花公子。但是他确实用自己的大胆投机，捅破了美国制度300年来的完美面纱。
当他煽动民意的时候，美国所谓完美的体制并无力阻挡。而当他对群氓失去控制进而漏出马脚的时候，建制派对他的围剿也是顾头不顾腚，窘迫到家。这只能说明，美国这套体制过去一百多年良好的运行，依靠的是精英们的默契和百年国运下相对缓和的社会矛盾。一旦社会分化、分离到一定程度，就会有人出来捆绑民意争取上位，打破精英阶层的默契，那么高光的美国制度也一样无能为力。
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电影《黄金甲》中有一个片段笔者在MTV中看到过，觉得特别有意思。一场血腥的政变过后，稳操胜券的大王命人将满地尸首血污瞬间清洗干净，摆上菊花和仪仗，顷刻之间一切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皇宫依然金碧辉煌，大王依然威严肃穆。
未来一段时间的美国也一定会是这幅光景。
特朗普已经被“数字政变”囚禁起来“隔绝中外”，其“数字政治生命”已经终结。他的党羽被大量“数字屠杀”，所有的政商界政治精英都在联合起来绞杀这个民粹主义政客，力保体制内的自己人拜登在10来天后顺利登基。至于这期间矫枉过正的违法封禁，则会在事后被各种各样的调查、委员会和堆积如山的报告充斥舆论后，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部分参与较深的特朗普党羽以及冲在攻占国会山前线的川粉，已经或者很快就会被秋后算账，以儆效尤。
至于底层民众，红包收买就是。9000亿财政刺激方案已经通过很快就会落地，平均每个美国人发2000美元的支票，提升失业金补助，还有包括减免学生贷款债务以及补助中小企业等一系列措施。有口饭吃，就没有人会真的造反。
本来，在古罗马共和国晚期的历史上，利用公帑从埃及购买粮食低价或免费发放给罗马城中的流民以换取选票和政治支持（充当政治打手）是从盖乌斯·格拉古开始就十分常见的戏码，甚至一直延续到后来的帝国时期。
几千年来，科技在进步，人类社会的戏码却不曾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民粹派和建制派同时越过法律和理性的界限，从非法和暴力的手段打击对方这道格拉古兄弟用鲜血划下的红线，美国在时隔160年后，终于又再次越过了。
美国的格拉古时刻已经到了。
下一个时刻会是什么？会发生什么？会何时发生？再次走进未知区域的美国社会不知道，笔者也不知道。但笔者知道，特朗普留下的政治生态位还在，不会因为这次善后的洗地而发生变化：
建制派作为美国帝国化的既得利益者，全球化的利益他们不会放弃；
全球化的美帝国，又需要加强福利安抚动乱后的国内底层，只能不断派发红包，只能让本国底层的劳动技能不断退化、成本不断提高；
而这只能导致本国产业进一步失去竞争力；
制造业因此需要继续外包，服务业因此需要继续依赖非法移民；
所以，底层的窘困和中产的愤怒不会改变，美国的撕裂也会继续。矛盾继续扩大，直到再次爆发的那天。而到那时，债台高筑的财政、信用丧失的美元如果开不出足够的红包来安抚底层，21世纪的马略、苏拉走上历史舞台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历史上的罗马，用了近50年的内战打出了一个屋大维，终结了共和制，用皇帝的独裁统治达成了国内的和平稳定。
美国未来的内乱会有多严重笔者不得而知，但上一次美国内乱的例子可供参考。南北战争期间，当时仅3100多万人口的美国有350万人被征召入伍、75万人阵亡。相比之下，二战期间美国已经超过1亿，4年战争过程中阵亡也不过30~40万人。
内战永远比外战更加残酷。
这也许才是历史真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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