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 姐 洗 冤 录 」
撰文/ 寒枝雀静
编辑/ 车小爷
排版/ 冷狗
©️配图来自网络,侵删
《乘风破浪的姐姐》开播以来,三十位姐姐的社交场景常常成为讨论的热点。其中,“表情”自然成为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姐姐们的一颦一笑常常被显微镜放大,成为各自好恶的影响因素。
在诸如此类的讨论中,“表情管理”成为被反复提及的关键词。
杜华作为经理人一开始的“傲慢”表情
黄圣依等人在艾瑞巴蒂组训练混乱时“自以为是”的神态,
乃至伊能静不断哭诉、“谆谆教导”又不断流露出不甘的面容,
还有丁当的畏缩、退避与掩饰的反应
当然也有万茜每个“油腻”的pose与时而闪现的呆滞与冷漠,
李斯丹妮唱Rap时夸张的嘴角……
如此种种,皆成为令人难以接受因而亟待矫正的表情状态,也因而被划入“表情管理”可“拯救”、可支配的范围。
“姐姐”们在微博和豆瓣小组的风口浪尖上,被称“心机”“阴阳怪气”“油腻”,多少从这细枝末节的表情而来。
然而在这些讨论中有些问题始终没被回溯:
“表情管理”的标准从何而来???
我们没有人会反对,也没有人真的能剥夺最基本的讨论权利,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对讨论的内容作出一些反向分析。
因此不妨继续追问:
“表情管理”的意义,为何如此理所当然?
I “表情管理”有哪些?
我们可以简易划分出两种需要被“管理”的表情。
它们通过两种途径被捕获。
1)
第一种,是最直接的“感受”。
我们盯着屏幕,目光捕捉到某个无法让视界顺滑的面容——
万茜鼻孔太大,伊能静头发太油,蓝盈莹双下巴太显眼,宁静妆容太妖艳……
豆瓣小组讨论
这个方寸角落在聚焦的镜头下有着无法说出理由的“油腻”,又或是直观到无可置疑的“丑陋”;
这个瞬间太过强力,以至于无法拒绝其真实性。
2)
另一种,则是将表情嵌入某种“叙事”中:
这条线索可能是节目组编织的,更有可能是我们自己认定的。
在前后可被拼接起来的故事中,我们从表情的瞬时表意中察觉到某些性格特征:
蓝盈莹无情冷漠,黄圣依傲慢虚伪,郁可唯献媚讨好,伊能静心理素质差……
伊能静的“黑脸”
有了更连贯的证据,所下的断定似乎更坚实可靠。
前者(直接感受)更依据于一种抽象的“美感”体验,一种无法抗拒的“天性”;
后者(表情叙事)则主要依据于可被接受的叙事逻辑。
然而,这些看上去无法反驳的经验,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纯粹直接。
两者同样有可能在显微镜式的孤立分析中走向固化。而一旦我们拆开这些判断方法的前提,它们便随时可能崩解。
II 表情的管理谁说了算?
不妨回想一下表情在我们日常生活中的地位。
表情是最即时可见、也最难掩饰的反应。
表情连接的是我们自己最切近的身体,而身体是我们的精神置身其中,却难以完全自控的一部分。
但是,
在综艺节目中不一样,表情成为“演技”的一部分,而“演技”受制于边界不断变动的剧本,因而成为解读叙事的入口。
这个动图中似乎火药味弥漫
然而,综艺节目与现实生活的界线是必然的吗?
假如是的话,为什么综艺节目总是不断试图贴近观众,以“接地气”的方式呼应现实生活?——观众们深知,《浪姐》与其说是赛场,不如说是职场。
那既然不是的话,为什么对明星们总有那么高的表情管理要求?
假如普通人与明星的处境并不截然二分,这种“管理”的依据是什么呢?
