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什么成为戛纳评委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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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凭什么成为戛纳评委主席?
今日作者 陈思航
今日编辑 车小爷
《黑色党徒》的余波未尽,斯派克·李便再一次进入了全球影迷的视野。
戛纳电影节昨日已经官方宣布,确定斯派克·李将担任今年的戛纳电影节评委会主席。这当然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斯派克·李成为了三大电影节历史上第一位黑人主席。
▲ 斯派克·李
他在声明中写道:“颤栗、愉快、惊喜和自豪的感觉一同朝我涌来……在我的这一生中,那些至高的幸福,总是不期而至的。”
在奥斯卡提名揭晓之际,斯派克·李担任主席的消息颇有种针锋相对之感。虽然奥斯卡在2016年颁给了他一个终身成就奖,不过他已经多次对奥斯卡表达过不满。
2016年,他曾宣布拒绝参与当年奥斯卡的颁奖典礼,因为被提名者全部都是白种人;去年,在评委会宣布《绿皮书》获奖之后,斯派克·李更是愤怒离场。
但戛纳推选他为主席,并不仅仅是一个噱头。因为无论是在当代电影界,还是在世界电影史上,他都早已占据了一席之地。他的作品早已获得了各大电影节以及诸多电影学者的认可。
所以,这次他获得主席的身份,无疑是一种“艺术正确”。今天这篇文章,就来谈谈这位新晋主席的电影艺术。
▲ 斯派克·李
在很多观众的印象中,斯派克·李是一位主题先于风格的导演。他的影片,几乎都是探讨种族议题的“黑人电影”。不过,我们之所以很难将“政治正确”这个词放在他身上,正是因为他是一位先驱者,而非附和者。
斯派克·李是目前世界上最为重要的黑人电影导演——很可能没有之一。虽然目前涌现了乔丹·皮尔(《逃出绝命镇》)、巴里·詹金斯(《月光男孩》)这样的新锐黑人导演,但他们还远远没有达到斯派克·李的段位。
▲ 斯派克·李
发展到现在,黑人电影已经成为了一种与好莱坞主流电影相对的概念,温和点叫“补缺”,直接点说就是“对抗”。主流电影中的黑人角色,让真正的黑人感到不满,所以他们需要呈现更为丰富的银幕形象。
斯派克·李的每一部作品,都在颠覆黑人身上承载的刻板印象,都让我们看到了黑人社群的复杂性。
在《稳操胜券》中,我们看到了黑人女性的性欲解放;
▲ 《稳操胜券》
在《爵士风情》里,我们看到了一位远胜唐·雪利的、极为迷人的黑人音乐家角色;
▲ 《爵士风情》
在《黑潮》里,我们看到了一位活生生的激进黑人政治领袖。
▲ 《黑潮》
斯派克·李甚至还为许多著名的黑人拍摄了纪录片,其中包括音乐巨星迈克尔·杰克逊(《飙25》)和NBA明星科比·布莱恩特(《科比工作进行时》)。
更引人注目的是,斯派克·李还展现了种族问题的复杂性。他的影片主题,呼应着当下性别议题和种族议题的发展趋势——有时候,矛盾、隔阂与误解并不仅仅发生在黑人与白人之间。
在《丛林热》里,我们看到了一段悲情的“黑白恋”;
▲ 《丛林热》
而在《黑色学府》里,我们甚至看到了黑人内部的阶级问题,在肤色更深的黑人和肤色更浅的黑人之间,存在着超乎我们想象的隔阂。
▲ 《黑色学府》
当种族问题与其他复杂的社会文化因素结合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好莱坞黑人明星的问题,与非洲贫民窟穷人的问题,完全不是同一个问题。这也是当下的女性主义者、后殖民理论家的重要思路。
可以说,上面提到的每一部斯派克·李的作品,都让我们看到了黑人生活的某个不为主流社会熟知的侧面。说起来虽然容易,但很多人可能无法想象,在美国拍出一组如此丰富的黑人电影序列,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情。
在1990年代美国独立电影的代表导演中,大卫·林奇、伍迪·艾伦等人都已经积累了一批死忠粉,拍片根本不愁,而史蒂文·索德伯格也屡屡获得拍摄大制作影片的机会。
▲ 26岁拿下金棕榈的索德伯格
但是,斯派克·李呢?正如《视与听》的一篇文章指出的那样,斯派克·李即使是在声名最盛的时候,也会遇到资金周转上的问题。
他那部翻拍韩国电影的《老男孩》,甚至是靠众筹拿到拍片成本的,其中索德伯格还给他捐了一万美元……毕竟,他要拍摄这些立场如此鲜明的社会问题片,不仅会招致许多白人的反感,很多观点与他不同的黑人,也并不待见他的作品。
就连他的公司名“40英亩地和一头骡子制片公司”也蕴含着非常鲜明的政治立场。因为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联邦政府为了骗取黑人的支持,承诺补偿参军的黑奴每人40英亩地和一头骡子,而这最终当然没有实现。
▲ 40英亩地和一头骡子制片公司的logo
有些读者可能会问,斯派克·李有着如此鲜明的立场、处理着高度社会化的主题,让他担任戛纳电影节的评委会主席,是不是有些违和呢?
