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失败不等于西方的明确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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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kraine/2022-03-04/what-if-russia-loses

俄罗斯失败不等于西方的明确胜利

作者：利安娜·菲克斯（Liana Fix） 

迈克尔·基马吉（Michael Kimmage）

译者：董璐瑶

法

意

导

言

自2022年2月24日俄罗斯对乌克兰采取特殊军事行动以来，乌克兰局势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对这一事件多样性甚至充满冲突性的争论与交锋，无不印证着乌克兰局势的复杂与人们对其后果的担忧。无论哪一方的胜败都无法修复战争对亲历者造成的巨大创伤，战后余波也将对世界未来局势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华盛顿特区德国马歇尔基金会的常驻研究员利安娜·菲克斯（Liana Fix）与前美国国务部政策规划员、美国天主教大学历史学教授迈克尔·基马吉（Michael Kimmage），在《外交事务》（Foreign Affairs）发表的《俄罗斯失败不等于西方的明确胜利》（What If Russia Loses? A Defeat for Moscow Won’t Be a Clear Victory for the West）一文中对俄罗斯失败的前景进行了分析。本文指出，在俄罗斯未能成功的前提下，无论是其他西方国家还是俄罗斯本身，可能都将面对某些消极结果。对于西方国家来说，其制裁与遏制措施可能助长俄罗斯国内的抵触情绪；对于俄罗斯而言，施加控制的巨大人力财力成本、欧美后续的经济制裁以及战争带来的资本流失将导致经济进一步下行等问题。

图片来源: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kraine/2022-03-04/what-if-russia-loses

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乌克兰采取军事行动是一个战略失误。普京错误地判断了乌克兰的政治基调，实际上乌克兰人并不等待俄罗斯士兵的拯救与解放；他误判了美国、欧盟和包括澳大利亚、日本、新加坡和韩国等国在内的所有这些国家，在战前能够采取集体行动的能力，而现在这些国家都一心想让俄罗斯在乌克兰败北。美国及其盟友正迫使俄罗斯付出严厉代价。每场战争都是一场舆论战。在这个大众媒体的时代，普京在乌克兰发动的这场战争，将俄罗斯塑造成一个无端攻击和平的邻国、造成大规模的人道主义痛苦并实施了多种战争罪行的国家，随之而来的愤怒将会对俄罗斯的未来外交政策造成障碍。

与普京的战略错误相比，俄军在战术上的失误也同样重要。考虑到战争早期阶段评估的挑战，人们可以肯定地说，俄罗斯的规划和后勤保障不足，而且向士兵甚至向高层军官提供的信息不足，也对士气造成了破坏。这场战争本应迅速结束，以闪电般的打击推翻乌克兰政府或迫使其投降；之后莫斯科将对乌克兰采取中立态度，或建立俄罗斯宗主国。最小程度的暴力可能带来最小程度的制裁。如果乌政府迅速垮台，普京就可以宣称其正确性，因为乌克兰无意或无能自保，所以它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

但普京无法在更合他心意的条件下赢得这场战争。事实上，在以下几个方面中他最终归于失败。普京可能会使俄罗斯军队陷入对乌克兰昂贵而徒劳的占领，削弱士气、消耗资源，除了俄罗斯伟大而空洞的形象和一个陷入贫困与混乱的邻国之外，没有任何回报。普京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乌克兰东部与南部的部分地区，或许还能够控制基辅；但他同时需要与活动于西部的乌克兰叛乱分子作战，并在全国范围内开展游击战。这种情况会让人联想到二战期间在乌克兰发生的游击战。同时，在普京主持俄罗斯的期间内，要面临的情形有经济的逐步退化，国际交流日益孤立，越来越无力产出大国所依赖的财富。最重要的是，普京可能会失去俄罗斯人民与精英的支持，他需要依靠这些人以发动战争与维持权力地位。

普京似乎试图重建某种形式的俄罗斯帝国主义，但进行这场非同寻常的赌博时，他似乎没有想起那些导致俄罗斯帝国灭亡的事件。1905年最后一位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在日俄战争中失败，从而成为布尔什维克革命的俘虏，不仅失去了王位，还丢了性命。

这场战争中没有赢家

普京不太可能在战场上输掉乌克兰战争。但是当所有战斗基本结束，“现在怎么办”的问题出现时，普京可能才一败涂地。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所带来的意外，以及那些被低估的后果将使俄罗斯难以承受；此外，缺乏战后政治规划将同样导致这场战争的失败。

