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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聋人,我是如何参与社会,倡导聋人权利的?

我们是少数派 少数派说 2022-01-22

图为本期圆桌主讲人在国际聋人周主题倡导影片中和观众打招呼。她的背后有一块刻有“手语角”字样的石碑。



聋人是什么?大家怎么看待聋人?聋人如何参与社会?聋人参与社会的难点在哪?个人可以做什么以引起小小的改变呢?


希望通过这个话题,我们来一同探讨聋人的议题,认识人类的多样性。



本期圆桌,是少数派与守语者公益小组合作推出的聋人圆桌第二期。


主讲人:逗逗君,聋人家庭的聋人(DOD),聋人权利倡导者。2014年开始使用手语做聋人权利倡导,有着丰富的手语倡导经验。

在开始之前,想请大家分享对"聋人的印象"。
如果你是听人或者自我认同为听障,用一句话或一些关键词简单地描述;如果你自己就是聋人,也可以说说你自己认为别人对你的印象。
例如:“我是聋人,我觉得很多人看我眼光还是很奇怪的,特别是说话或者打手语的时候。”
"@沈矫情:我是听障,我觉得聋人打手语看起来好像时时刻刻都很激动的样子。
@阳光:我是听障人士,配戴助听器融入社会无障碍沟通,但我又是手语使用者,往往会跟自己的聋人朋友用手语交流。
@麦子:我是重听,40岁左右因病听力受损。学会手语,了解聋人文化之后,我能在公共场所泰然自若地使用手语。
@顽真:我是听人,每次看到聋人,都会想多看几眼,看看能不能了解他们在说什么。
@纸鸢:我是非听障,我觉得手语配合丰富的表情很形象,灵活手语也很好看。"

谢谢大家的分享。我们现在有一个基础的图像:聋人的沟通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因为使用手语而形成一个语言社群。


接下来我要开始讲作为这个社群的一份子,我是怎么开始向他人靠近的。

用手语参加活动

守语者成立于2014年。那个时候我们在广州,想要让更多人的了解聋人且希望可以参与到社会,但面临一个问题:如何参与?
那个时候的广州有很多公益组织举办各种活动,公开表示对所有的人开放,欢迎公民社会的每一份子参与。这对常常被自然排除在外的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邀请。
于是我们开始报名这类活动,尝试以聋人这个身份参加活动,看看会遇到怎么样的情况。
其中有一个系列活动,是培训类型的课程。在报名之初,我就有“可能会被告知没有手语翻译,无法让我参加”之类的心理准备。
果不其然。在收到活动报名成功的通知后,我告知主办方我是聋人,询问活动有无提供手语翻译,对方并没有马上拒绝,而是说“没有预料到聋人会报名活动,所以没有准备这个部分”,只表示他们可以帮忙找一下手语志愿者。
我接着解释手语志愿者与专业的手语翻译的区别,以及两者服务所产生的不同效果。主办方表示理解,但是因为没有准备所以也没有费用可以支付。
在几番沟通之后,由我邀请了专业的手语翻译朋友来提供服务,为期一个多月,每周一次,涵盖很多公益传媒领域的朋友。
在这一个月里,我让很多人看到我用手语参与活动,在此期间我也趁机给大家普及了一下聋人能参与到这个活动的要素。
这也为未来这些公益机构在筹备活动的时候将一些无障碍/合理便利的费用写进预算中,才能从一开始就不会无意识排除掉一部分人。
图为我给武汉聋人社群做手语普法宣传。
时隔多年,各地的情况也可能不一样,再次请大家分享一下办活动或参与活动时有没有遇过类似的状况呢?

如果一个活动对所有人公开,但是当聋人或者语言少数派报名参加的时候,当事人是怎么沟通的?主办方是如何应对的?

