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馆子的年轻人，正在沉迷买彩票
作者 | 怜青
过去一段时间，彩票与年轻人，是社交媒体热衷的话题。
年轻人沉迷彩票，彩票也在疯狂吸引年轻人的注意力，那些原本不起眼的街边小店，正大规模进军大型商场、地铁和夜市等年轻人聚集较多的场所，甚至还做成了快闪店、自助机等。土里土气的装修风格，也大多焕然一新，变得新潮起来。
其实，年轻人疯狂买彩票的风潮，这两年在韩国已是蔚为大观：物价上涨，韩国年轻人一边节衣缩食，“非必要不下馆子”，一边又在彩票支出上大手大脚。
去年，韩国银行称，韩国物价上涨率，已经创下24年来的新高。与此同时，韩国企划财政部称，全国彩票销售总额约为6.43万亿韩元，同比增长7.6%，创下历史新高。
乐透彩票 / 图源：pexels
今年以来，韩国物价还在上涨。韩国消费者院价格信息平台显示，五花肉、炸酱面等8款韩国最具代表性的外出就餐菜品的均价，同比上涨，最高涨幅达16.3%。彩票狂热，依然在持续。
彩票堪称经济的晴雨表，对韩国来说尤为显著。1997年与2008年两次金融危机后，韩国彩票的销售额都有明显上涨。近年来，韩国经济表现同样不够亮眼，经合组织（OECD）也在近期下调了对今年韩国经济增长的预期。
高涨的物价，趋于停滞的经济增长，过山车般的房价，诸多因素的累积下，韩国年轻人们试图抓住彩票这根救命稻草，试图“逆天改命”、跨越阶层，或者说，他们仅仅把彩票当作一种精神慰藉。
时代越坏，彩票越好
去年8月，一部投资并不算高的喜剧电影《6/45》，接连霸榜韩国票房榜榜首多日，被韩媒称为“2022年度最佳喜剧电影”。
这部电影讲述了驻守在朝韩边界的士兵千禹，偶然间捡到一张中了57亿韩元（约合人民币3100万元）头奖的无主彩票。正当他狂喜之际，这张彩票却被风吹到了朝鲜一侧，被朝鲜士兵拾获，进而引发了一场闹剧。
片中，男主角喜中大奖的情节确实满足了不少韩国民众的幻想。期待中奖而非靠个人奋斗改变命运，也是韩国现实的荒诞折射。这在韩国历史上屡屡上演。
1990年代前后，“汉江奇迹”年代里培育起来的市民阶层，推动着韩国彩票迅猛发展。此后，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虽然重创了韩国经济，但无数身负债务、艰难求生的居民，反倒让彩票行业迅速活跃起来。
一直以来，不景气的经济，都是韩国彩票市场壮大的重要推手。早在2010年，就有韩国媒体指出，韩国彩票销售额在GDP占比高达0.43%，不仅在OECD成员国中排名靠前，其比例更是高于彩票文化氛围浓厚的美国。
如此心理遇上了经济下行，更是被无限放大，韩国彩票销售额在此后连破记录。2012年上半年，韩国彩票销售额猛增17%；2016年，韩国彩票销售量同比增长9%。相关专家在接受韩联社采访时，对博彩盛行导致上瘾人群增加表达了担忧，认为这势必会进一步恶化韩国的社会风气。
韩联社在报道中无不忧心地表示：“韩国社会的侥幸心理和投机心理在蔓延和高涨”。
《奇怪的律师禹英雨》剧照
2020年开始，疫情成了韩国彩票行业新的推动力。一方面，赛马、线下赌场等韩国人钟爱的博彩形式，因疫情而受限或停摆，而彩票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少；另一方面，韩国经济迟迟未走出疫情带来的冲击，也为彩票行业“积攒”出了足够多想靠彩票“逆袭”的购买者。
这像极了当年金融风暴后，韩国彩票行业狂飙突进的重演——疫情以来，韩国彩票销售情况一次又一次打破此前的记录：2017年开始，韩国彩票销售额达4万亿韩元；而到了2022年，销售额已经超6万亿韩元了，短短数年间，销售额足足增长了50%。
在韩国留学的中国学生小李告诉《南风窗》，在韩国购买彩票非常方便，线下的彩票站、报刊亭，或是线上都可以直接购买；开奖后，彩民可以直接扫描彩票上的二维码，即可知晓中奖与否及具体金额。在她看来，这样的便利相当于变相扩大了彩票的受众群体。
645乐透
