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张嘉琦 符琼尹
编辑 | 张友发
顾漫所生产的爱情，似乎总是和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同频。
8月16日，《你是我的荣耀》超点大结局当天，腾讯视频崩了。截至超前点播当天，该剧播放量已破26亿，#荣耀夫妇从校服到婚纱##于途向晶晶求婚好浪漫#等讨论结局的词条霸榜微博热搜。
2014年，她的第一部IP改编剧《杉杉来了》播出，成为当年江苏卫视的年度收视冠军；2015年的《何以笙箫默》蝉联江苏卫视年冠，也是第一部日播放量破2亿的都市题材剧；2016年的《微微一笑很倾城》则跻身“2016年百亿播放量俱乐部”。在这期间，顾漫努力保持着改编剧的风格一致。《杉杉来了》之后，她担任了之后改编作品的主要编剧角色，《你是我的荣耀》更是一个近乎“顾漫中心制”的剧。2017年9月，顾漫在构思新故事期间，通过《王者荣耀》产生了新的灵感，便找游戏方聊，一年后拿到了正式授权。这个过程中，她与企鹅影视确定了剧集拍摄项目，改编剧本由她独立完成。上一个对自己的作品有主导权、且常常制作言情剧爆款的作家，或许还要追溯到琼瑶。对多数内地观众来说，看言情剧是从1990年琼瑶进入内地市场开始的。《还珠格格》最高收视率曾破60%，《情深深雨濛濛》仍时常被这个时代赋予新梗。从2014年以后，言情剧的收视冠军接力棒移交到到顾漫IP剧手上，风格化的顾漫也不断“踩点”成功。《杉杉来了》抓到了傻白甜 X 霸道总裁模式的尾巴，“这篇鱼塘我为你承包了”成为解构霸道总裁模式的梗；当虐恋情深开始退潮，《何以笙箫默》又以“亿年修得何以琛”的深情男主赢得市场；《微微一笑很倾城》是第一部融合网游元素的言情剧，在网剧尚未崛起的年代，就在互联网人气颇高。小学六年级时，顾漫阅读了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这是她人生中接触的第一本言情小说。1981年出生的顾漫，成长的年月是琼瑶剧在内地最火的时候。因一次回乡祭祖的机缘，琼瑶自1989年起与湖南电视台达成合作，此后开始了几乎一年一部琼瑶剧的“轰炸”，琼瑶的小说也由此在内地被大规模出版。琼瑶剧的盛行，是彼时主流感情观的侧面体现。琼瑶笔下浪漫痴缠的爱情故事，正好与90年代青年群体大胆表达、情感解放的思潮相呼应。“在当时的社会风气和女性地位下，人们更接受的是琼瑶的价值观，即好的男人、好的爱情能让女人重获新生。”作家、娱评人黄佟佟对毒眸说。与当时的主流剧集不同，当年的热播琼瑶剧里也有诸多对女性友谊的美好呈现。小燕子在宫中挨板子，失去意识时喃喃道：幸好打得不是紫薇；微服出巡时紫薇伤重，对皇帝的请求是“请饶恕小燕子不死”。同时，也不乏对自强的女性角色描写：陆依萍的复仇之路靠的不是男人，而是自己“找工作”的自强，是一个始终在反抗的角色。以琼瑶为代表的台湾女作家的女性主义书写，影响了一代言情作家。顾漫最早正是因为看台湾的言情小说“寻梦园系列”，由此找到了原创言情写手剧集的“寻梦园网”，再在大家的推荐下找到了晋江文学网——一个以扫描校对台湾出版的言情小说为主，同时有原创板块的网站。那个年代热爱台湾言情小说和言情剧的女性读者和观众，就这样渐渐聚集到了晋江。在后来晋江原创网编辑策划的作者访谈中，不少作家都表示走上写作之路，是受到了琼瑶、席绢、于晴等台湾作家的影响，其中就有喜欢于晴的顾漫。2003年，备受言情小说滋养的顾漫，也开始在晋江连载《何以笙箫默》：法院高材生何以琛与爱好摄影的女生赵默笙相互吸引，阴差阳错下错过了七年，最终重逢而后携手度过余生的故事。