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男孩因脑胶质瘤去世,父母胸前挂儿子照片完成旅行遗愿

腾讯医典 腾讯医典 2021-03-03


北京大学首钢医院位于北京西郊,从大门进入,走过一条百米来长、两边种满茂密树木的小路,进到住院部,坐电梯到14楼,左转,可以看到墙上6个大字:安宁疗护中心



这里只有14间病房,各住1位患者,比其他病房要安静许多。


7月午后,天气闷热,还落了几滴小雨。患者们大多躺在床上休息,看着天花板或望向窗外。


这是国内首个在三级医院开设的安宁疗护中心,成立仅3年。安宁疗护又被称为姑息治疗,为了缓解临终者生命最后的痛苦,有尊严地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它,正改变着中国人对死亡的看法。 



温向娟是安宁疗护中心的护士,戴着一块藏蓝底带图案的头巾,上面印着樱花、饭团,像寿司店的店员。她笑说,医院不要求戴帽子,这是新冠疫情期间护士们自发买的头巾,特意挑着花的买。


从中心成立之初,温向娟就从内科转到了这里,听见、看见、经历了很多与死亡相关的故事。温向娟记得很多人,每一个都留下了独特的痕迹。



温向娟不喜欢当护士,这种情绪在2015年底达到了顶峰。


那时,她在首钢医院内科做了两年护士。2015年冬天,一天凌晨3点左右,值夜班的温向娟听到病房里传来一声叫喊。


她跑去一看,一名肺癌晚期患者出现了阿-斯综合征,“一口气没上来”。她和医生立马着手做心肺复苏,人手不够,又喊醒了前半夜值班的护士,3个人轮流,以100-120次/分钟的按压频率,重复心肺复苏的动作。 


“(心肺复苏)基本上是10分钟,我们常说‘黄金6分钟’,在6~10分钟后如果回不来,那就回不来了。最多半小时,再多也没用。”温向娟说,“但他的爱人一直不肯放弃。他年纪不大,不到60岁,之前进过一次ICU,救回来了,所以这回死活也不肯放弃。”


按压、加药、按压,心肺复苏从凌晨3点持续到早上7点,直到孩子们都赶来,加上医生劝告,患者的妻子才终于决定放弃。医生宣告患者死亡。


那之后的1个星期时间里,温向娟的手臂无法动弹。



到了2015年底,一位与她熟识的患者也开始病情恶化。在温向娟入职以来的两年中,每个月都能看到这名患者来医院做化疗,住一周院。有时候他不想住院,就第二天起个大早再来医院,碰到还在值夜班的温向娟,常常聊上几句。


快要过年那会儿,他问温向娟,回家的车票能抢到吗,如果不行,可以拿着他的车钥匙,把车开回家去。


那时候,他的淋巴癌已经发生肺转移。等到温向娟年后回来上班,他已经离开了。


“走的时候特别难受,肺转移到最后就是憋死的,可我们没有任何办法。”温向娟仍然觉得难过,“真真正正看着他好好地进来,最后不到3年的时间,人走了。”



医院里似乎永远都是坏消息,她觉得自己完全不是白衣天使,我有一种负罪感和内疚感,我一直视自己是一名‘黑天使’”,看着病人和家属受尽折磨,痛苦地分别。有时候病房一天要送走7个人,他们要做好遗体照料,合上眼睛,堵上七孔,或者擦拭身体。


心情实在糟糕的时候,她就到附近的公园或者大学操场上待着,听歌,坐上一两个小时,什么也不想。要不写日记,写完之后保存起来,或者撕成碎片扔掉。2015年底她跟母亲讲,她想离职。




关于临终关怀的课程,是护士长带温向娟去听的,就是在2015年冬天。


那时候,她开始思考关于临终治疗的一些问题,比如病人走之前挂很多营养液,“我就在想,他已经临终,这营养液对他来说还有用吗?有时候,是家属要求我说,他吃不进东西了;或者问我,他不吃东西,会不会饿着?其实,很多医学论文说,最后不用这些,因为他的机体代谢很慢,输很多营养液反而吸收不了,囤积在体内增加负担,对他来说是很难受的。”


又过去两年,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成立,温向娟成为中心第一批医护人员。死亡更频繁地摆在她面前,光是2019年,就有180多位病人在这里离开,平均每两天,走1个。


病人在中心平均住院时间只有20天左右,而一旦有人离开,立马就有排着队的新病人住进来。


一天,一个奶奶跟温向娟说,她不愿意志愿者来陪她。她说,志愿者老跟她说,“没事,你放宽心,你会好的”。


“我得癌症我还好啥啊,又不是他得。”奶奶抱怨道。



在安宁疗护中心,他们从不谈论病情,除非病人开口问。


有个病人问过温向娟:“我还能活多长时间?”