"@柚小程:报名线下活动前,我会看看自己这边有没有手语翻译,如无,就用手机翻译,或者干脆不参加换其他活动。
@无咎:以前在济南参加过快闪活动,不是很需要沟通,必要时和别人手机上文字交流就可以了。
@另翎:我以往参与面向听人的活动时,通常没有考虑到翻译方面的问题,基本上是能不去就不去;而在参与面向聋人的活动时,只靠台上的手译员也是比较累的。
@顽真:最近很多线上讲座好像最好的情况也只有请速记员出实时字幕。
@白白白白白公子:很多时候,比如开会,都只能用讯飞听见或音书翻译成文字,但是普通话不标准的,翻译出来的差别就会很大。"



准确翻译、沟通到位的重要性
谢谢大家的分享。参与活动看似很简单,但其实从头到尾整个过程的沟通很重要。
翻译会涉及到很多问题,比如手语翻译并非手势汉语的翻译,而是自然手语翻译,而且要手译、口译、双向翻译能力都需要一定的水平以上才好。
举一个例子,目前很多手语翻译都是单一方向的能力比较好,也就是听讲话的内容翻译成手语给聋人看,但如果是聋人打手语翻译成口语,很多翻译就做不到。
翻译员做不到手语译成口语,不能简单归咎为手语翻译水平问题,而是很多时候聋人发言的机会非常少,都是作为「听众」看得比较多,手语翻译也没有很多机会可以练习。
另外,专业的翻译员在整个提供服务的过程中,不能有"他的自我"出来讲话。
例如别人问「学手语多长时间能当翻译」或是「明明有戴助听器为何还需要翻译」之类的问题,不专业的沟通中介者会跳出来讲自己的想法,聋人就被晾在一边当摆设。
手语翻译不是只关乎翻译员的水平,也关乎是否会让大家误会表达者。对于我来说,将手语翻译成口语(中文),翻好非常重要
因为我自己经常发言,而且很多人不会手语,如果手语翻译口译水平不佳,那么就会让很多人误以为是我这个聋人讲话的内容太差劲了,而不会想到是手语翻译水平的问题;而聋人也不会知道手语翻译翻译得对不对好不好到不到位,意思是不是自己表达的,这个时候,听人对聋人的误会以及刻板印象就会越来越重。
这个问题在我之后的工作坊以及会议中得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除了手语翻译之外还会提供即时听打字幕
我在观察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有趣事情,本来即时听打字幕是给不会手语的听障者看的,结果发现这个字幕很多听人也会看。
我问听人朋友为什么会看字幕,听人朋友说,长时间的会议一直听就会疲劳,很容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字幕可以帮助记忆以确保听进去。
后来我发现,我在使用手语发言的时候,手语翻译会把我的手语翻译成口语,这个时候字幕也会将手语翻译翻译的内容打出来。
我看到字幕,就可以知道手语翻译是否真的翻译「对」我的手语,有这样一个可以在没有第二个手语翻译的情况下起到一个「我自己」检查的作用。
图为我与美国听人手语翻译合影。

