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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现场丨艺术节在乡村:不期而遇与流动的现场

王婧思 平行所
2024-09-07



圆桌讨论:多重的争执——艺术工作在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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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一共3405字,阅读需5分钟左右


我今天的分享主要围绕乡村(大地)艺术节展开。我目前正在南海大地艺术节的现场——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进行博士课题的田野调查,希望结合这段时间和此前的经历,从个体的角度分享一些自己观察到的现象和思考。


首先介绍三个观察的案例,也是我今年在国内到访的三个乡村(大地)艺术节。第一个就是在桐庐于4月到5月期间举行的翙岗古村动漫艺术节。其中“艺动古村Arts in Motion”这个版块由12场当代艺术展览构成,并以村子里的12间老屋作为展场,作品也因此散布于古村的各个角落。另外两个分别是“艺术在浮梁”和南海大地艺术节,实际上是由同一个策展团队组织,“艺术在浮梁”于2021年在景德镇市浮梁县的寒溪村举办,邀请到30多位艺术家进行驻地创作,并把作品留在当地,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介于乡村艺术节和大地艺术节之间的项目(下面会展开讨论)。南海大地艺术节是国内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地艺术节,我是今年2月第一次作为观众去看展,之后又反复地回到这个地方,随着对它的了解和介入渐渐深入,也慢慢积累了一些不同的视角和体会。目前这两个艺术节都在开放,处于持续的日常运营中。



我先从几个方面进入这些现场。首先是乡村艺术节和大地艺术节之间的区别和联系。在我看来,一般意义上的乡村艺术节通常是在比较小的范围内举办,例如某个村落内,并且周期相对短暂和固定,持续时间往往在一两个月到四五个月,有点像一场美术馆展览。而大地艺术节的形式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的日本,初衷是为了通过艺术让凋敝的乡村恢复生机,比较有名的案例就是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和濑户内国际艺术祭,都是三年更新一届,但平日持续运行。目前国内的大地艺术节在形式上主要引鉴了日本越后妻有的模式,但在实际落地方面又呈现出本土的特点。


大地艺术节本质上是艺术展览,而在地性、全域性和持续性,是它比较突出的几个特征。在地理范围上,大地艺术节超出了某个村子的范围,而是辐射到比较广泛的地区。例如,南海大地艺术节这一届是在佛山市南海区西樵镇,已经包含了八个不同的片区。一名观众如果想要比较全面地看完展览,可能需要三天时间,同时需要解决食宿、规划路线等,相当于来到当地生活几天,而看展的过程有点像一场寻宝游戏。另一方面,在时间上,展览在一年四季都有发生,作品一直留在当地,全年分为集中展览期(持续两三个月)和日常运营期,因此需要大量的人力。像越后妻有已经比较出名,会有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去做志愿者,而我们就会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本地团队,包括作为志愿者或导览员的本地村民、管理团队的工作人员等。南海这边据说两年后会在九江做新一届,继而扩展到其他村镇;逐渐地,整个区域将被“装点”上各种艺术作品,而这些作品很可能在未来成为乡村日常景观的一部分。


南海大地艺术节的八个片区分布

图源:佛山本地宝


“意外”或必然——艺术之外?


在过去半年对乡村(大地)艺术节的田野中,有两方面的观察我觉得很有意思,也值得深思。首先,进入艺术节场域的过程可能充满了各种不期而遇的“意外”。例如在翙岗艺术节上,我在到达的当晚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和策展人一起去村里老屋的天台上喂鸡,又发现少了一只鸡而四处搜寻——那些鸡是为了配合屋内展示的艺术家于航的影像作品《金鸡奖》而特意放在那里,却给我带来了一个未曾料想的、与众不同的开场。又譬如在我第一次来到南海大地艺术节时,决定按官方推荐的路线,乘船从水路去往太平墟片区。但船在经过一道水闸时,因水闸临时关闭而无法通过,划船师傅就把我们放在了岸边,最后我们是穿过大片陌生的农田和村子,直到一转头看到建筑师马岩松的作品《时间的灯塔》在不远处招摇,才确知自己终于到达太平墟。这些意外的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反而让我遭遇也收获了非常丰富的、对艺术节和古村的打开方式。


回顾这些情况,我意识到这些看似的“意外”其实是一种必然。跟美术馆内的艺术展览相比,乡村(大地)艺术节的状态是非常复杂和模糊的。因为它与日常生活完全融合在一起,而日常生活本身并没有清晰定义的空间或边界。因此,在乡村的真实环境中,艺术生产可能有其独特的流程,可能我们要处理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艺术之外”的事情,而去面临和处理那些不熟悉的境况与关系是很有挑战性的。特别是当我们作为艺术工作者或观察者时,我们的工作场所就是他人的生活场所,我们可能会发现艺术其实只是生活表面上很薄的一层。但也正是在这很薄的一层中,蕴藏着很多混乱和碰撞,也孕育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对翙岗古村动漫艺术节的另一种打开方式:夜半寻鸡


变化与时间——艺术节之后?


