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想要把你摘下，就要填满你的故事

在同一个夜晚

在同一个夜晚
给星团填歌
像给火添柴
你的脸凑近它们
一下又一下
照出轮廓
照到尘埃中
引力，频率，放射性的周期
一团影子迅速收拢
越过几个刚被捕获的行星
偷偷贴上你的手
再次加速
宇宙间无穷无尽的波纹
你的影子
都将与它们重叠
都曾给过它们振荡的弦
最大的快乐
莫过于有人朝某个方向观测
什么都发现不了
影子继续穿行
投下闪熠的团块
像一个地下世界的诡计
石榴籽般的多面体
直到你把歌都交付出去
我不能说话
只有你问我
“还有什么发生在同一个夜晚？”
我知道星体会消失
测量的尺度会毫无用处
点燃火焰的石头垒在喉咙中
没有任何事件分享同一个夜晚
我注视着你
你遮蔽了夜晚的总体
在那之后
好像歌会转动自己

清醒梦

有太多离体的体验
幼年和老年在水中相遇
像冬天的小虫
离开石缝

我看着地震中的我被带下楼层
他被抓着脚，倒置着看我
诚然，我不记得自己在那身体中
望见世界上浮的我已经离场

又或者，每一个我都渴望穿过屏障
很少能承认身体倒挂也会像是漂浮
水泡里惊惧，悲凉，还有狂喜
假如我是一个神秘主义者，
我会是目睹一切的人
但我选择不那么完整的道路

不晓得石缝中存有黑暗
还是有洞视黑暗的感官
离群的钟声迫切
我接过在冬天发现的石头
再一次扮演巨物
把自己投向没有波浪的世界

它可能发生，必然发生

蜗牛纹

爱他人的时候
各种微小的不适
已被很多人写过
但也不妨碍我们添上自己的版本
像在锅里加热香料
相信烫到凸起处已足够
只能等待
气味撕开炉灶上的噪音
嘶嘶声飞过低矮的温度
但不像火那样明白
只是知道
手熟练了气味
在夜里适当地索要它
它就在发生，很自然
知道不适仍旧是连贯的事
像他们写的那样
碰到腿骨，作息不一致
眼睛高过不同的海岸
已经保有顽固，苦恼和原谅
每一个的程度还要更轻些：
你被眼镜撞到，揪着衣服
喉咙出血，探照发炎的黏膜
像照到我自己裂开的感官
那些同往常一样，
打开自我的步骤已经开始
但房间里还没有人知道
认出一个铅球在飞行需要测量员
但那只是事后的事故
认出它，需要跳水的踏板
在时间的材料上施加压力
不只是在手感受体温的面积上
而是相信发音的器官
和疼痛的器官都暴露在空气中
我补上你的话
像发烫的香料触着整个厨房
他们写过的对他人的爱
也在世界各处连贯
不必有人知晓
我只是添上我的版本——
我们裂开前可说的部分
把裂口还给这个连贯的东西
听它的嘶嘶声在我们身上
在跳水未定的旋转中
投掷不在意和专注的硬币
听似乎一样的
——快要紧张起来——
被篡夺为我们的东西
被浸透

特斯卡特利波卡Tezcatlipoca*

山上的星吹拂血液
你躺在玉米地里
秘密耸立，高过叶杆
世界已经完成屠戮

外面在消耗火焰
夏天载满光彩和导弹
借你黑色的纹身
爆炸，收回积攒的伤痕

你听到未隐藏的死者
临近幻象，篡夺色彩
没有交给躲避国家的人
但我们分享夜晚和偶然

我们一出生便落在高地
日光和冰川互相分割
触觉沿着太阳向上
听觉顺从密集语言的流域

外面不断构造宏大的墓穴
我们知道象群的终点吐出烟雾
你的镜子，裸露在眼睛上
我们观看自己，镜子生出火焰

我们摸到钻石变回冰的故事
交汇的神与变化的神并不一致
你将漏出夜晚的缝隙
而不是用手指为它插满羽毛

打断我们迁徙的音乐
是海洋的变体
它不汇聚任何因果
必定毁灭上游的工程

现在，夜晚真切得不透声响
你的陶笛和战鼓搁置一旁
我们不知道山脉向哪里延伸
外面有怎样的暴力平息了舞蹈

* 因为我出生地彝族聚居，有太阳历，和火的崇拜，常见到与拉美洲印加或阿兹台克的牵强附会，像老旧杂志《奥秘》对历史的改写和虚构，前往山上也从躲避暴政的叙事里释放，这不同于遗忘和拼接，更像是变化涌现出此前未隐藏但不见的东西，我们与各个时间共生。

