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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经济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改革,就是从强盗逻辑走向市场逻辑

张维迎 通观社
2024-09-03
▌本文原载于2013年8月11日浦东发布公众号

中国的计划经济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比如说,农民养一只鸡,下了鸡蛋,自己不能吃,要交给供销社,然后卖给城里人。你没有选择的自由。改革,就是逐步从强盗逻辑走向市场逻辑。

人类追求幸福有两种办法:第一,通过使别人变得不幸福,自己变得幸福,我叫它强盗逻辑;第二,通过使别人幸福,自己变得幸福,这叫市场逻辑。

两种逻辑的定义

人类的智慧几千年来并没有真正变化,但人类的学习能力变化了,为什么?这就是我要讲的市场的逻辑。

从人的本性讲,人类是追求幸福的动物,希望过一个好生活。无论是哲学家还是经济学家,都不否认这一点。人类追求幸福有什么方法呢?我归纳大体有两种办法:

第一,通过使别人变得不幸福,自己变得幸福,我叫它强盗逻辑。

第二,通过使别人幸福,自己变得幸福,这叫市场逻辑。

强盗逻辑是什么?不增加总量,甚至减少总财富,但改变分配格局;市场逻辑是什么?它创造财富,使得蛋糕变得越来越大。

人类的历史大体来看就是这两种逻辑在起作用。但在过去几千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是强盗逻辑占主导。像罗马帝国的建立是强盗逻辑,秦始皇统一中国也是强盗逻辑。各种战争和武力征服都是强盗逻辑。

但不是说历史上没有市场逻辑,因为从人类出现以来就存在自愿基础上的交换。丝绸之路就是市场逻辑。当然,这个市场逻辑在运作当中也存在强盗行为,不能绝对分开。

为什么过去200多年人类有这么大的飞跃?我的理解就是,因为市场逻辑已经开始主导这个世界,强盗逻辑开始衰落。日本、德国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想用强盗逻辑使本国富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日本、德国又变成世界强国,靠什么?靠市场逻辑,想方设法使其他国家的人民,通过买他们国家的东西感到幸福,日子过得更好。所以日本、德国强大起来了。

中国经济30年

中国的计划经济是典型的强盗逻辑。比如说,农民养一只鸡,下了鸡蛋,自己不能吃,要交给供销社,然后卖给城里人。你没有选择的自由。改革,就是逐步从强盗逻辑走向市场逻辑。这就是我们的价格自由化,还有企业的民营化。

市场经济是什么?是产权经济,就这么简单。

中国改革开放之初,最有才能的人是谁?一部分是政府官员,另一部分就是农民。

为什么当农民呢?因为我们的户口制度,农民进不了城。那个时候的农村,有点企业家精神的人,一类是当生产队的领导,另一类就是搞投机倒把。搞投机倒把给社会带来财富,但政府认为这类人有罪。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企业家就是农民企业家,那个时候没人看得上做生意的人。只有进不了政府和国企的人,才去做生意。

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二个10年不一样了,官员开始下海。引发官员下海的一个重要契机就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这一批企业家文化程度比较高,他们搞房地产,搞金融发家了。

第三批企业家是以“海归”为主,像李彦宏、张朝阳这些人。

中国过去30年大致就是靠这三批企业家发展起来的。第一代搞制造业、商业,第二代搞房地产、金融,第三代搞高科技、互联网。从时间顺序上讲,这是一个接力赛。

市场经济是消费者主权经济

什么是市场?用最通俗的话讲,市场就是好坏由别人说了算,总说自己好没有用,消费者不买你的东西你肯定完蛋,所以这个才叫真正的市场。在市场里边,企业家就是伺候人的人,就是想办法让客户感到舒服的人。

过去历朝历代,都是普通人伺候有权势的人。只有到了市场经济后,才变成聪明人伺候普通人。乔布斯比我聪明得多,但他在伺候我,创造了iPhone。

消费者还有一个特点,不讲良心和不念旧情。你把他伺候好了,他买你的账;如果你的产品质量变了,服务下降了,他就弃你而去。这就是为什么企业每天都要不断创新的原因。

企业必须为人民服务,因为不为人民服务它就完蛋了。

企业要努力让消费者更幸福

在市场上你要追求幸福,首先要让别人幸福。任何一个东西,它的价值就是消费者对它的评价,这是主观的。企业要从消费者这里收走的东西是价格。价格能不能高于总价值?不可能。因为消费者是自由的,价格高于总价值消费者就拒绝它了,只有在价格低于总价值时才会接受它。差出的这一部分,在经济学上叫消费者剩余。消费者剩余越大,消费者得到的幸福越多。

