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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之跋:I. 语言的致幻剂

Fragment ary 2020-04-02


「Fragment ary」2019年第9篇

  文 / 镜

  编辑 /  镜 Icoxlluo@gmail.com

  全文约3134字,阅读大约需要10分钟


我想,这个世界上最仁慈的事情莫过于人类的心灵无法理解世间的全部。


------------- H.P.洛夫克拉夫特 

《克苏鲁的呼唤》



目录

I

前言

《1984》之跋:I. 语言的致幻剂

附一 《关于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及对乌托邦的说明》及吐槽

附二 《1984》的写作背景,及对《1984》的吐槽


II

《1984》之跋:II. 赛博空间与“历史终结”

末记

附三 米兰·昆德拉及弗洛姆对《1984》的评述


前言

在之前的书籍推介中,我推荐了一本小说——《1984》。

今天,我们就来聊聊这本小说,聊聊它隐蔽在荒漠下的一切。


该书是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作者是英国作家、共产主义者埃里克·布莱尔,其笔名即是乔治·奥威尔。奥威尔在《1984》中描绘了一个荒诞的政权:大洋国的政府用一种异常明显的方式控制着人们的行动和言语: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行为异常的下场时刻威胁着所有的人。而其他的控制形式则没有那么明显:所有的人民都被蒙蔽在"真理部门"捏造的所谓“史实”和数据中;军队是“和平部”;集中营被称之为“欢乐营”;对政治犯进行肉刑审讯的部门叫做“关爱部”。在此状态下,人们被强迫放弃自己的认知,取而代之的是事件解读的所谓官方版本,使个人完全依附于政府定义下的“现实”,这样的结果就是:个人独立的思维过程被侵犯,梦呓可能被认定是思想犯罪,写日记或者发生外遇被认为是反叛的颠覆性行为。


“老大哥在看着你。”他们如是说道。

他们说:“到处都是敌人,他们可能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毁灭我们的美好生活!”


“战争即和平,无知即力量,自由即奴役”这是《1984》中最著名的口号。


书中主角温斯顿·史密斯在真理部工作——真理部负责宣传和修改历史,温斯顿的任务是重新编写过去的报纸,好让历史记录一如既往地支持政党的发展路线。作为体制内工作人员的温斯顿也处于“老大哥”的监控之中,他不是一个打出反抗大旗的“英雄”,而是苟且求生的普通人。在意识到这被蒙蔽的一切后,温斯顿决定将对整个体制的反抗由思想进入到语言,再从语言转到实际行动层面,即去寻找那个革命团体,神秘的“兄弟会”时,他们的对话又是这样的:


“你们准备献出生命吗?”

“是的”

“你们准备杀人吗?”

“是的”

“你们准备从事破坏活动,可能造成千百个无辜百姓的死亡吗?”

“是的”

“你们准备把祖国出卖吗?”

“是的”

“你们准备欺骗、伪造、讹诈、腐朽儿童心灵、贩卖成瘾毒品、鼓励卖淫、传染花柳病——凡是能够引起孵化堕落和削弱党的力量的事都准备做吗?”

“是的”

“比如,如果把硝镪水洒在一个孩子的脸上能够促进我们的事业,你们准备这么做吗?”

“是的”

“你们准备隐姓埋名,一辈子改行去做服务员或码头工人吗?”

“是的”

“如果我们要你们自杀,你们准备自杀吗?” 

“是的”(奥威尔,1948)


如此,这便是这所谓的“兄弟会”的真实面目。

即便这所谓的“兄弟会”真的能够组织起来革命成功,其统治的残酷性与现今的统治者又会有多大的区别呢?


如上,反对独裁、强权、监视、审查,的确是《1984》这本政治小说主题的相当一部分,但这些都是表面的。这么一个政权,荒诞无稽、我们很容易把它当作一种艺术上的夸张或是象征。但是,不妨让我们再想想,为什么这样一个我们看起来无比荒诞的政权能够成功地统治?这个政权是通过何等的方式给他的国民们洗脑以至让他们听之任之的呢? 