我们可以从诸多讨论的二元对立中发掘出隐藏的假设。
比如,从上文提到的“感受”和“叙事”两方面来说:
1)
直观“感受”里有“丑陋”“油腻”,而另一面便是“清新”“完美”。
表情夸张的“万皇”
然而在这个即时反应中被忽略的是:
一方面,一个被独立抽取出来的表情,早已失去了它在叙事线中所处的语境;
另一方面,这种瞬时“直觉”所构造的美与丑,恰恰处于一种仿佛理所应当的“美”的标准之下。
类似的问题可以不断反诘:
鼻孔大就是丑陋吗?
头发有光就是油腻吗?
完美女性必须没有双下巴吗?
不太常见的浓妆艳抹,就不是一种审美吗?
不假思索的判断背后,是无法言明的空洞法则——仿佛这一切“是个人都会这么觉得的吧”。
这不仅直接排除了不符合要求的外貌与神态,也直接在人的表情与性情之间做出了轻而易举的跳跃。
黄圣依也自知
自己的“表情管理”让观众对她失去好感
姐姐们仿佛配备了统一的表情系统,有几种必然传递出美丽的积极讯号,而另几种却只能被贬低——
而原因除了外貌却找不出任何别的确定内容。
我们以为“美”是可以被不断拓宽的定义,
但实际上在某些瞬间,我们毫不犹豫地退回最安全的定义域——我们知道,每个“私人”的观念最终汇聚而成的,终将是主流的观念。
豆瓣小组讨论
2)
而在“叙事”中,我们将冷漠、虚伪、无礼与暖心、真诚、礼貌对立,将其作为确定的特征不断循环。
被忽略的是:
叙事线本身便存在着单一化的危险,品质的表达方式并不止那几种。
而此时,我们依赖节目组营造的叙事线,依赖自己心中预设的轨道,却无法开辟新的阐释路径。
此时种种表情背后是更粗暴的预判:每个人都有相近甚至相同的表情传递系统——某人某时的某种表情,必然导向某种意义。
而这被框定的意义背后,我们看到了表情所违逆的所谓“正确”社交礼仪——
某人某时某种表情的某种意义,表明某位姐姐是一个不符合“规范”的人。
我们在太多截图式的分析里看到了类似的逻辑。
李斯丹妮接受万茜拥抱时的“厌恶”真的是“厌恶”吗?是否仅仅是一瞬间某种角度某种剪辑下的表情呢?
宁静的“傲慢”真的是傲慢吗?是否只是某一瞬间的疲惫与担忧呢?
《创造营》总决赛宣布名次时王艺瑾与赵粤的嬉笑,是否就是一种“小人得志”的恶毒呢?……
诸如此类的讨论,并未立足于更细致的情境,而更多基于某种既定印象来进一步理解人物。
第一期就给人留下“少奶奶”印象的黄圣依
而在某些标签统御之下,我们只会离人物复杂的反应越来越远。
诚然,概括特征是我们衡量“人物”的必经之路,但急躁的判定却往往容易陷入对既定规则的固化:因为一个时刻的表情,我们进一步深化不完美的印象,进而反证我们自己立下的规则——
那种节目开播之初大肆宣扬的多元性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强大;
我们知道,每个不被反思的“私人”定义最终堆垒而成的,终将是主流的压迫性规范。
万茜因一段声泪俱下的“我跟你们歌手不一样,
我是演员”发言被网友猛“狙”
哪怕不考虑节目组剪辑带来的扭曲,我们同样也可以像郑希怡那样换位思考问自己:
姐姐们不同的选择与习性,是否也应当被理解?
伊能静表情里的不甘有错吗?
为什么不满就不能摆出来呢?
蓝盈莹的冷酷与无情是否也是一种情态习惯呢?
宁静、张含韵或者任何一位姐姐换搭档又到底冒犯了什么呢?
或者问更根本的问题——这种竞争等级制下“表情”的“失控”,该怪罪的真的是姐姐们吗?
III “表情管理”让生活更美好?