而人类最大的进步就在于,我们的消费者剩余不断增加。好比计算机,20世纪70年代的计算机要几十万美元。现在,一个iPad,它的功能比那时的大型计算机还要强,但我们只花几百美元。所以,消费者剩余在不断增加。

一个企业要生存下去,其成本必须小于总价值。至于价格定在什么水平,与竞争程度有关。我们现在的一些垄断性企业,例如石油、电信,因为有法定的垄断地位,所以就大量剥夺消费者剩余。

一个垄断企业的盈利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它是一种强盗逻辑,是一种转移支付。市场的竞争究竟是什么竞争?用一句话讲,就是创造消费者剩余的竞争。

为什么中国企业在过去30年里能把产品出口到全世界?不是因为中国的企业生产的产品质量高,而是由于中国的企业成本低,一算下来,带来的消费者剩余更多。所以说市场竞争的核心是,谁给消费者创造的剩余多,谁就能让消费者更幸福。

中国未来的前途究竟怎样,取决于未来能不能回到改革的道路上,取决于我们的理念,取决于我们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企业家的功能就是发现市场

企业家怎么才能够比别人做得更好呢?只有把总价值往上做,或者把成本降下来。提高总价值和降低成本靠什么?就是靠不断创新。

企业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发现消费者的需求,发现市场。现在主要有三类企业家。

第一类企业家能够想象和识别出消费者自己需要但不明白的东西,像比尔·盖茨和乔布斯。乔布斯这个人聪明到什么程度?他甚至不搞市场调研,但却明白市场需要什么。他靠想象生产出一种东西,消费者想给他提意见,还不知从哪儿提起。

第二类企业家就是满足市场上已经表现出的需求,把产品和服务做得更好。

第三类企业家就是按订单生产,也就是OEM(代工生产)。人家设计好,你加工出来。

中国的企业家,主要属于第二类、第三类。第一类肯定有,但不敢说很多。像马云、马化腾这种人,可能是属于第一类,因为他们提供的产品在市场上过去是没有的。

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这需要对人性有透彻的理解。我刚才讲,市场的发展就是要让人类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所以你怎么理解人性,理解人对真善美的追求,非常重要。

不保护品牌 不可能建立信任

在秦始皇统一中国的时候,中国有2000多万人。皇帝要统治这么大一个国家,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皇帝靠什么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我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商鞅变法时期发明的连坐制,一人犯法株连九族。有了这个制度,皇帝就不需要监督每个人,而是让老百姓相互监督。

这对我们理解现代市场经济有启发意义。古代都是熟人之间的市场,现在的市场是陌生人之间的交易。那么,怎么建立陌生人之间的信任?

企业的名号是一个制度设计,同一名号下工作的人承担连带责任,市场对他们实施集体惩罚。你骗我一次我以后不买你东西了。这样,一个企业要在市场上生存,企业内部必须建立很好的监督和激励制度。比如麦当劳,如果卖了过期牛肉,报纸上一曝光,它的生意就大受影响。如果害怕这一点,它就必须加强管理。

连带责任是一个责任链。一般来讲,下游的企业要对上游的企业承担连带责任;有品牌的企业,要对没有品牌的供应商承担连带责任。比如到沃尔玛买东西,东西不是它生产的,但出了问题你可以去找它,它得承担责任。

企业树立一个品牌,就是在消费者、客户面前立了一个军令状:你买我的东西,出了问题我负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说,就可以理解为什么无形资产如此重要。如果农夫山泉的牌子谁都可以使用的话,你会信任它吗?反过来讲,如果我们现在把所有商品的商标都撕掉,消费者还敢买吗?

保护无形资产,是为了我们千千万万消费者的利益。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对无形资产的有效保护,它不可能是一个大家可以相互信任的国家。

中国未来的前途究竟怎样,取决于未来能不能回到改革的道路上,取决于我们的理念,取决于我们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原文链接:
【周日读书】张维迎:从强盗逻辑到市场逻辑

来源:浦东发布

编辑: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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