乌克兰无法在自己的领土上阻挡俄罗斯军队。俄罗斯军队与乌克兰军队处于不同联盟，而且俄罗斯是一个核国家，但乌克兰不是。到目前为止，虽然乌克兰军队以令人钦佩的决心和技巧投入战斗，但使俄罗斯裹足不前的真正障碍是战争本身的性质。通过空中轰炸与导弹攻击，俄罗斯可以夷平乌克兰的城市，从而实现对战斗空间的主导；俄罗斯也可以尝试小规模使用核武器以达到同样效果。若普京做出这一决定，俄罗斯的体系中没有任何能够对他构成阻碍的因素。“他们制造了一个沙漠，并称之为和平。”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在谈到罗马的战争策略时如此写道，认为这句话出自英国战争领袖卡尔加库斯。这也是普京在乌克兰的一个选择。

即便如此，普京也不可能从“沙漠”中轻易脱身。普京发动战争是为了在自己和美国主导的欧洲安全秩序之间建立一个由俄罗斯控制的缓冲区。他不得不建立一个政治结构以实现其目的，并在乌克兰维持一定程度的秩序。但乌克兰民众已经表明不希望自己的领土被占领，乌克兰将通过日常反抗与境内叛乱进行激烈的抵抗，反对俄罗斯军队在乌克兰东部建立的傀儡政权。1954至1962年阿尔及利亚反法战争这一类比浮上脑海。当时法国的军事力量更为优越，然而阿尔及利亚人找到了折磨法国军队的方法，并削弱了巴黎对这场战争的支持。

或许普京能够拼凑出一个以基辅为首都的傀儡政府，一个维希法国一般的“维希乌克兰”。也许他能从秘密警察那里获得支持，以制服俄罗斯治理下的居民。白俄罗斯是一个例证，是俄罗斯统治下乌克兰东部政权的可能模式。然而在现实中这只是纸上谈兵。一个俄罗斯化的乌克兰可能存在于俄罗斯领袖的行政幻想中，而且政府当然有能力按照其行政幻想行事。但由于乌克兰幅员辽阔，加之该国近年的经历，实践中这一幻想不可能成真。

在关于乌克兰的演讲中，普京似乎迷失于二十世纪中期。他对20世纪40年代崇尚德国的乌克兰民族主义念念不忘，因此他多次提到乌克兰纳粹，并宣称要“去纳粹化”。乌克兰确实有极右的政治因素，然而普京没有看到或忽视的是，自1991年乌克兰宣告独立以来，那里萌发了更受欢迎且更有力的民族归属感，俄罗斯对2014年乌克兰独立广场革命 (Maidan revolution)的军事回应，扫除了腐败的亲俄政府，也额外地鞭策了这种民族归属感。自俄罗斯入侵开始以来，乌克兰总统沃洛季米尔·泽伦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对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呼吁可谓恰到好处。俄罗斯的占领将增强乌克兰政体的民族性，就像19世纪俄罗斯帝国占领波兰一般，部分动因来自于战争将为乌克兰催生出众多为这一事业献身的烈士。

为了发挥作用，占领应当是一项大规模的政治任务，要在乌克兰半数以上的领土上展开。其代价将是无法估量的。也许普京脑内构想的是《华沙条约》，苏联凭此统治了许多不同的欧洲民族国家，但这一条约的成本也极为高昂，但远比不上控制一个取得他国装备支持的内部叛乱地区。这种做法会耗尽俄罗斯的财力。

同时，美国和欧洲国家对俄罗斯实施的制裁将导致俄罗斯与全球经济的分离。俄罗斯的外资将减少，更难获得资本，技术转让将面临枯竭。市场将向俄罗斯关闭，可能包括俄罗斯天然气与石油的国外市场，而这些商品对俄罗斯经济现代化至关重要。商务与企业人才也将远离俄罗斯。以上转变的长期影响是可预见的。正如历史学家保罗·肯尼迪在《大国的兴衰》（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Great Powers）一书中所说，大国有发动错误的战争并承担财政负担的倾向，从而丧失作为一国经济命脉的经济增长能力。即使俄罗斯能够征服乌克兰，它也可能在这一过程中自取灭亡。

这场战争余波中的一个关键变量是俄罗斯公众。普京的外交政策在过去一直很受欢迎。在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的行动备受欢迎。普京的魄力并不吸引每个俄罗斯人，但它确实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乌克兰战争的最初几个月中情况也可能依然如此。俄军的伤亡将受到哀悼，同时也会像所有战争一样，激发出一种使伤亡具有意义并继续进行战争与政治呼吁的动力。全球孤立俄罗斯的尝试可能会适得其反，将俄罗斯人孤立于外部世界，从而使其基于不满和怨恨更加认同自己的国家。

