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驾长车”的“车”读chē还是j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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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岳飞《满江红》一词中的“驾长车”的“车”应读chē还是jū，是争议已久的话题。 《满江红》电影里读的是chē；1983版《射雕英雄传》以及很多诗朗诵者则读作jū。那么，这个“车”字该怎么读呢？这恐怕已经是大众，乃至语言工作者讨论已久的问题了。

· 上古“车”“居”混音·

一字双音或多音往往影响该字的意思。“车”就是一个多音字，现代汉语（普通话）里保留了两个读音，一读chē；另一个同“居”，读jū。对于汉字字音、字义、字形问题，我们一般可以查找权威性工具书解决问题。《新华字典》里只有象棋棋子用jū，其余用chē。然而，当代大型百科词汇工具书《辞海》却写道：“车，車。chē，旧读jū。” 

图1  《辞海》网络版“车”条

        既然权威工具书都有分歧，最妥当的办法，还是通过查阅古代文献查找答案。“车”有“居”一读，可从先秦文献中的押韵找到证据。《庄子·山木》里有提到：“市南子曰:‘君无形倨，无留居，以为君车。’”

       从我国最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中，也可以看出，“车”“居”是同音，而且可以通用。《诗经》历史上曾出现过多个版本，分别是鲁国申培辑注的《鲁诗》、齐国辕固的《齐诗》、汉初韩婴的《韩诗》以及汉初毛亨、毛苌的《毛诗》。现今流传下来的《诗经》其实是《毛诗》版本。《毛诗》版的《邶风·北风》第三段是：“莫赤匪狐，莫黑匪乌。惠而好我，携手同车。”不过，阜阳汉简版《诗经》却作“携手同居”，而非“携手同车”。无独有偶，《郑风·有女同车》一诗首句“有女同车”，在海昏侯竹简里，写作“有女同居”。可见在西汉中期，还有“车”读“居”的。

      成于东汉初年的《汉书》亦可证明，至少在东汉初期，“车”仍旧可通“居”。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里，西汉西域都护府有个小国叫车师。不过，最早出现这一地名的《史记》，却是写作“姑师”。《史记·大宛列传》记载:“楼兰、姑师，邑有城郭，临盐泽。”《史记正义》注解道：“楼兰、姑师二国名。姑师即车师也。”《汉书·西域传》“姑师”“车师”混用，“至宣帝时，遣卫司马使护鄯善以西数国。及破姑师，未尽殄，分以为车师前后王及山北六国。”“姑师”“车师”其实都是当地语言“（乌）古斯”一名的音译。“居”“姑”都是从字符“古”得声，“车”“姑”相通，即是“车”“居”之相通。汉代西域又有“居延”部落，又写作“车延”。这也是“车”“居”同音的例子。

图2 西汉西域都护府车师附近

· 汉末“车”“居”分化·

东汉末年，经学家刘熙（汉灵帝、献帝时期）撰写了一部训诂专著《释名》，该书以声训为主要手段，来探求词源。卷七“释车”条说：“车，古者曰车，声如居。言行所以居人也。今曰车。车，舍也。行者所处，若车舍也。”从刘熙对“车”字的读音解释可以看出，东汉末年的语音已经和以前有所不同了。刘熙发现，当时的语音可能与前代不同，前代“车”读如“居”；他的时代，与“舍”的读音相近。他并非第一个汉末发现前代“车”“居”同音的人，稍早之前的经学家郑玄（127—200）已经在《礼记· 礼运》“天子以德为车”后注道：“车或为居。” 

图3《释名》“释车”条

       刘熙确定“车”的命名依据有两条：“车声如居”和“居人”。这两条依据都是不能成立的。早于刘熙的许慎已经在《说文解字》里说明“车”是象形字，“舆轮之总名……象形。凡车之属皆从车。”从现存甲骨文、金文的字形构造来看，“车”的形象明显是一部有轮子的木车。我们不能苛求先人，毕竟刘熙的年代是小学（即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的萌芽阶段。他能注意到历史上“车”“居”曾经同音，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发现了。

图4 “车”字甲骨文、金文字形

       当然，当时也有知名大学者持反对意见，稍晚于刘熙的吴国史学家韦昭（204―273）就认为“车居”不同音。他在《辨释名》中说：“车，古皆音‘尺奢反’，后汉以来始有‘居’音。”“尺奢反”折合成现代汉语就是读chē。他认为只有一个chē的读音。但是，只要注意到《诗经》先秦文献的押韵，显然韦昭“后汉以来始有居音”的论断是欠妥当的。

       自从刘熙之后，我国古代经学大师都注意到了“车”有两个读音。南梁时期的文字训诂学重要著作、我国第一部按部首编排的楷书字典《玉篇》首次给“车”注释两个反切，“车，齿耶、举鱼二反。”“齿耶反”折合成现代汉语就是chē，“举鱼反”即是jū。

北宋一车分用

       北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颁布的《广韵》是我国古代第一部官修韵书，代表了权威的官方意见。《广韵》收入的汉字都收有字音和字义的注释，具有辞书和字典的功能。它首次规范了“车”字两个读音的用法。“鱼”韵：“车，车辂，九鱼切。又，昌遮切。”车辂，本义是指绑在车辕上用来牵引车子的横木。“麻”韵：“《古史考》曰：‘黄帝作车，引重致远。少昊时加牛，禹时奚仲加马，周公做指南车。’又姓……尺遮切。又音‘居’。”《广韵》中，“车”字两个读音不再混用，它们承担各自的功能。表示车辆、姓氏读chē；表示车上横木读jū。

图5《广韵》鱼韵

图6《广韵》麻韵

     《广韵》时代，汉语已经进入中古时期，“车”“居”读音差异极大。其实在上古汉语时期，“车”“居”都属鱼部（主元音a），车[khlja]、居[kla]两字读音起初就接近。李方桂等语言学家认为：先秦时期，某些方言的“车”丢失了j，于是产生“车”字“声如居”的又读。到了中古时期，“居”“鱼”发生了a 音o化，进入了鱼韵（主元音o）；原本同属上古鱼部的“车、舍、家”等字分化到麻韵（主元音a）。“车”字两音分别成了[tɕhi̯a]和[ki̯o]，两者分别与现代对音的读音chē、jū已经很接近了。而从另一方面来看，“车”字两音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了。

图7 “车”字音演变史

       在北宋时期，《广韵》规范了“车”字的用法。不过，“车”在象棋领域保留了特殊读音，仍旧读如“居”。这是因为象棋在北宋获得极大的发展。除了基本定型棋子和规则外，象棋运动在皇室的带动下，还得到了广泛流行。“车”如“居”的这读法，恐怕就是这样在象棋中口口相传保留了下来。

图8 北宋铜质象棋

      由于象棋棋子“车”的来源就是古代战车，这直接导致了古诗文中“车”字读音的混乱。相当多读者一看到古诗文中的“车”，认为应该读jū。除了“驾长车”外,还有战国时齐国人冯谖“长铗归来乎，出无车”等诗句中的“车”，也被读成jū。

       梳理“车”字读音的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车”读chē才是符合正常规律的。“车”读如“居”，是上古后期的分化。说jū是古音，或说旧读jū，都是不正确的。既然现代社会已经没有了“车辂”这一事物，除了象棋之外，“车”在其他任何环境下读chē即可。

作者简介：徐春伟，宁波市镇海口海防历史纪念馆文史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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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邱淑梅

审核：唐诗

来源：“语言文字周报”“上教语言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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