在赵默笙人间蒸发后，何以琛苦等了七年，只因“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这个故事得到了市场的热烈反馈——99网上书城曾在这么介绍：“《何以笙箫默》持续畅销3年，108次告罄，52次加印，累计销量过30000册。”在《中国网络文学20年》的研究中，《何以笙箫默》被看作霸道总裁文的早期代表作，奠定了这一类型的基本模式，又开了“甜宠文”与“日常向”之先河，是现代都市言情网络文学发展与转型过程中的关键性作品。与顾漫同期成名的晋江写手相比，她的故事确实是虐文中的清流。伴随着琼瑶剧成长起来的言情小说家们，擅长将“虐恋情深”发挥到极致。明晓溪的《泡沫之夏》，集失忆、第三者等虐恋元素于一身；桐华的《步步惊心》结局同样“全员BE”，女主角马尔泰·若曦和四阿哥、八阿哥两大“官配”都没有终成眷属。《何以笙箫默》虽然也有“虐恋”的桥段，比如女主角赵默笙的父亲，是间接导致男主角何以琛父母自杀的人。但除此之外，整体基调还是偏清新，不仅有“七年只爱一个人”的理想故事，结局也十分圆满。就在《何以笙箫默》以其“日常向”和“甜宠向”，在言情市场上拥有一席之地时，台湾偶像剧也在内地剧集市场接过了琼瑶“狗血剧”的接力棒，在市场上大放光彩。2002年《流星花园》在大陆引发了轰动效应，也激发了电视台引进台湾偶像剧的热情。以湖南卫视为例，其2007年年度收视第二、第三、第五的《绿光森林》《星苹果乐园》及《东方朱丽叶》都是台剧，2008年收视冠军则是平均收视率1.8%的台剧《公主小妹》。与爱将故事放进宏大历史背景下，描绘人群的阶层、年龄层更广阔的的琼瑶剧相比，台湾偶像剧聚焦于俊男美女的恋爱，不需要再承担和描写时代故事，是更为轻盈的爱情故事。这也正与顾漫的“清流”暗合。这一阶段，内地的言情叙事仍镶嵌在时代的变化里。《奋斗》《我的青春谁做主》《北京爱情故事》演绎着社会快速变化下的言情故事，大城市的爱情往往在青年的奋斗和心酸中展开。2012年在湖南卫视播出的台湾偶像剧《我可能不会爱你》，以豆瓣8.9、收视率1%的成绩收官——现在回头看，这竟是台湾偶像剧在内地最后的辉煌。琼瑶则早已失去制造爆款的能力。2011年，琼瑶推出翻拍剧《新还珠格格》，糅合了老版三部的主要情节并加入新剧情，却被放入了“雷剧”行列；2013年的《花非花雾非雾》在当年的卫视热播剧里并无存在感。当年轻人开始质疑琼瑶的“过时”，曾被台湾言情深深滋养的一批网文写手，开始了在剧集市场上的乘风破浪。《泡沫之夏》《步步惊心》《千山暮雪》等虐恋代表作接连被改编成电视剧。延续小说的风格，这些剧集里也充满了虐心情节。《千山暮雪》的男主莫绍谦代表了一种非常极致的“霸道总裁”——他在身份、地位和家庭背景上，都全面碾压女方。父母双亡的童雪不得不依附他而生存，甚至被迫“卖身”，从他复杂的情感中准确地分辨出爱意，再不可自拔地爱上他。彼时的观众，仍然买单这样的虐恋故事。该剧在湖南卫视金鹰剧场独播，收视率一路走高，在大结局时达到3.25，收视份额高达9.26%。在言情剧虐恋情深的时候，顾漫在2007年和2008年接连开始连载《杉杉来吃》和《微微一笑很倾城》，彻底开启了自己的“全糖”之旅。和同时期的言情小说作家相比，顾漫的作品在影视化的道路上起步稍晚。直到2014年，《杉杉来吃》剧版才“姗姗来迟”。《杉杉来了》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另一种类型的“霸道总裁”作品。相比莫绍谦而言，封腾是更温和的总裁类型。