除了生活现场中遭遇的必然的“意外”,我还观察到一些变化:当作品置身于真实的环境和时间之中,它本身也会不断演变。我后来又去过一次翙岗村,发现在沈蕊兰的“祖母绿,梦中语”展览现场,一些杂草已经从地缝中长出。在驻地创作中,艺术家收集当地的陶罐并将自己拍摄的胶片放置在罐中,错落地放置在老屋的庭院里,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中,这些新生的杂草和陶罐一起构成了另一幅景象。


另一个例子是寒溪村的“艺术在浮梁”中,艺术家向阳的作品《进化中的尘埃——史子园村的记忆》。这件作品是艺术家在空屋的墙壁刷上数层的颜料,然后雕刻出微缩的小画,内容是一幅幅当地村民的生活场景,很受当地人喜爱。这件作品已经在寒溪村有两年多,我不久前去时,墙角已经长出了一些新的植物,顺着墙壁往上,跟雕刻的图像缠绕在一起。同时,透过这间屋子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茶山和周围的树木,这个窗景也是随着时间和季节而变化,每个时段进入所看到的场景都不尽相同。


"艺术在浮梁2021"中

向阳的作品《进化中的尘埃——史子园村的记忆》

两年后,屋内墙边长出了小草


这种与自然环境的交缠和持续的变化与生长,让我意识到时间本身是一个非常重要且有意思的因素,也让我在田野中试图从持续的或时间的角度来看待艺术节的发生。我最近每天都去南海大地艺术节的太平墟片区。“墟”在粤语里是“集市”或“市场”的意思,太平墟是一条长约800米的老街,以前因为靠近江边渡口而十分繁荣,但从20世纪90年代起,由于经济改制和城市化的影响而逐渐没落,如今两侧的商铺几乎全部关闭,人影寥寥。大地艺术节选择这里作为片区之一,也是想看能否通过艺术为这里注入新的活力。艺术家陈粉丸在老街看到废弃斑驳的屋墙,用粉色胶带将剥落的墙皮围起,同时收集这些形状和曾在此居住的人们的名字,把它们做成剪纸,悬挂于室内,仿佛本地榕树茂盛的枝叶。


有意思的是,室外墙面上的粉色胶带因为风吹日晒,有很多已经褪色甚至脱落了。这些痕迹像是等着人们去发现的小惊喜,但如果发现不了也没关系。这恰恰其实是一种很自然的状态,因为这件作品已经非常真实自然地融入了当地的环境中,成为这条老街的一部分。


陈粉丸在太平墟的作品《阿墙》

圈出外墙剥落部分的粉色胶带在日晒风吹下渐渐褪色


又或者艺术家eico的作品《家的风景——做自己的客人》。艺术家把家的元素重新拼接在一间当地的公租房内,看起来和普通的民居别无两样,但我进入这个空间后有种奇妙的体会,仿佛自己是受邀的客人,却又非常舒服,像来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最舒服的是它的后院,面朝西江,不时有江面吹来的风。但是这个院子在我2月前来时视野很开阔,如今却几乎只能看见巨大的芭蕉(长起来遮挡了视线)。不久前,芭蕉旁边的龙眼和黄皮也成熟了。环境本身就是这个作品的一部分,而作品更是环境的一部分,只有在此地才能随着季节生长出它独特的韵味。


eico在太平墟的作品《家的风景——做自己的客人》

上下两图分别摄于2023年2月和7月,江边的芭蕉已经成熟


但在另一方面,在三个月的集中展览期过后,南海大地艺术节进入日常运营期,像是回到了一种更普通的、日常的状态。观展方式从自由参观变成了预约导览,室内作品只有在有人预约时,才会由志愿者或导览员把门和灯光打开。最近因为天气炎热,来这边的人很少,太平墟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这让我在想,如果将艺术节比作一个节日的话,在集中发生的当下(如开幕或有活动时)它就像一场聚会,那时艺术家、策展人、观众和村民可能都参与其中,所有人都在现场,我们看到的许多照片和档案也通常都是那时记录的。但在所谓的节日或“狂欢”之后,艺术节是什么?谁留下了,留下的人或作品的真实状态又是怎样的?


太平墟的《徐震超市》在热闹与寂静时的状态


此外,无论是落地还是维持,在艺术之外都有很多非常基础的实操工作和问题,例如作品的制作、运输、布展,或是全年性的日常运营和维护。在这个持续的过程中,艺术节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在更长的时间范围内、在基础工作面前,它还在多大程度上是“艺术”的?如果已经变得与艺术没有多少关联,那它还能是什么、又被转化成了什么(旅游景点、景观、基础设施……)?这在我看来就是艺术生产与现实或日常生活交汇的部分,蕴含着非常多复杂而有意思的关系和故事,也值得我们去不断地思考和追问。



我也把这些问题留在这里,作为这次分享的结尾,和未来的共同讨论的开始。



文章由圆桌讨论活动中的分享者王婧思撰稿

系现场分享内容的再整理


*除特殊标注外,图片均为作者拍摄或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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