不过，更有可能的是，这场战争的恐怖将反作用于普京。俄罗斯人未曾走上街头抗议2016年俄罗斯对叙利亚阿勒颇的轰炸，也没有抗议俄罗斯军队在该国内战中所教唆的人道主义灾难。但乌克兰对俄罗斯人来说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那里有数百万个由俄罗斯人与乌克兰人组成的家庭，这两个国家有着共同的文化、语言和宗教联系。关于乌克兰现状的信息将通过社交媒体和其他渠道涌入俄罗斯，反驳普京的政治宣传并使宣传者丧失信誉。这是普京无法仅通过镇压就能解决的道德困境。更何况镇压本身也可能适得其反，俄罗斯历史上经常出现这种情况。问问苏联人就知道了。

图片来源: http://world.people.com.cn/n1/2022/0225/c1002-32359584.html

注定失败的努力

俄罗斯在乌克兰失利的后果将给欧洲和美国带来根本性挑战。假设某天俄罗斯被迫撤出，重建乌克兰并以欢迎其加入欧盟和北约为政治目标，对于西方来说将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而西方决不能再次辜负乌克兰。另外，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微弱控制，意味着北约边界以东存在着一个支离破碎、动荡不安，且治理结构几近于无的战乱地区。这一人道主义灾难将是欧洲几十年来未曾面对过的现象。

同样令人担忧的另一个问题，是被削弱与羞辱的俄罗斯的前景，将形成类似一战后德国国内所发酵的那种复仇冲动。若普京仍旧掌权，俄罗斯将会成为一个遭人唾弃的国家，一个恶劣的超级大国，拥有受限的常规军事力量但同时掌握完好的核武库。乌克兰战争的罪恶感与污点将伴随俄罗斯政治数十年之久；很少有国家能从一场失败的战争中获利。一场失败的战争徒劳消耗的成本、人员伤亡和地缘政治的衰落，将在未来许多年里决定俄罗斯和俄罗斯外交政策的走向，而且很难想象在这场战争的恐怖之后能够出现一个自由的俄罗斯。

即使普京失去对俄罗斯的控制，这个国家也不太可能成为一个亲西方的民主国家，俄罗斯尤其是北高加索地区可能面临分裂。或者，它可能成为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军事国家。西方的政策制定者希望见到一个更好的俄罗斯，也希望后普京时代的俄罗斯能够真正融入欧洲，这并没有错；他们应尽其所能促成这种可能性，即使他们抵制普京发动的战争。然而，如果不为更黑暗的可能性做好准备，他们将是愚蠢的。

历史表明，要与一个被羞辱与复仇情绪环绕的大国，特别是像俄罗斯这种规模地位的大国，建立稳定的国际秩序是非常困难的。要做到这一点，西方将不得不持续采取孤立遏制的做法。在这种情况下，压制俄罗斯与获得美国支持将成为欧洲的首要任务，因为在乌克兰战争失败后，欧洲将不得不承担与俄罗斯斡旋的主要负担。美国方面则希望最终关注中国。反过来，中国可能在俄罗斯被削弱后试图加强对俄的影响，而这正是西方在21世纪20年代想要抑制的集团化建设和中国主导地位。

付出任何代价？

俄罗斯内外的人都不应希望普京赢得乌克兰战争。然而，俄罗斯的失败也不是值得庆祝的。假设俄罗斯停止行动，业已对乌克兰人施加的暴力行为仍将成为几代人的创伤；更不用说俄罗斯不会很快停止入侵。美国和欧洲应当着重利用普京的错误行动，不仅要巩固跨大西洋联盟，鼓励欧洲根据长期以来对战略主权的渴望采取行动，还需要让其他大国记住俄罗斯失败的双重教训：挑战诸如国家主权一类的国际规范要付出实际代价，持军事冒险主义的国家会被反噬。

如果美国和欧洲有一天能够帮助乌克兰恢复主权，如果他们能够同时促使中俄对国际秩序的共同理解，普京的最大失误将变成西方的机遇。但这将付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高昂代价。

文章来源： 

What If Russia Loses? A Defeat for Moscow Won’t Be a Clear Victory for the West. Liana Fix & Michael Kimmage. Foreign Affairs, March 4, 2022 Iss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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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ukraine/2022-03-04/what-if-russia-loses

译者介绍：

董璐瑶，上海师范大学宪法学与行政法学专业研究生，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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