以手语为母语,我的自我认同感
现在我想做一个小调查,请大家用以下的句式分享自己的情况:「我的第一语言是_____。此外我还会___、___、___这几种语言,当我用___当众发言时,我感觉_____。」
例如:“我的第一语言是武汉话,此外我还会普通话、英语、日语这几种语言,当我用英语当众发言时,我感觉非常骄傲。”
"@另翎:我的第一语言是中国手语,此外我还会中文,当我用中国手语当众发言时,我感到很自在。
@无咎:我的第一语言是汉语,此外我还会简单的手语,当我用书面语发言时,我感觉很自然并且表达清晰明了。
@柚小程:我的第一语言是手语。不知道书面话算不算,当我用手语当众发言时,我感觉不错,棒棒哒。 
@顽真:我的第一语言是闽南语,此外我还会普通话、英语、一些不同的手语等等,不管我用什么语言当众发言时,我都有点害羞。
@阳光:我的第一语言是陕西方言(口语),此外我还会中国手语、普通话、自然手语这几种语言。当我用普通话或自然手语当众发言时,我感觉非常骄傲。 "
感谢大家的分享。
一个故事时常会穿插很多因素,我似乎很难忘记,也没办法忘记的是,我刚刚开始的时候在很多人面前使用手语发言的感觉,那种很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你的感觉。老实说,我并没有「外国人」那种讲自己的母语、那种泰然自若以及坦荡。 很多外国人知道自己说的是自己的母语,语言带给一个人的身份、文化上的认同,但聋人在主流环境下,是没有自己的身份认同更别说语言了,这给我的感觉并不好,因为很多双眼睛在我碰上的时候,我感觉到的是那种异样,是一种怀疑的、不确定的眼神,而并不是我时常看到外国人发言的时候,观众的那种自然的眼神。
图为我与菲律宾聋人联合会主席参加地方赋权活动合影。
这是因为,在很多人眼里,手语经常被定义为一种「替代语言」——很多人觉得手语是因为聋人不会说话而产生的一种替代「发音器官」的一种比手划脚的存在,而非语言
而且很多聋人自己也觉得用手语很难去完整表达的情况下,无疑加重了我使用手语发言的压力。

当我坚信并确认手语是一门独立语言的时候,也会遇到非常多的、手语很难表达「中文」的情况。
而当我了解到语言之后,我才明白我其实是陷入「中文思维」去让手语翻译「中文」这个怪圈,才会觉得手语很难表达「中文」这个想法。

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我跳出了「中文」语言思维逻辑,在使用手语的时候,单纯就用手语的思维去表达的时候,我发现特别顺畅,也发现很多手语在中文里也很难被翻译到,只要是不同的语言之间,就会存在这样的现象。


这些翻译的问题和技巧还需要去不断摸索,可惜的是,目前这个领域仍然只有少少的探索。


中国手语里面「聋人」是一个词汇就能表达的,「听力残疾」却是只能用偏向手势汉语的描述出来。你会多种的语言之间,一定也有类似的情况。

沟通的责任
接下来我要讲「如何温柔坚定又不失礼貌地提醒他人注意到沟通的责任」。

不论是去参加工作坊、会议、学习营、还是工作,沟通责任的提出非常困难,我时常遇到这个问题。
我之前在一家公益机构工作,全部都是听人,因为有一位听人会手语且是专业的手语翻译,所以每周例会的时候,就会由这个会手语的听人来担任我的手语翻译,一开始觉得很好,几次之后我感觉不太对。
为什么会手语的听人就应该要做手语翻译?参与例会是所有同事的任务,担任翻译也不在她的工作职责。
我们倡导“残障不是个人的错”。也就是说我听不见不是我的错,他们不会手语也不是他们的错。那么,就沟通责任来说,应该是全部的同事(包括我自己)一起来承担这个责任,而不是把一个会A语言的人和说A语言的人捆绑在一起。
弄明白这一点之后,要如何解决就成为下一步的难题。这本来不应该是个人需要烦恼的问题,而现在很多人都会把问题归咎于:“你听不见所以这个是你的问题,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明明大家都知道个人是受问题的影响,而不是制造麻烦的人,为什么想要提出一起承担沟通责任却那么难?
对我来说,需要考虑的有:大家听到我的提议会怎么想吗?我要如何让同事们明白这个责任是我们所有人的,还要保证以后一起工作也不能闹僵关系;当然最重要的是让所有人真正理解并愿意接受这个责任……太难了。
首先,我和那位会手语的同事说出我的想法,以及我不希望她因为会手语而要做这种事。她说她也不想一个人承担,不想承担不是因为不想帮忙,而是觉得如果这样任其发展会让其他人认为这是应该的,反而意识不到自己也需要承担。
于是我们开始慢慢地一个一个找同事谈,谈完并取得过半数人的支持之后,在一次例会上我开口提出沟通责任共同承担的讨论。
最后,同事们一起决定:每周例会轮流由同事同步记录文字给我,大家讲话的时候语速慢一些,例会之前,在群组写一下例会要讨论的主题。因为得到一些人的支持,所以很顺利的所有同事都接纳这个提议。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漫长的挣扎的过程,尤其是自己这一关最难过,因为要先说服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精准表达自己的需求,并且寻找让大家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挑战主流的观念一直很难,但这个过程却让我一生受益匪浅。
现在想请会两种语言以上的朋友,回想一下有没有协助别人沟通的经验?只会一种语言的朋友,有没有过请人协助沟通的经验?
"@另翎:我会为母亲‘翻译’,打上引号是因为我会把接收的信息压缩成我理解的重点并能让母亲明白的去传达,为听人或是重听朋友将手语‘译’成口语,也是如此。
@阳光:我似乎总是协助去沟通的身份比较多一点,毕竟也是双语族,但往往很多单位会忽略掉怎么把这种责任,沟通方式如何更好的转达给聋人。
@顽真:两种经验都有。协助沟通时,发现自己掌握的权力(power)很大,可以决定信息的数量。被协助沟通时,则会很迫不及待,很想赶快获得信息。"