他会在薛杉杉遇到困难的时候适时出现，提供包括金钱在内的所有帮助，帮她解决所有困境。在封腾的朋友们邀请薛杉杉逛街时，他为了保护杉杉的自尊心，给她办一张信用卡，供她消费。这些更偏向甜宠的情节，可以用一句台词概括：“我要让你知道，这片鱼塘都被你承包了。”虽然这种视角现在看来仍然是居高临下的，但胜在甜度够，至少为观众提供了一些美妙的幻想。不过，由于顾漫的小说体量都比较小，因此在改编成剧集时，难免要对内容进行扩充。《杉杉来吃》的原著里，薛杉杉的闺蜜陆双宜仅出现过几次，且陆双宜是顾漫另一部未完结作品《小白与精英》里的女主角。而在剧中，陆双宜不仅戏份变多，甚至“更换了”男友。顾漫曾在采访中表示过对这种“魔改”的不满，同时，这也让她开始意识到，如果只售出影视化版权，而不参与剧集创作过程，类似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多。因此，尽管顾漫初期并不十分喜欢做编剧，但她仍然尝试开始增强对自己作品的把控力。《杉杉来了》也成为至今为止顾漫唯一没有参与编剧的改编作品。回头看来，“参与自己作品改编”这一决定，在无形中也规避了IP改编剧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在其他读者因不满改编剧而打出“书剧分离”的口号时，顾漫的读者则能享受到“3D打印原著”的快乐。2015年，《何以笙箫默》的剧版和电影版双双上线，顾漫在两个版本中分别担任了联合编剧和独立编剧。《何以笙箫默》也是一个对言情剧市场具有转折风向的作品。台海网曾报道过《何以笙箫默》在台湾地区的“盛况”，电视剧的热播甚至带动了顾漫实体书在台湾的销量。出版业从业者刘先生在接受台海网的采访时提到，“台湾偶像剧的衰弱不可避免，这个空白迟早要由其他作品填上。”“何以琛”成功接过了“李大仁”全民男友的头衔，成为少女们心目中的完美男友对象，不仅事业有成，帅且多金，更重要的是专一。在2019年豆瓣流传的一份“晋江言情小说男主排行榜”上，何以琛和肖奈分别位列第二名和第四名，封腾排在第42位。除了能精准狙击女性观众审美的男主人设之外，顾漫剧一个很明显的特点是没有“第三者”。在剧版《何以笙箫默》改编时，制片方曾对顾漫提出要求，希望能让剧情更丰富，最好是在男女主角之间设置一些“破坏他们感情的人物和事件”。但顾漫则直言“不想这样”。最终，剧版新增的角色“路远风”，出现在支线剧情里。“拒绝破坏男女主角感情”的改编准则，背后反映的是顾漫一以贯之的创作风格。这种“细水长流”的温馨故事，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言情叙事里的结局。虽然当时还没有“甜宠剧”的概念，但顾漫的作品已经开始初步展现出这种风格。有读者在《何以笙箫默》的评论区下方留言称，“那些隐藏在文章中的、微小如尘埃的幸福，每次看到，都会有些不同的感触。不得不说，作者极擅长细节的描述，却又并不太过煽情，只是平淡中，偶尔流露让人不经意寻到的小小幸福。”网游元素、CG画面、男男感情线……这些当下流行的剧集元素，在2016年的《微微一笑很倾城》里一应俱全。这部剧保持了顾漫的风格，全程无虐，既没有外部力量试图破坏男女主角感情，也没有内在的任何心理纠葛，像是构建了一个“情感乌托邦”。在《微微一笑很倾城》里，男女主角的人设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肖奈还是拿了何以琛的“学霸”剧本，但在事业线上做了扩充，不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富二代”。