说话

“是啊，你看到了虚无，你回到你来的地方，跟其他人宣布你的所见，但我只能独自上路，把流淌意义的东西烧掉，把延迟意义的反讽烧掉，把注视耗尽，把音乐都消磨到一条直线，可能留存下去的东西都是累赘，没有可测量这些路程的单位，一开始可以用我自己来定义它，这也都不再能连续了，从你的位置看，这里都没有近处会有的闪烁，可还是有一些东西，足够我继续，并认出已经路过的灵魂。对可能的同伴，我偶尔会有些虚荣心，但那很快消逝，我们作为信标的东西也会毁损不见，我们向别人说什么都跟你宣称的所见近乎一样，所以那点虚荣心也就无关紧要，就算在这里，触到世界的瞬间知觉依然存在，尽管内观已经支离破碎，而剩下的难以写下。但还是会有一点痕迹，我可以知道其他人来过，也还有人会继续，也许那点痕迹也会消失，我会想起自己，再把自己放回水中，就像你惊恐地逃到绵密的世界，我的面前，还是会有鸟叫，会有盐，会有晶体，但不再包裹着人，同样的频率，但事物都显得格外稀疏，一个稀疏的我无需记得聚合过我的东西，我们会继续，会想起你，那好像也是一种无所畏惧的命运，尽管你逃跑了。记忆并置这些不同的命运，直到你在水中消失。那还有很久，在那以前，我会想跟你说你没有进入的地方。不是为了证明某个命运独一无二，而是我们很少说起这里，想要把你摘下，就要填满你的故事。”

上涨
纪念拉马努金

高合成数让我想起生活里松弛的时候，它们快要膨大起来，但散开在很多细小的数上，高合成数数列，像暖洋洋的舒适感连续起来，又模糊到不那么连续，容许各种小小的阻力或意外，摇摇荡荡通向无限。

60

在收拾桌上的东西
预感到天气变化
翻找雨伞
像一个螃蟹
琢磨沙洞
躲避头顶的鳐鱼
告诉你我看到闪电
小心雷声
我的心思还在水下
等待海面的电光
驱赶鳐鱼
沉闷的雷声穿过
好像我们的蟹壳
覆盖每一个沙洞
每一个短暂的家
都熟悉
暴露在水中的恐怖

5040

“它不会起火吧？”你问我
我坚信诸多变量引向燃烧
但油脂熔进锅中的滋滋声
“不会，”像在安慰金黄的肉

我们重复这些仪式
问话像探测温度的仪器
伞兵趁着夜空降落
像我找到了安慰你的证明

120

我们常说起气味
似乎嗅觉是辨认人的关隘

这一边孤儿在给灵魂添加负重
他是存在的，可疑的空白
他不得不想象漩涡
复数的，迷人的
如何达到中心？
另一边你就在这里
认出了每一个部分
皮脂的气味，衣料的气味，茶叶的气味
它们相加之后
我没有什么可供标记的味道
没有笼罩我的轮廓——那些粉笔线条
没有我消去的现场
你知道我
像手已经放在呼吸上

2520

你吹着头发说话
我跟你在同一个镜子里
看着嘴唇模仿词语
一切都在降序

它们从具体的事物：
口袋里的水果和防潮的木炭
降解为爱的语气：
快乐和沮丧，意外和肯定

你用手托着头发
它们像在扩散的线条
一次又一次
接过漏下的话语

我不敢保证
我在仔细听，
还是想吞下气流
给镜子打上雾气

作者介绍：牧苏，刚学会了做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