我们见过太多生活中被压抑的表情了。
面对强权时的隐忍,面对“美”时“丑”的退避,面对“传统”时不得已的认同,有面对“正式公共场合”被克制的放荡不羁……
这一切都构成了“表情管理”的现实:
所谓“管理”,不过是一整套不断加固的规范。
而聚光灯下的规定,可能比生活中更严苛残酷。
因伤退赛的创造营选手姜贞羽,在总决赛现场的表现被称“绝美”,那么如果换一个不够“美“又”哭哭啼啼“的退赛选手,网友又会怎么说呢?
哪怕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哪怕这些观念仿佛很宽广、很包容,“表情管理”的一整套话语也只能召唤我们进入某种最容易理解、最方便快捷的“礼仪”之中——
它在微观也最直观的层面限定了“美好”的表达方式,而这种欣欣向荣、彬彬有礼的生活只会涂抹自身,无法引导我们去理解更多差异化的可能,更多曲折更难以理解的表达就这样被吞没。
当然,“真实”的表情并非简单的释放自我,迂回曲折同样是一种真实。
哭也要“坚持”插兜的黄圣依,
是在装逼?还是真情流露?
不如说,“真实”并不能被感官即刻捕获,也不能被既定标准完全遮盖,它建立在真正多元的激荡中。
而“表情管理”所做的,正是不断遮蔽这种丰富性,将其切割分配于各个“恰当”的场域之中。
而对于人类的面容而言,又有什么是可被称作“恰当”的呢?
IV 解放“表情”:电影中的“面容”
综艺节目中,不管是被拍摄的明星,还是拍摄明星的节目组,往往都遵循着既定的条条框框。不管是人自身还是摄影机,都无法去解放表情。
然而,电影却为我们提供了“面容”与“表情”的新想象。
一方面,电影镜头的设计与剪辑带来不同的角度与光影效果。在表情与环境的相互作用之下,某种常规视角的“丑陋”可能被转换为可认同的美。
镜头带领我们拨开虚浮而孤立的“感受”,从而进入一种对万物表层的欣赏潜能之中——谁说“表层”之中没有深邃的所在呢?
《悲惨世界》
另一方面,电影叙事构造了充实的语境。
这种语境与人物的关系构成了一种观众主观标准的外部,观众由此可能领会某种“少数”的内在逻辑。因而“表情”不被僵固地解读为某种意义,而逐渐旁逸出另一种面容的意义流线
——它们获得了自主生命力的“叙事”,因而无需以“表情管理”自我要求。
《美丽人生》
在《圣女贞德蒙难记》中,我们看到了某种极端的勇敢与恐惧情绪的互通——
这种决绝的跨越就在“冷漠”甚至“机械”的表情中达成。而我们面对的贞德在镜头下不断充盈又收缩,形成她自身顽强生命力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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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脸》中,我们看到“丑陋”“油腻”“衰老”的面容背后的不同生活轨迹。
他们的讲述与表情合而为一,让一个个狭窄的世界在我们面前无比宽广如大地般展开。对面容的凝望与等待,就这样将我们包裹进微澜的深流中。
👇
《少年的你》中,我们看到的是市井平民布满伤痕的“肮脏”面容。
然而,他们在共振中迸发出惊人的能量。在波动甚至狰狞的表情中,我们读出极度蜿蜒的痛苦与绝望;
也在“虚假”的“表演”中觅得曲折交缠的真实所在。在与摄影机直接的对抗中,面容具象化为其最彻骨的定义:既是直面,又是逃逸与拒绝。
👇
精于拍摄面容的电影创作者,无不是解放了“表情”的人——
哪怕这种解放,在不断渗透的规训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面容,就是一种完全陌生的他人。
而只有拒绝“表情”解读的前设规则,我们才能真正认识他人。
面容,就是一种指向真实的政治。
只有不断构想更多参差多态的“表情”,我们才能突破束缚性的礼仪,去连接更多丰富的个体。
我们当然可以对表情做出自己的创造与规划,但却远远不需要用某种主流的规范进行自我“管理”。
“表情管理”拯救不了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的表情真的需要被拯救。
要拒斥“表情管理”终归是艰难的,要拥抱“面容”也是。
或许在《浪姐》中继续开掘表情与面容的可能已愈发困窘,但这至少会是一个起点,而不应成为终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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