首先,让他担任主席,反而符合近年来戛纳电影节评奖结果的调性。《流浪的迪潘》虽然爆冷,但它确实从某种程度上呼应着同年的巴黎暴恐;而《我是布莱克》的当选,与川普的当选也形成了对照。《小偷家族》和《寄生虫》更是处理着当下亚洲社会尖锐的阶级问题。
▲ 《我是布莱克》
可以说,这几年获得金棕榈的作品,与此前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生命之树》中那些高度风格化的影像,已经非常不同了。戛纳电影节评委会的关注点,似乎渐渐地从电影本体转向了广泛的社会议题,而且这种社会关注,有着惊人的敏锐度。
▲ 《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
而当选主席的斯派克·李,作为一位黑人电影与社会问题片的资深导演,无疑会将社会性作为重点考量的因素。今年评委会对于金棕榈的选择,可能也会沿着社会关注的路线越走越远了。
其次,其实从风格层面来说,斯派克·李也是一位段位足够、对抗性极强的电影作者。只不过他的社会性实在太过强势,很多时候让我们忽略了他在风格上的突破。
他偏爱的那些人物直白、即时插叙等手法,都在颠覆传统的叙事模式。他会让演员直接对着镜头发话,并通过切入景别、角度各异的镜头,创造一种断裂式的、碎片化的观感。许多论者指出,这种手法取材自黑人传统里的即兴表演艺术。
在《为所应为》中,有一场黑人大闹餐厅的戏,非常精彩地诠释了这种风格的优势。在主流的叙事性影片中,导演通常会通过剪辑或调度,引导观众关注那些最重要的角色与活动。
▲ 《为所应为》
但斯派克·李会通过上述的那套视听语言,相对弱化这种叙事指示性效果,强化象征性与情绪性效果。
在最初的那个景别最远的画面中,黄衣男子成为了关注的重心,因为他处于画面的中心、面对观众、动作也最为活跃。但在下一个景别更近的画面里,这位穿着蓝色球衣的男子则成为了关注重心。他成为了离观众最近、动作最活跃的角色,这样我们就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黄衣男子身上。
接着,斯派克·李切入了一个包含两个白人的镜头,他在这个镜头中使用具有对角线纵深的构图,这与此前的那个挤满黑人的平面性构图形成了对比。这不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对比(拥挤的黑人群体与墙上的白人伟人照片、白人所处的闲适空间),还创造了一种情绪性的张力,让我们从影像层面感受到两个群体之间的碰撞。
接下来,他通过朝着一组高速剪辑的仰角特写,进一步将两个群体割裂开来。黑人与白人进行着对骂,当镜头落在不同群体身上的时候,它会朝着不同的方向倾斜。在这样的场景中,叙事几乎没有推进,我们感受到的只是不断迸发的情绪,以及植入我们意识之中的象征性结构。
如果说斯派克·李用他的主题,让我们意识到某些问题的存在,那么他对影像风格的使用,就是要将这些问题植入我们的内心深处。虽然在他晚近的作品中,他的风格渐趋沉稳,但他仍在使用这些基本的技巧。在《黑色党徒》中的一场电话戏里,我们就看到了这种割裂两个群体的、略微倾斜的特写碰撞。
斯派克·李通过这种掷地有声的风格,让我们切身地感受到他在思考的议题,以及那些议题的重量。他的影像是有态度的,正像他本人一样。
他会直截了当地批评特朗普、批评奥斯卡和《绿皮书》。他会痛骂自己心爱的纽约尼克斯篮球队。谈及当年抢走《为所应为》奖项的《为黛西小姐开车》时,他笑道:“现在已经没人记得那部《开车》了。”
当斯派克·李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母亲就因为他那顽固的性格,为他取了个“长钉”(Spike,即斯派克)的绰号。他也真的像一枚长钉一样,死死地钉在摄影机上,死死地钉着那些自己认为正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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