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隐”
东晋这句“大隐隐于市”,现在被接上一句“高手在民间”,完全变味。原句的意思是陶潜这句更有禅意的诗:“心远地自偏”。故此,“隐”的程度不在于场所,而在于心境。
下边这三张照片,都有“大隐”。第一张是外媒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上海拍的,后两张是笔者去年在南宁街头拍的——
心境之大,流于细节。第一张照片,好像就是个普通老头,可他在看英文报纸,最外边那张还是倒着的,莫不是有辜鸿铭的水平?第二张照片,保安大叔大热天大街上打坐练功,不剪短发,却开个小风扇。三张照片,不是寺庙的摆设,而是水族店的草缸。这三张照片,也算能表现中国传统三大思想——儒道佛。
这三家思想都有“隐”,却各不相同。孔子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和后来顾炎武说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两种处世态度,孔子主张的不是在天下无道时救亡图存,而是明哲保身。别笑孔子怕死不负责,顾炎武自己也剃发保命,两个外甥徐乾学、徐元文,一个科举中了探花,一个中了状元,还都当了清朝《明史》总编。“隐”对于儒家,就是生存的策略。王维诗中“圣代无隐者”,与其说皇帝圣明到了隐士都被感召出山,服务社会,不如说是他们不敢不出,无处隐逸。就像以前QQ还有隐身功能,别人看你不在线就不好找你;现在微信没这功能,别人发消息给你,你很久不回,就难说得过去,尤其是管你的人。对管你的人来说,一切都是他能看到的,才是存在的,才是他可以控制的,也才是安全的。
而对于道家、佛家,“隐”就是海德格尔所谓本真的生活。他们坚持活成自己,反倒可以不屈服世俗权力,净土宗创始人慧远在东晋就写了《沙门不敬王者论》。虽然阿甘本想让亚里士多德的潜能理论重现生机,但西方哲学基本围绕的问题有和无,而非“显”与“隐”。但中国哲学传统的本体论,都是“隐”,《老子》就说“道隐无名”。佛学也以此分为两大派,显宗和密宗。密宗就认为,佛法除了日常语言写的经书,还有秘而不宣的咒语,而他们更懂这些咒语,法力也更高。显宗同样重视咒语,流传最广的《心经》最后的“揭谛揭谛……”,就是般若波罗蜜多心咒。天台宗创始人智顗在《法华文句》解释了这种“陀罗尼”,可潜法师归纳为四种含义:鬼神王名、军中密号、密默遮恶、诸佛密语。禅宗更讲“教外别传”,说释迦牟尼“拈花一笑”,还有“不立文字”的佛法,但禅宗不刻意追求“隐”,而像“大隐”那样“随缘即道场”。
但具体运用中,西方思想表达有更多的“隐”,可谓话术。隐喻、隐射在西方宗教、政治和文学中尤为突出。以至于斯特劳斯提出隐微写作:哲人的出现不是太平盛世,正如礼崩乐坏出现孔子。哲人用本真的方式研究哲学,对自己和别人都有危险,所以哲人要用另一种方式,用只有极少数人能懂的话,告诉极少数人;这些话经常似是而非,甚至阴阳怪气。国内所谓的学术壁垒、行话,网络所谓的怪话、顽梗,其实都是隐微写作。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的思想在中国逐渐受到欢迎。
海德格尔术语,其实就像杨子荣跟土匪的黑话“切口”,都使人印象深刻,外行也会不明觉厉。“晌午时说话,谁也没有家。”这句话是个字谜,隐含两个字:许、旅。杨子荣以此假称是许旅长(许大马棒)手下。要是海德格尔听到这句,不管他是否明白寓意,应该都会想到尼采的永恒轮回。
而中国对“隐”的运用,更多是权术。有资格叫做退出江湖的人,都是江湖高人,而回头是岸的更少,就像《风云》中的聂人王、邪皇、无名,是隐退;而更多的人,则像《风云》中的雄霸,是隐忍。
最深入中国人心的历史人物形象,莫过于《三国演义》;其中的刘备、司马懿,就足够诠释俗话说的装孙子、扮猪吃虎。他们蹲下不是畏缩,而是蓄势待发。人突然蹲下,追人的狗也会停止或者跑走,因为怕人捡石头扔它。十年前玩的英雄杀,系统错误让主公隐身无敌,这些角色在历史上都是本文所说的隐忍——
(十一年前玩的截图)
直到近代北洋系,这样的剧本仍时常演绎:袁世凯自号洹上钓叟,还把照片发到各大报纸,是以退为进的隐忍;后来的军阀一见大势已去,就宣布下野,去做寓公、居士等等,是不得不真正退出政治舞台。
(袁世凯作秀照)
中国的“好学生”日本,统治者很早就学了这套玩法。他们才是最大的忍者,隐藏实力和野心(比漫画更像本色出演的雄霸,就是千叶真一演的);时机一到,想做的可不止是取代老师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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