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的含义是,基层政权会通过增进民众利益的方式与其日常生活建立联系,并在此过程中与民众融合情感,使联系更为深入,政权和生活领域进一步耦合。在此基础上,党员干部通过不断地走访扩充与生活领域覆盖程度,使个别接触发展为整体上的结构性联系。而当社会生活得到了政权的回应之时,遇到生活问题寻求政府帮助成为了民众之间共同的社会惯习,民众便会逐步形成路径依赖,向政权提出新的生活化诉求。在这种循环过程中,基层政权对于民众的生活介入蕴含着对于民众生活利益无问大小,负责到底的行为导向;而在另一方面,社会民众亦会对于政权提供“回报”,这种“回报”不是物质性的,而是源源不断的政治支持等合法性资源。正如前文所反映的,每当民众的困难得到解决,或者基层干部深入到民众之中与其进行互动,民众通常会对于干部的作为感到满意和认同。在这种意义上,政权和民众在生活事宜上的互动过程亦是中国合法性资源的再生产路径,使总体上的政权与社会关系呈现出了水乳交融的态势。 四、“生活小事”与中国宏观治理体系的发展路径在实践当中,对于“生活小事”的重视使党和国家的治理思维凸显了“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的特色。典型的例子在于,习近平总书记在农村调研中,经常询问农民用的是水厕还是旱厕,并推动了与民众生活切实相关的“厕所革命”。又例如,习近平总书记在调研中发现青少年近视有低龄化趋势,之后党和国家以权威性的方式推行了视力保护方案。这些例子说明民众的“生活小事”实际上是国家治理的“大事”。本节将“生活小事”和“国家大事”联系起来,探索党政干部对于社会成员日常生活的重视对于中国宏大治理体系的形塑机理,并以此透视中国政治发展的特色。对于这一问题的回答有赖于对国家治理中的“行动”与“结构”关系的理解。在学术史上,一个经典的相关理论来自吉登斯的“结构化”学说,其主要内容是外在结构对于主体的行动同时进行了约束限制和资源赋予,而行动者基于自身的能动性会对这种外在结构进行反思,并逐步推动新的结构体系的形成。[25]本文无意否认吉登斯在学术史的举足轻重地位,但是,这种结构形成的路径对于中国治理体系来说并不适用。从前文案例可以看出,中国民众的日常生活领域并没有被政治结构进行限制,也并没有明显的反思和挑战治理体系的经验证据。实际上,吉登斯的理论更像是对于西方竞争性民主治理结构的描述,政权通过制定规则对于社会生活加以约束,而民众对于政权结构的反思则通过选票偏好体现出来。与这种理论路径不同,中国治理结构的形成更印合关于治理结构发展演变的“过程”理论,其主张宏大结构是由若干细小情境中的不断互动扩展而来的,将治理体系视为多重关系不断动态综合的产物。党和国家的权威话语经常体现出这一点,习近平总书记早在浙江工作期间,就针对“小事”和“大事”进行过深刻表述,他指出“群众的一桩桩‘小事’,是构成国家、集体‘大事’的‘细胞’,小的‘细胞’健康,大的‘肌体’才会充满生机与活力。”[26](P.26)而对于具体干部来说,就要“抓实做细事关群众切身利益的每项工作,努力办实每件事,赢得万人心”并且“一件接着一件抓,抓一件成一件,积小胜为大胜。”[27]而在这种意义上,著名学者柯林斯的“互动仪式链”理论能与此进行呼应,这一理论包含着“互动”“仪式”“链”三个关键词。人与人都是在具体的情境中互动的,这些互动大多关联于日常生活,且表现出“仪式”性,互动的参与者根据情境的要求和互动对象的回馈做出表达。“链”指的就是互动的扩大,每个人会和更多的人进行互动。当互动扩大的时候,更多的互动者便会纳入其中,宏大的结构便得以形成。[28]从上述案例当中可以看出,中国基层治理故事较好诠释了这一理论内核,在基层干部的积极作为和努力下,每个人的衣食住行利益得到处理后,能够和其他人的“生活小事”进行互动,如同“雪球”一般将各个具体互动治理场景连接起来,从小到大地实现了生活利益的“聚沙成塔”。以这种全方位有机联结的方式,“生活小事”成为了宏大的治理叙事。在此过程中,作为可重复时空的日常生活得到了政权的及时回应。日常生活的维度有多广,政权便在同样广阔的维度内开展积极行动,以无限责任和事无巨细的方式解决和处理生活性问题。最终的结果是,不仅民众的生活得到有力的保障,国家政权在不断获得合法性资源的同时得以持续巩固,各方在治理共同体中的利益不断聚合且实现增进。打造强有力的治理共同体是每个政治体系的努力目标。从“生活小事”的理论与实践上看,中国的治理共同体建设有着三个方面的本土性特征。其一,吸纳统合性。现代政治的发展使社会领域中的各个主体必须参与到治理活动中来。在西方国家,民众与政权在治理结构中是以界限分明为前提的。中国治理情境与之不同,它强调政权对于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的吸纳统合,在不断介入彼此领域的同时又对其发展方向进行了引领,表现为案例中对于民众利益的有效识别和回应。这一方式既克服了极权主义条件下政权对于社会体系分化的排斥和对于民众利益的压制,又扬弃了西方治理中协调不足的“各扫门前雪”的弊病,推动了中国治理有效性的实现。其二,动态发展性。