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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到一个自杀电话,他说死前想找个人说说话

刘可乐 腾讯医典 2020-09-07


2017年9月的一天。


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当时我和前男友一块儿,去一家餐厅吃饭。


刚坐下,一个电话打进来。


我以为是快递,接了,电话里似乎有一些周围的环境声,但没人说话。


我以为我这边信号没传过去,“喂”了几声,“听得见吗?”,正要挂,对方突然说:“我现在在楼顶上,随便拨了个号码,死前想和人说说话。”


我没说话。我说不出话来。



服务员来倒茶水。前男友接过菜单。


电话那边又说了一句:“你不要劝我,没用的,你随便说点其他的。”


语气生硬、急促,带着一点不安的强势。


一旁服务员亲切地问前男友:“请问您是现在点餐还是稍后呢?”


前男友看看我。


我看看他,又看看服务员,脑子一片空白,真的假的???


万一是真的呢?我要怎么说?说点其他的?说什么都不是的感觉。


突然有点后悔小时候没报口才课,至少长大了多看看心灵鸡汤补补也好。


可惜我没那个觉悟。完了。来不及了。


前男友坐在对面,问号脸。


(图片来源:soogif)


“我要和他解释电话里什么情况吗?电话挂断了怎么办?”


我摇摇手,指指电话。


脑海上空飘过四面楚歌四个大字。


男朋友放下菜单,玩起手机。


我仿佛突然看见了一线生机,一把抓过菜单。


对着电话,念起了菜单:“豆花锅,鲶鱼豆腐锅,羊肚豆泡锅……宫爆豆腐,汉堡豆腐,石板豆腐……”


那天我们吃的餐厅,是一家专门做豆腐宴的餐厅。


菜单上每一个菜,都和豆腐有关。


我快疯了。


不知道前男友怎么想的,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吃豆腐算惊喜?真是惊喜专家。


为什么没有肉?肉呢? 


我一边狂翻菜单,一边强作镇定地念,装作一副波澜不惊的口吻。


想起了之前看播音主持。


导播在耳机里对着主持人“狂轰滥炸”,主持人对着摄像机却永远面带微笑,天下太平,有条不紊的样子。


前男友一脸疑惑问:“你要给谁带外卖吗?”


我摇摇头,继续念:“炸豆渣丸子,麻婆豆腐,灯笼豆腐……”


前男友莫名其妙。


我开始念每道菜下面的小字了。


前男友不高兴了。


电话里的他一直没有说话。


我又想到了鸭子。


准确说是鸭子的脚——别看它们在水面上游得那么淡定,它们的脚在下面可是使劲儿扑腾啊。


为什么我身子僵得要死,脑子却还能想到这些?


(图片来源:soogif)


对方突然说了一句:“怎么都是豆腐啊?”


听起来有点荒谬,有点自嘲。


我猜他也没有想到,决心打最后一个电话,结果听到了一堆豆腐。


想到这点,差点笑了出来,赶紧一哆嗦,拿着菜单站了起来,我安慰说:“您别急,大菜都在后头呢。”


前男友惊呆了。


我小跑到店门口,试图找其他菜单,全是豆腐,于是我跑出店门,谢天谢地,隔壁饭店门口立着一本菜单,正常的菜单,我继续念了起来。


终于有肉了。


还好豆腐店没扎堆开在一块儿。恶性竞争要死人的。


然后就听见电话里传来抽泣声。


我停了一下,也不敢说什么。害怕万一前功尽弃。


他好像又不哭了,我赶紧继续念。人的惯性真可怕啊。


前男友追了出来。我只好打开免提和我这边的静音,一边对他做手语,试图向他解释,一边念菜名,然后就听见电话里一声嚎啕大哭。


前男友愣了。


电话突然挂了。


轮到我愣了。


手有点抖,不敢打回去。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


想起曾经无数个,我也很想死的时刻。



最严重的时候是高三。


当时我先是被诊断为抑郁症,后来又被诊断为躁郁症。


被带去看各种心理医生。


有一天在诊所里,我也打了一个电话。


只不过我还没有绝望到像电话里的男人一样,随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拨的那个号码,是我当时十分在乎和欣赏的一个人,我抱着最后的希望,心想要是他能救我就好了。