由于历史上东西方的对峙,乔治·奥威尔的作品经常被视为反苏和反共的代名词,因而在苏联、东欧等一些社会主义国家遭到封杀。而根据2007年9月4日英国国家档案馆解密的资料,因被怀疑是共产主义者的关系,奥威尔被军情五处和伦敦警察厅特别科自1929年起一直严密监视至1950年逝世。


现在,不妨让我们思考一个问题,这样的一个两头不讨好的乔治·奥威尔,他在书中、甚至在他的整个人生中,究竟在反对什么?


让我们去寻觅在这片荒漠中隐藏着的,那头名为利维坦的怪物。


《1984》之跋:I. 语言的致幻剂


我们之前提到,这个政权中,编造历史、统计数据的部门被叫做“真理部”;军队是“和平部”;集中营被称之为“欢乐营”;对政治犯进行肉刑审讯的部门叫做“关爱部”。这不仅仅是文学上的讽刺——这正是这个虚拟政权的策略:故意使用这样的词语,其目的不在于粉饰太平,而在于攻击、损耗语言本身。它使得语言不再具有完整、精确的意思表达属性,即对语言的欺诈性、操控性使用。语言就像是一团可以无理揉捏的黏土,供人随意取用。


奥威尔曾在他的《政治与英语语言》一文中描述了各种操控手段,诸如通过矫饰词汇来形容权威,或者用委婉说法来掩盖残暴行径——使其得到接受,或不那么反对;或者通过迂回扭曲句子结构、以更平常的语言滥用等来影响我们的思维方式。


在我们的时代,所谓政治演讲与文本,大多数都在给无法辩护的事情做辩护、寻求合理化。比如英国对印度统治的延续、俄国的大清洗、美国原子弹袭击日本。是的,这些主张都可以被辩护,但是只能通过常人看来异常残酷的论点,而且这样的残酷也与政党们自我标榜的不一样。于是,政治语言大量依赖于隐喻、反问,或者纯粹故意的含糊其辞。


毫无还击之力的村庄被空袭,居民们被赶到乡野,牲畜被射杀,房屋被焚烧,这叫做pacification*扫荡性绥靖(为消除某区域内的恐怖分子或游击队活动而采取的措施)


百万计的农民的田地被掠夺,他们被迫长途跋涉,只能携带自己能够背负的物资,这是所谓的人口迁徙,或边界重定。


统治者们运用这样的措辞的目的就在于传达信息的时候避免信息的接受者在脑海中还原场景。

-----------《政治与英语语言》


这样的手法,我曾在哪里见过?在《圣经》与《古兰经》,它们简直就是这种话术的金矿。当然,这类青铜时代野蛮人的洗脑方式,如今但愿能够跳出宗教桎梏的我们自然能面对其荒诞啧啧称奇。而更值得关注的是,我们每天在广告中看到听到的言论,都是为了吸引观众和改变其行为而塑造的,许多政治竞选中的评述和论点亦是如此(甚至只是学生干部的竞选发言),这些都很少表达出细致、准确的观点。在我们使用这些媒体报道中现成的短语或者评论,或者从网络上复制内容,甚至只是观赏一部艺术作品:文学读物、电影、游戏、动漫,而没有重视乃至刻意忽略其创作者的政治性、文化性语境表达的时候,就很少再去深刻思考或者质疑其前提假设。


是的……宗教,你可以把这一切当作是一种,宗教信仰。当你不加批判地为你所信奉的予以辩护,当你盲目地反对其所反对的,你所骄傲的“批判思维”、“独立思想”,那就毫无疑问的、不过是一场为神祈献上的礼炮。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是在为耶稣基督发起一场新的十字军圣战吗?


这是语言的局限,也是你的局限,你的世界的局限。语言有塑造一个人的想法的威力:他的念头、他的性格、他的核心身份认同、他的善恶观。


我们所居住的,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语言。

不要天真地想当然。我们的母语才是我们真正的故土。


而语言,正是政治的流通货币。


还是那句话,故意使用这样的词汇、这样的表达,其目的不在于粉饰太平,而在于攻击、损耗语言本身。这个政权还修订字典,故意移除英语语言中复杂的词汇,使得形成批判性思维的土壤,即抽象语言变得贫瘠。随后,一切都可以预见了:在潜移默化中,语言不再具有完整、精确表达意思属性了,人们、人们的思想,变的再难凝聚成一股合力来威胁政府了。