这指的是中国的治理共同体在实践导向的基础之上能够不断获得新的动力输入,凸显了体系的动态性和开放性。无论是帕森斯、默顿还是当代的新结构主义者,西方理论传统在构思社会体系之时几乎都不断追求体系的稳定甚至静止状态,而对于体系内的各个构成而言,它们通过机械式的联系拼接而成。事实上,从政治文明史来看,应用几何学设计模型化的治理体系是西方文明的一贯传统。而从对于“生活小事”的探讨可以看出,中国情境中治理体系通过逐步涉及民众生活等方式实现持续扩展。其不仅不是静止的,反而沿着上文提及的关系网络的延展路径经常性地进行吐故纳新。在此基础上,“团结—批评—团结”的思维在基层得到了充分运用。在政权对接民众生活事宜的过程中,民众各项生活利益在党政干部引导下实现聚合,而随着新的民众生活事宜纳入到政治议程之中,这种政治聚合状态内部的关系产生了矛盾变化,党政干部进而将民众利益获得的状况进行新一轮的综合。第三,文化伦理性。从案例当中可以看出,人们的衣食住行领域天然包含着讲信修睦、仁爱互助等人伦性道德。相应地,基层干部治理“生活小事”的实践中的积极作为亦是对于民众道德期待的满足,体现出“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而在此过程中,干部对于美好伦理的彰显蕴含了教化蕴意,其不仅满足了民众的利益要求,更在浓郁的道德情操氛围中潜移默化地塑造了民众的动机偏好,使民众自发地形成对于政权的情感依赖和深厚认同。[29]如果说西方治理实践以行为规制为主,那么,中国政权对于民众切身生活利益的关注不仅关注行为治理,更强调心灵濡化。相比于其他领域,由衣食住行构成的生活领域最不易受到现代性的副作用如异化的影响,基于其构成的治理共同体亦更加紧密团结且敏而有力。 五、余论:“生活小事”与基层治理的中国传统本文展现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活治理图景。在中国,“群众利益无小事”“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于美好生活的需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是人们耳熟能详的话语,但是以往的部分研究却仅仅将之视为政治宣传口号。本文的探讨对于相关偏见进行了澄清。从本文内容可以看出,中国共产党对于民众切身生活利益的重视,是干部开展的重要实践,其对于理解中国政治和国家治理有着重要意义。对于“生活小事”的重视折射了中国治理传统,其中一项源流来自中国古代国家建设中的共同体模式。中国古代国家建构路径体现了血缘和生活关系向政治关系的层层过渡[30]。而根据著名学者谷川道雄的考证,古代中国家族之间以“累世同居”的方式存续,各级政治精英既是政治事务的骨干,又是组织家族成员共同生活的领袖,并维系出家国一体、生活与政治共通的精神伦理[31]。这一传统为国家与民众生活事宜的紧密联系奠定了历史基础,并循着记忆传承为当代中国治理铺设了社会心理积淀。而更为重要的传统则来自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斗争经验。在革命时期,面对敌对势力的重重包围,唯一的可行之策就是深入群众以巩固根据地建设。实践中,由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有效推行,群众工作经常包含着帮助民众扫院子、擦窗户、砍木柴等照顾民众生活的内容。谢子长将军的个人事迹更为鲜明地体现了这一点,他在根据地工作期间经常“拿起扁担就挑水,坐在灶旁就烧火”[32](P.68),这使党获得了百姓的高度拥护。毛泽东曾经指出:“我们应该深刻地注意群众生活的问题,从土地、劳动问题,到柴米油盐问题。妇女群众要学习犁耙,找什么人去教她们呢?小孩子要求读书,小学办起了没有呢?对面的木桥太小会跌倒行人,要不要修理一下呢?许多人生疮害病,想个什么办法呢?一切这些群众生活上的问题,都应该把它提到自己的议事日程上。应该讨论,应该决定,应该实行,应该检查。要使广大群众认识我们是代表他们的利益的,是和他们呼吸相通的。”[33](P.14)这些党的早期话语和当代的基层干部的治理行为不无相通之处,不仅透视出党在中国政权建设中的中心地位,还表达了党对于人民的责任和使命情怀。参考文献:[1]康晓光,韩恒.行政吸纳社会——当前中国大陆国家与社会关系再研究[J].中国社会科学,2007(2).[2]唐文玉.行政吸纳服务——中国大陆国家与社会关系的一种新诠释[J].公共管理学报,2010(1).[3]徐勇.中国家户制传统与农村发展道路——以俄国、印度的村社传统为参照[J].中国社会科学,2013(8).[4]李威利.新单位制:当代中国基层治理结构中的节点政治[J].学术月刊,2019(8).[5]吴晓林,谢伊云.国家主导下的社会创制:城市基层治理转型的“凭借机制”——以成都市武侯区社区治理改革为例[J].中国行政管理,2020(5).[6]Luc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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