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元，沈家煊 | 赵元任语言学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开幕式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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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任语言学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
开幕式致辞（王士元，沈家煊）
王士元先生开幕式致辞
很高兴南开大学和商务印书馆合作召开这个纪念赵元任先生的研讨会。赵先生是拿庚子赔款到美国念书的第二批留学生。在竞争激烈的这么多青年才俊中他以第二名的优异成绩录取。取得学位后，他在Cornell大学和哈佛大学都教过书。赵先生在语言、音乐、哲学等很多方面都有卓越的贡献。像他这样多学科的才华,是中外罕有的。
我记得小时候在上海念中学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他作曲的“叫我如何不想他”这首歌。去年，港大音乐系毕业的鄒一帆博士跟我曾在《中国语言学报》（JCL）发表过一篇文章,用新的方法和音乐理论来分析这首歌。
我在美国念完博士后，曾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工作。当时赵先生已经在伯克利加州大学任教多年。有一次他写信给我，建议我也到伯克利去。我欣然答应了。与赵先生跟赵太太相聚的时光，总是很快乐的！我也经常从中学到很多东西。我还记得，第一次到赵先生家去吃饭时，想在开饭前到二楼的洗手间去洗手。走到门口，灯还没开，就听到浴缸里有动的东西在溅起水花的声音。当时吓了一大跳。开灯一看，才知道原来浴缸里有两条大鱼。这是赵太太在准备要临时招待客人烹调用的。赵太太的厨艺精湛。许多人都知道她的好客。而我也经常开车载他们过桥到旧金山去吃饭。他们特别喜欢的一间餐馆是羊城，提供许多点心、烧烤等等。由于是熟客，所以餐厅里的老板和服务员都认识赵先生夫妇两个。
我和赵先生同在加州大学20多年。我们虽然分属于不同的学系，可是经常有机会互相交流，并且也有共同指导的博士生。我深深感觉到他很多伟大的地方。如他的学问，他的幽默，他的为人等等。例如1973年，我回国要在北大讲演。他交了一封信给我，托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王力教授。结果多亏要亲手转交那封信，王力教授才从牛棚里被放了出来。赵先生被尊称为汉语研究之父。因为他不仅翻译了瑞典汉学家高本汉的巨著《中国音韵学研究》，还写了许多实用的语法书，更首开方言田野调查的风气。
赵先生是1982年离开我们的。当时Languag《语言》期刊的主编是Bill Bright。他是伯克利毕业的博士,也是我的好朋友。Bill要我给赵先生写一篇悼念的文章。我就把“叫我如何不想他”这首歌的最后一句歌词，包括原有的乐谱,刊登在Language期刊上。用这种比较独特的方式来致敬一位学贯中西、博通文理的学者。
很抱歉，不能亲自到南开来参加会议。我祝今天的赵元任学术思想研讨会圆满成功！
在去年召开的一个纪念赵元任的会上，我有个发言，呼吁大家跟我一起来读赵元任，读懂赵元任。今天想借此机会，拿我自己的一次读赵的经历，跟大家分享。
关于汉语的语序，大家都知道，北京话说“你先去”，而广东话说“你去先”。对于“你去先”的语法，主流的分析法是：“去”是谓语，“先”是副词做状语，但是倒装了，是“后置状语”。赵元任并不反对这样分析，但是却说，“我去先”最好分析为“去”和“先”两个成分并置，“先”是对“去”的说明。
这个分析法很少被人接受，状语和谓语明明是偏正关系，怎么成了并置关系？我起先也不怎么理解，心想是不是有点过头了，想象力过于丰富了。后来读赵元任读得多了，才认识到赵元任的高明之处。赵元任说，汉语的主语“其实就是话题”，主语的“语法意义”就是话题，这种分析法就是把“去先”看作主语和谓语的关系，而不是谓语和状语的关系，也就谈不上什么状语倒装了。如果我们再能了解赵元任对汉语语序的总体看法，就更能读懂了。赵先生说，汉语的语序，总体上讲，除了主语位于谓语之前，宾语一律位于动词之后，修饰语一律位于被修饰语之前，“这是没有例外的”。原来是这样：把“我去先”分析为主谓关系后，就可以对汉语的语序做简单的描述。我们不再需要假设“宾语倒装”“定语或状语倒装”之类的操作步骤而把事情搞得过于复杂。在评判两种理论或分析法的优劣的时候，赵先生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是在贯彻“简单原则”，如无必要勿增步骤或类别。两种方案，如能覆盖同样多的事实，哪个简单就哪个好。爱因斯坦说，科学探索的动机就是要画出一幅简单明了的图画，与世界现象有一种天然的和谐，那么语言的科学研究就是要画出一幅简单明了的图画，与语言现象有一种天然的和谐。我们应该改变过去对“简单原则”的忽视。
这样分析不仅可以打通南北方言，还可以跟古汉语打通。比如古汉语就有“我甚衰”和“我衰甚”两种说法。还可以解决汉语的副词为什么可以修饰名词的老问题，比如“先人后己”。这样我们就读懂了为什么赵元任说，不论古今南北，“中国话其实只有一个文法”，使我们对赵元任说的“汉语造句之道”（the way of Chinese construction）有了更深入的认识。有个成语“少见多怪”，“一”和“多”，少见寡闻者见到的是“多”，见多识广者见到的却是“一”，这给我一个认识上很大的震撼。后来我又读到布龙菲尔德论主语和谓语的文章，说有的语言里主语和谓语可视为对等项，读到马修斯的《句法学》，说并置关系是一切句法关系的源头，就更加觉得赵元任的高明了。
我们读赵元任，学赵元任，要学他的科学精神，以兴趣为驱动，以问题为导向，对主流观点持怀疑的态度，保持丰富的想象力。一切皆有可能，正如赵先生经常说的一句话，“这未始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学他的科学的方法论，“简单”和“严谨”同等重要，改变过去对方法论的忽视。
上一次的纪念会之后，ChatGPT的出世成为一个议论的热点。这对我们语言学家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它预示语言学的研究范式即将发生更替。我们是坐等这次更替的到来然后跟着跑，还是积极地参与到这个更替过程中，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这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抉择。我在最近的一次会议上讲的题目是“ChatGPT，赵元任，新文科”，把人工智能和新文科建设跟赵元任联系起来，其用意就是想表明，新文科的建设，什么文理结合、古今贯通、中西融会、理论创新等等，这都是题中之义，关键的关键，一是要培养科学精神和良好的学术风气，二是要建立真正的学术评价标准，不然目标就会终成泡影。据我的观察，我们在这两方面存在的问题正在变得越来越严重，不用我细说，你们懂的。我想这就是我们今天再度隆重纪念赵元任、学习赵元任的现实意义。
祝愿大家都能从这次纪念和研讨活动中有所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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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燕黎宁
审核：蔡章丽
来源：“实验语言学Elinguistics”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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