如何让中文不好的聋人参与社会?

当我要与主流社会沟通时,是需要(且几乎只能)用中文的。那像我父母以及很多中文不好的聋人,又是如何参与社会并且说出自己的需求且能得到理解的呢?
大多数聋人最大的需求就是手语翻译,我自己也会将自己过去的经验告知他们,并且一步一步说明可以如何去向残联、医院等地方提出这些诉求。
但像我父母,就会直接让我帮忙翻译;其他聋人一看我会,就会跟我说“以后找你帮忙就好了”。
但即使教了方法,也还是很多聋人在遇到新问题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去排斥,而且还会觉得:“我是聋人很可怜啊,听人那么有福,为什么不愿意帮忙解决这些问题?”
很多聋人觉得自己中文不好是因为自己聋,因为自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才会写不好。但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不知道那些聋人是否想过,为什么自己中文不好?但在普通学校里读书的人中文一定都很好?聋人是否有想过这是教育的问题吗?

或许他们有想过,但他们很难去清晰地知道普通教育和聋校教育有什么不同。不仅仅在公开的渠道很难找到聋校相关的内容,就连聋人自己,也不会想要去知道其中的区别。

图为我用手语介绍《聋人文化与权利》小手册。
有次,父亲问我电视剧里的成语什么意思?我用手语解释之后,父亲明白了。
我问父亲:“为什么你不懂?学校老师不会教?”
父亲说:“老师手语不好懒得教”,又说:“我是聋人没办法学习”。
我问:“那为什么我会?你不会?”
父亲说:“因为你以前在普校读书啊。”
我:“为什么都是学校,聋校就可以这么随便教你们?”
父亲一脸茫然,思索了一下说:“可能是聋校老师不行,不会教,如果教得好,就不会这样子了。”
我回说:“为什么一开始没先想到会不会是学校老师的问题,而是自己的问题呢?”
父亲说:“因为老师是听人,我们会觉得听人什么都会,比我们厉害啊,谁知道老师也会教不好?”
……
图为我与欧盟青年聋人联合会副主席谈手语对聋教育的影响。图片上的字幕为:“相信自己!聋人父母请你们相信自己。”
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UNCRPD)序言里明确指出:
确认残疾是一个演变中的概念,残疾是伤残者和阻碍他们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充分和切实地参与社会的各种态度和环境障碍相互作用所产生的结果。
要弄明白什么是联合国、什么是残疾人、什么是权利、什么是公约,要一下子做到太难。
那么就先从自己,以及每天会碰到的情境开始观察,然后从自己的角度抽身出来思考。
只有越来越多的人做到这种思考,才有机会让概念演变加速,进而实践。
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分享。
图为看到有飞机飞过,我打出了手语:“飞机在天上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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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本期圆桌之后,你受到哪些启发?
在参与社会的过程中,
作为残障者的你,又遇到过什么样的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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