结果,接完电话,他就消失了,再也没有回任何消息。


我突然意识到,我一直渴望来救我的人,根本不会救我。


而一直想救我的人,我却觉得他们救不了。


多么讽刺。人性本贱。


然后我意外遇到一位实习医生,他让我去了解心理学,了解大脑和人体运行的机制,不要只陷在我当时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里。


于是我请假出来,整天整天跑去书店,杭州当时一个4层楼的书店,我翻完了几个架子的心理和科普书籍,似乎找到了答案。


但我还是不开心。


最后,我居然翻起了言情小说。简直和“豆腐”一样意外。


当时那家书店的咖啡厅,每周三周四下午,都有一个老作家,很认真用钢笔在红线纸上写作,一张纸又一张纸。


我就坐在他对面,看言情小说,一本又一本。


有时候我会害怕起来,这样看下去真要完蛋了,但这种害怕很快会被另一种害怕“比下去”,就是害怕我看的言情小说都是对面那个老头换着笔名写的。


某种程度上,我应该感谢老头。


再后来有一回,我躁郁同时发作,半夜三更爬起来,说我要去跳山,还没等我妈反应过来,我就跑没影了。


气冲冲一路跑,跑到山脚,又一鼓作气爬到山顶。


累,就坐在山顶亭子的台阶下,看着城市在远处匍匐着,天渐渐亮起来。


突然听到了人的声音,然后台阶上一个脑袋冒出来。


又一个脑袋冒出来,原来是晨练的人上山了。


太阳也从山的那边冒出来。


黄的。


和晨练的人脑袋一样大。



后来我爸和我说,那天他其实在山脚下追到我了。


但他突然犹豫了,想了一会儿,抽了根烟,走了。


他说有的选择,只能我自己做,谁也帮不了,即便作为父亲,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选择相信我,哪怕他不知道要不要相信我,但他必须相信我。


我有点感动,直到最近我也中年危机了,我才意识到:他应该只是不想爬山而已。


毕竟那座大山要爬3个小时,加上半夜三更的,心脏负担太大,容易猝死。


差点信了他的话,好险。


果然只要活得久,就会被更多事实击中膝盖,导致腿脚不利索。




那天后来我就下山了,太阳完全升起来,突然觉得死了没意思。


也是因为人太多了,没好意思,一群汗流浃背的男人,还有不少光着膀子的老头子。


没想到的是,多年以后,我都快要忘了我曾经在躁郁里经历过那样黑暗的时刻,突然,一个电话,那么巧地打到我这里。


苍天好轮回。


电话里的男人会“信”我的豆腐吗?


他的痛苦那么远,又那么似曾相识,可是那张豆腐菜单,远没有晨练的人那样生机勃勃,反而充满了生无可恋的滋味,更何况豆腐一碰就成了渣,真是和人生一样。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了起来。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收到一条短信,三个字:想通了。


看着手机,我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忍不住想,要是他拨出的号码,接的是一个正在喝酒的大叔,以为是骗子,挂了,他是不是就没了?