女主角也不再是“便利贴女孩”薛杉杉，而是计算机系学霸兼系花贝微微。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言情剧的发展趋势：霸道总裁已经不吃香了。编剧李杨曾在接受毒眸采访时表示，在国产剧对感情的描绘里，男女主角的身份地位趋于平等，根本原因是女性观众的需求发生了变化。“相比于能够帮她们解决所有问题、传授人生道理的伴侣来说，她们可能更想要一个真正理解、欣赏、无条件表示支持的男性。”与成功改编的《微微一笑很倾城》不同，当时的IP影视化市场正在经历着剧烈的震荡。由流量扛旗的一系列IP改编剧都成果惨淡，无论是复刻《甄嬛传》的大女主剧《芈月传》，还是经典武侠IP的翻拍，口碑和热度都不尽人意。IP和流量的组合全面遇冷。顾漫也在两年内推出三部作品后，停止了IP开发的脚步，继续开始创作。她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小说是她“最纯粹、最完整的表达”，更自由也更本我。因此她不会考虑跳过小说，直接写原创剧本。2017年，《双世宠妃》的热播，让“甜宠剧”开始风靡。虽然至今都没有固定概念，但甜宠剧大多都围绕男女主角的感情而展开，节奏推进较快，且与强烈的戏剧冲突相比，更侧重“发糖”情节。在《双世宠妃》的豆瓣热门短评里，有网友用这部剧调侃同期播出的大女主剧《楚乔传》：“林更新快看看人家的男主剧本怎么写的！两集结婚，三集接吻，八集圆房，如果宇文玥有月七一半手快，楚乔怎么会跟别人跑了三年！”甜宠剧的流行，意味着观众对荧幕爱情的需求发生了变化。北京师范大学的杨毅曾在论文中提到，甜宠剧塑造的是一种理想的恋爱关系，它一方面是对浪漫爱情的疯狂想象，另一方面则是拒绝直面人生的真实处境和残酷现实。同年，顾漫开始创作《你是我的荣耀》。此时，她于2013年开始连载的小说《骄阳似我》仍未完结，因为密集的剧本改编工作占据了她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导致她在创作时情绪断层。而在此过程中诞生的《你是我的荣耀》，则被顾漫称作是《骄阳似我》的“利息”。或许是为了分摊后续改编剧本所耗费的经历，顾漫在创作《你是我的荣耀》的同时，已经开始同步考虑影视化的问题了。《王者荣耀》团队和航天团队在创作阶段就给予了她很大的支持，并在剧本开发、拍摄和后期过程中全程配合。这让这部剧的开发过程显得尤为顺利。这种“IP前置”的创作思路，也为后续的IP开发提供了参考价值。由于网文IP的影视化开发具有一定的时间差，因此，某些在网络文学中流行的元素或风格，经过几年的准备后出现在荧幕上，就显得稍有过时。今年6月，匪我思存同名小说改编的剧集《海上繁花》播出。在这个诞生于2008年的故事里，无论是传统意义上的霸总男主设定，还是虐恋情深的桥段，都不再流行。最终该剧豆瓣评分只有4分。顾漫又一次踩中了时代的脉搏。与其说是巧合，保持着一贯风格的《你是我的荣耀》，对顾漫来说，更像是一次“预判式”的胜利。二十年前，何书桓还是言情剧的代表男主，但在二十年后，“渣男”的标签已经牢牢地贴在他的身上。现在的观众不爱看一个男生在两个女生之间周旋和犹疑，这种情况即使出现在强调开放式关系的恋爱综艺里，也不会被接受。“甜宠”是“后言情时代”最明显的特征。可能是现实生活中悲伤的恋爱故事已经够多了，至少在虚构的影视作品里，我们还可以摄入足够糖分——这或许是现代人对抗现实生活的、自我疗愈的一种方式，也是顾漫“从不失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