举一个现成的例子,有时候,乔治·奥威尔和他的《1984》就像是一个标签一样,被人随意地贴来贴去,用以标榜自己的政治态度与立场,乃至出现认为奥威尔反共产主义这种错误的,也只能说是书读的少,或读错了方向,以至于买椟还珠。而这,正是《1984》这部作品警告我们的,操控语言。扛着奥威尔的旗帜,做着奥威尔最憎恨的事情,现实的确黑色幽默。

甚至还有这种讲北约的苏联笑话的:

注:关于他的这个问题的回应,以及对本文的一些政治术语的解读,我均列在文后的附一中《关于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及对乌托邦的说明》。


所以,请进一步试图审视我们的周围,抛却那些成见,从每一个最基础的角度审视我们沉浸的话语(亦如我曾警诫文学社中创作部成员的一样)。然后再惊恐地发现,奥威尔警告我们的话术,到处都是。


“我语言的局限,即是我世界的局限。”


当然,在我们回顾历史的时候,通常喜欢考察时代背景,文化影响,却往往忽视语言的巨大威力。法国俄罗斯盛产文豪,德国古希腊盛产哲学家,这都和语言息息相关。


语言是武器,也是牢笼。思考与交流的能力,正是我们与一个颠倒的世界之间的屏障。


在那里,战争即和平,奴役即自由。


未完待续。


注:如今,相比《1984》中大洋国粗浅的统治方式,现实政府以更轻松、愉悦和异常隐蔽的方式控制着人们的行动和言语,而此期间出现了如斯诺登和阿桑奇这样的反专制个人主义英雄。此部分内容我们会在之后的《1984》之跋:II. 赛博空间与“历史终结” 中讲述。


附一 《关于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及对乌托邦的说明》及吐槽


极权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关系

首先应该知道,极权主义和自由主义是基于两种不同的分类法。


极权主义、威权主义、民主主义,是就政权的组织形式而言的。

自由主义、社会主义、保守主义,是就政权中贯彻的意识形态而言的。


换言之,两者是可以兼容的。有民主主义政权下的自由主义,也有极权主义下的自由主义。特别是,极权主义强调官方意识形态的特殊作用,假如这种官方意识形态恰好是自由主义,那么产生极权主义政权下的自由主义也就不足为奇了。

事实上,自由主义就其本意而言,是强调人应当有不受约束的行动自由,这种主义推到极致,就是无政府主义或社会达尔文主义,就是一种弱肉强食。这样一种社会,斗争的结果一定是产出一个最强者。

但这种可怕的状态,就是最激进的自由主义者也不敢想了,所以他们限定的自由的边界,是基于市场经济的,也就是将政府的职能限定于维持一个非暴力的社会以便由市场经过和平的手段决定资源配置。不过,就是这样一个自由社会,和民主往往是冲突的:市场经济必然带来两极分化,那么在市场中未能获利的多数人自然想要政府干预经济以调节分配,所以,民主选举不可能支持一个纯粹的自由主义的政党上台。于是,还想维持自由主义,就必须采取一些强力手段了,比如说智利的皮诺切特:这些社会主义者,又不愿意自由,又不愿意去死,我们做政府的也很难办啊。


乌托邦

美国的巴拉达特讲:“由于意识形态是以群众为对象,因此通常是以一般人所能理解的简单语词来陈述。”但你们知道在中国,不用说和普通人,就连同普通的文科知识分子聊天,要把“苏联模式社会主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民主主义”这三种泾渭分明的“社会主义”分清楚有多么费劲吗?像“科学社会主义”这种现成的概念,听说过且知道大概怎么回事的,如果以群众为对象,恐怕连1%都不到。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听见“社会主义”就想批评,估摸着是连“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也分不清。而这,也自然回到了我们在上文中所描述的,对语言的欺诈性、操控性使用所造成的后果了。


科学社会主义是针对空想社会主义而言的。

一种社会思潮的科学性是由三个部分组成:

1,指出当今社会的运行方式。

2,指出理想社会的运行方式。

3,指出从当今社会向理想社会的过渡方式。

早期空想社会主义,从《乌托邦》到《太阳城》,里面大概只有第2条内容:有那么一个地方啊,是这样子的……基本上仍然停留在政治寓言这个层面。晚期空想社会主义,例如欧文等人,在第2条之外,还对第1条作出一些论述,对第3条作出一些实践,但不成功。