温向娟不知道如何回答,谁也不知道确切答案。于是她问对方:“你需要多长时间呢?”


他说,他需要3年,想看到儿子结婚、生子。


“可他儿子还小着呢,还在上大学。”


温向娟继续问他:“你儿子结婚的时候,你想对他说什么呢?等到孩子出生,你想说些什么呢?”


让那些故事在想象中发生一次,来缓解不安、遗憾,“他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开口说了,让他有一个倾诉的地方。”



人来来去去得多了,有时候,温向娟记不得哪些事情究竟发生在几月份,于是就用季节来记忆。


有一个年轻人是夏天来的。


2017年发现得了直肠癌之后,他在不同医院治疗过,最后到了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他的腹部右侧有溃烂,疼的时候就打止痛针,后来一天四五针都不够,只好用上止痛泵。


骶骨也疼得厉害,因此不能躺、不能坐,只好在床上堆上被子,趴在被子上休息。长时间的跪姿,使他的整个腿都肿了。



有时候,妻子就和他背靠背坐着,这样他可以稍稍往后倾一下。


妻子和母亲陪他住院,他的病房常常很乱,到处都是快递盒子,“他说,他活着纯粹是为了他妈妈和媳妇。”


温向娟知道,他的购物车里加了很多东西,“每次叫外卖也点很多吃的,但是他自己不吃,给他妈和他媳妇吃,因为她们不能出去,怕她们不好好吃。”



温向娟会去和他们聊天,聊他们之前去过云南旅行,“我就记得一点,是他妈妈说的:去云南的时候,他们开车去的那个地方人特别少,有原始森林和动物。他们一家人就在那回忆这种美好画面。其实也挺好,两人也明白,他活着就是为了让她俩高兴,他也曾给她们带来过快乐。”


他离开的那天上午,母亲找到温向娟说:想着要是他走了,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是要走的时候,感觉还是舍不得。


死亡在这里并不那么讳莫如深,患者、家属和医护之间达成了一种共识——努力接受它。当死亡被接受之后,人们就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好好告别。


那天下午,他的生命体征变得微弱,母亲和妻子守在床边,母亲一直唤他,却无法得到回应,最后,她对儿子说:“你安心走吧,别担心。”


年轻人的嘴唇一下子变得苍白,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



还有一个年轻人,是2017年冬天来的。


他长得高大,但在脑胶质瘤复发后,已经不能走路,也不会说话了。家附近没有医院,父母每次都要推着轮椅带他去看病。有时候在路上,他不受控制地从轮椅上滑落下来,夫妻俩想把他抱回轮椅,但做不到,最后还是路过的热心人帮他们将孩子抬回了轮椅上。


11月,他住进了安宁疗护中心。年轻人是家中独子,30岁,在国外教书,时常带着父母去自驾游,“我们评估到,他父母之后可能有哀伤高风险,就特别关注了一下。”温向娟说。



住院那会儿,他父亲常常上网看治疗相关的新闻,“出任何新药,他都想试一下,他希望儿子不受罪,又想让他活着。”


从病房的阳台,能望见这个男孩上过的大学。每天,他的父亲就抱他到轮椅上,把一个枕头搁在他脑袋后面,然后推他到阳台上,越过凛冽的冬日,看不远处的母校。



温向娟印象特别深的是,看到他高瘦的父亲,抱着同样高但特别胖的他,一步一步挪到轮椅边上,又放下,吃力但非常熟练。


男孩的病,最终没有出现转机。对于病人来说,死亡是结束;对于家属来说,死亡是开始。


在男孩病情第二次复发前,他和父母规划了下次旅行的路程。他离开之后,父母跟着旅行团去走了一遍。每到一个景点,父亲的胸前就挂起他的照片——有整个上半身那么大——一起合影留念。



这些照片被放进几大本相册里,还包括他从小到大的照片,作为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很长一段时间里,温向娟看到,他父亲的朋友圈里都是关于儿子的回忆:常常走过的小巷、旅行去过的地方,慢慢多了些他和妻子出去玩的相片。原来温向娟担心的哀伤高风险家属,正在进入下一个阶段的生活。


至于她自己呢,温向娟也很少觉得痛苦了,因为在这里离开的病人都很安详。


她在一篇文章中写道:


有人说死亡就像太阳一样太耀眼了,让我们无法直视它她的存在,有人说它是一个故事,一种梦想,符合情理,满足我们对结束的需要,我们应该像出生一样自然的地去接受,那到底我们该如何做呢?


安宁疗护告诉我们了:直视死亡,尊重生命的的逝去,尊重患者的感受,让他们带着欣慰和希冀欣然的地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