要怪挂电话的大叔吗?大叔说不定也一样烦恼缠身,借酒消愁。


(图片来源:soogif)


讨厌的就是这种故事,没有人心存恶意,最后却办了坏事。


接下去的一周,我都被难受的情绪笼罩着,一种隐隐不安的愤怒。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绝望的时刻,试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很多人却阴差阳错,抓到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凭什么这一切只能取决于各自的运气。


凭什么我们已经这么弱小,还要把这一生让出去,让给命运之手。


没有人能回答我。




一个月之后,在男友的建议下,我发起了一个“出租”计划:1元出租自己1千次,每一次,别人花一元钱给我,我陪伴或者帮助别人做一件事。


看上去很荒唐是不是,中国14亿人口,1千个人多么少。


如果还在躁郁的情绪里,我想我肯定会对此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觉得不过是徒劳而已。


人果然是会长大变成自己曾经讨厌的人的,还会觉得是曾经的自己讨厌错了。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长成了一个充满了正能量的人: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做些什么吧。


能做好渺小,就做好一份渺小的力量。


同时我也断断续续公开了曾经躁郁症的经历,很多被相似问题困扰的人,也来找我。


然后我才发现,是我误会“渺小”了,在别人的烦恼、煎熬和挣扎面前,我根本算不上渺小,我什么都不是。


更没想到的是,很多时刻,我才是被帮助、治愈和救赎的那一个。


比如有一位网友,有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微博私信我:“可乐,今天你爱自己了吗?”同时不忘唠唠她的日常。


一开始我真是哭笑不得,谁想要每天被灵魂拷问,但每次意外看到她的话,真的好暖。


后来我加了她的微信,她和我说:“2018年下半年我在考研,每天给你发,是我的精神支柱,谢谢你呀可乐,我看过你的一段视频,我不知道感受的对不对,我觉得你需要我每天和你这么说。”


我意外。没想到被救赎的人是我。应该是我谢谢她。


还有一位网友,租我说了一个小时的话,微信语音,一开始我以为她失恋了,结果我才知道她有一个去世的孩子,名字和我的名字是一样的。


而且她在网上知道我的那一天,刚好是她孩子的生日。


她觉得这不是一个巧合。虽然这确实是一个概率很小的巧合。


但我还是受到极大的震撼,我想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不一定能帮到别人,但不要辜负别人。


虽然我还是会忍不住想:我们最终都会死的,无论我们在世时做过什么,葬礼上的人数最终是天气决定的。


现在还要加一个疫情。


但至少,我不会对人间完全失去信心和希望了。


《基督山伯爵》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等待和希望,包含了人类的全部智慧。”



在出租之后的这3年里,我逐渐发现,很多时候,人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倾诉的出口。


那个出口可以是任何人,任何事。我只是碰巧在那里罢了。


偶尔会在媒体上看见自杀的新闻,或者听说某个朋友的朋友不在了。


我就又会想起当初那个电话。


是我报的菜名拉住了他吗?不是的,是他自己拉住了自己。


某种程度上说,没有经过他本人同意,“满汉全席”也救不了他,同样的,没有经过他本人同意,谁也救不了他。


但我同时也理解:生活在这样的时代里,想要不崩溃,太难了。


一个人想要“正常”的运行,“正常”地生活,很多时候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正常”的环境里,而不是因为他本是一个“正常”的人。


所以我不太敢苛责一个人为什么软弱。


有人坚强,并不代表软弱就是错的。


我能做的,只是听着,偶尔试图激起对方的不甘心,一如前面说的,凭什么要把这个世界让出去,凭什么要把我们的一生让出去,让给残忍,让给不在乎,让给冷酷无情。


至于到底是做了好事,还是帮了倒忙,我不知道。


《过韶关》片尾有一曲词: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我很喜欢,写不出来。


于是我写了一首《菜名之歌》,请允许我给您念念:


我是一条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我是一只黄焖鸡,又黄又焖又垃圾,我是一根绿苦瓜,又绿又苦爱吃瓜,我是一枚臭鸡蛋,又臭又鸡不下蛋。


这其实也是那天晚上,我们换了家店之后点的菜。


以及,我终于又开始吃豆腐了。


总算对豆腐消除了偏见。


如您或身边的人有无法调试的心理困扰及自杀念头时,请及时拨打希望24热线志愿服务中心生命危机干预热线:400-161-9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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