而在马克思那里,对当今社会的运行方式有足够多的论述(《资本论》),对理想社会的运行方式有所描述,但不够多(《哥达纲领批判》),对过渡方式也做了阐述(革命)。可以认为这个理论是完整的,具备了科学性。


吐槽:所以按照之前的定义,我们如今所提及的《1984》之类,对社会主义的批判还停留在500年前的《乌托邦》这个水准,可以称之为“空想反社会主义”。

至于说社会主义带来深重苦难,这其实不过就是社会主义最初在深重苦难的地方获得胜利而已。即使发展到现在,社会主义仍是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之一(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并列),轻易称为“百害无一利”显然是轻率的,大胆猜测:一般这么说话的人,多数是个人或家庭有过某种不愉快的经历。对这些人,我觉得还是应该加强学习,要知道,人不仅要考虑个人的奋斗,还要考虑历史的行程,不能因为个人际遇去轻易否定历史行程。


附二 《1984》的写作背景,及对《1984》的吐槽


奥威尔在《我为什么要写作》一书中提到了他写作的四个动机:纯粹的自我中心、审美方面的热情、历史方面的冲动和政治方面的目的。我们可以看看奥威尔的人生经历:


凭着自己的拼搏努力和天资,奥威尔升入了伊顿公学,在这所贵族学校里,昂贵的学费一次又一次地盘剥着这个并不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学校里贵族子弟们谈笑风生的潇洒也与他窘迫的行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自尊心极强的奥威尔一方面守着资产阶级教育的规训,一方面又开始自我探索和反思整个社会结构运作的逻辑,当然这时还只是停留在一个有思考力的学生对整个社会粗浅的情怀和抱负。直到毕业工作后,他多舛的经历和与贫困相伴的处境使得他开始进行更系统的反思和批判,对底层的人民有了更强烈的命运共同感。而缅甸之行则是他人生之中重要的转折点,在这里他见证了帝国主义的虚伪和对殖民地人民的血腥统治,所见所闻都让他明白资本主义的宣言不过是一个伪装巧妙的谎言,而1930年时走社会主义道路的苏联的表现也难让人满意,到这时他的头脑进行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思想相比从前变得纯熟,对社会主义的态度由以往简单的支持加入了更加冷峻严肃的思考,而有了自我的属性和特征,不轻信不盲从,既坚决又坚定。


而另一个创作来源便是奥威尔的政治追求与抱负,或者说渴望改变的力量。那么多的贫穷和苦难,在很大程度上来自阶层之间的不平等,资本主义打着“自由、平等”的旗号席卷整个世界,虽然增加了总体的财富值,但却并没有减少大多数人类正经受的困苦,也没有增加更多的幸福。这些引人愤懑的事实刺激着奥威尔,而《1984》便是他在政治目的刺激下注入心思的产物,藉此批判他看到的血淋淋的现实、揭露资本主义的谎言。


吐槽:说《1984》精确预言社会的真是够了。《1984》主要讲了什么故事?讲的是,从事反革命活动的的坏人都出在真理部,他们进行反革命大串联的方式主要是各种约炮。这显然不符合现实么。

《1984》中最准确的预言在于,反动分子温斯顿本人及其姘头裘丽娅都是真理部工作人员,小说的主题就是敌在真理部。后来的东欧剧变中,最惨烈的两个国家,苏联和罗马尼亚,反动分子雅科夫列夫、伊利埃斯库都曾经担任过苏共和罗共的中宣部部长职务。而在1948年,又有谁能想到,由日丹诺夫、苏斯洛夫这些铁杆党棍们执掌的苏共中宣部会成为反共急先锋和黑窝点呢?



此外,据我所知,很多文科知识分子很喜欢以反体制标榜自己。反正据我所知,很多文人是一边申请着或是进行着所谓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并以此为荣,一边在痛骂郭沫若先生毫无气节。

其实像去知乎微博走一遭看看一些人的言论,就知道TG真不介意你们看一些真善忍,甚至对刘仲敬这样的人,又发奖学金,又请去开研讨会。对了,在北京,国营的新华书店里,以《古拉格群岛》为代表的推墙类著作是和习总书记谈治国理政一起放在重点推荐的柜台卖的。


2019/07/11 ④


 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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