今年6月，韩国企划财政部发布的《最近经济动向》研判称，经济增长持续放缓，这是政府连续第5个月做出同样的判断。而OECD、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韩国央行、韩国开发研究院对本年度韩国经济增长，均只给出了1.4%-1.6%的较低预期。
如今韩国的现状不幸被当年的报道言中。彩票上瘾让本就不富裕的底层家庭雪上加霜，韩国统计厅数据显示，剔除物价上涨因素后，收入最低的20%家庭购买彩票的实际支出，同比增长了21.2%。
从“土勺”到“金勺”
彩票之于韩国人，是一场近乎全民参与的投机。
当经济难以快速增长，如何解决自身就业问题，自然成了年轻人必须面对的考验。韩国俗语说，韩国人一生不可避免的3件事，是死亡、纳税和三星。因此大多数韩国青年最憧憬的职业，并非公务员，而是三星这类大企业的员工。
可惜的是，包括三星在内的韩国前10的公司，影响着韩国约八成的GDP，但可提供的就业岗位却总量有限。通过自身努力出人头地的难度很大。
在中国，往往会用“含着金汤勺出生”形容一个人“命好”，韩国也有类似说法。韩国俚语将普通人称为“土勺”，而将最富裕的阶层称为“金勺”——《韩国时报》在去年援引韩国统计局数据称，韩国前20%家庭的平均资产为16.5亿韩元（约合人民币915万元），是最贫穷家庭平均资产的64倍。
在巨大的贫富鸿沟面前，彩票头奖确实相当有吸引力：以6月底的一次乐透开奖为例，中一等奖有11人，每人获得23.45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298万元）奖金，相当于中奖后，即刻从“土勺”跻身“金勺”。
韩国乐透彩票发行方向《朝鲜日报》透露，每期中大奖的概率只有814万分之一，但对于跨越阶级的概率，或许连814万分之一都没有的“土勺”来说，期盼奇迹并非不可被理解。
韩国企划财政部的彩票认知度调查显示，56.5%的成年人在过去一年内，购买过彩票，其中，24.4%的人每周都会购买彩票。这一比例与2010年度的调查相比，翻了一倍以上；74.0%的受访者对彩票持积极态度，而认同彩票的主要原因，则是彩票“可以给予人希望”。
韩国一处彩票店前门庭若市 / 图源：韩联社
与此同时，韩国媒体和社交网络上，往往也热衷于宣传中大奖后改变命运的故事。据小李观察，韩国不少彩票店都特别喜欢炫耀本店的中奖人数，一些热门的店铺每逢周日（即乐透开奖后次日）往往会人头攒动，购彩者似乎有想沾沾运气的意味。
在成功案例的感染下，越来越多人将金钱和精力花费在这项投机事业上，而忘了那些中奖故事不过是又一次的幸存者偏差。
对彩票的疯狂追逐甚至引发了相关罪案。据仁川地方检察厅披露，一网站以“可通过程序分析中奖号码组合，确保购彩者能中奖”为由展开诈骗，涉案金额1.37亿韩元（约合人民币75万元），而这已经不是该团伙首脑首次以该方式作案。
对于底层民众而言，彩票或许更像是一场没有多少危险的“鱿鱼游戏”。讽刺的是，这些期待着幸运女神降临的人，只会记得在《鱿鱼游戏》里一旦成功，就可以通过“大奖”改变人生的窘境，但却忘了男主之所以豁出性命也要参与，是因为赌博欠下巨额债务。
为了赢取456亿韩元的奖金，背景各异的456名参赛者被关在秘密场所进行游戏 / 《鱿鱼游戏》剧照
独特的“心灵鸡汤”
有的彩民渴望逆天改命，也不少购彩者，只是把彩票当成一种独特的心灵慰藉。
知名民调机构益普索集团发布的《2023年度全球幸福感》报告中，韩国位列所调查的32个国家中的倒数第二位。
房价高涨与阶级固化之下，韩国人并不快乐，日益严峻的少子化问题，也从侧面反映了韩国年轻人的躺平，而彩票则是他们麻木精神的慰藉。
《请回答1988》剧照
韩国就业门户网站JOB KOREA的调查显示，52.8%的工薪阶层平均每周购彩一次。对于打工人而言，最低只要1000韩元（约合人民币5.5元），就可以享受如同开盲盒般的刺激——一旦中奖，哪怕金额不高，都能为单调乏味的生活带来一些“小确幸”式的喜悦，还能在社交媒体上收获关注，因此愿意尝试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从另一角度而言，持续低迷的经济，反而会激起非理性的消费。
疫情期间，韩国乐天、新世界、现代等主要百货商店的销售额大幅增长；新世界百货江南店年销售额突破2.5万亿韩元，超越日本新宿伊势丹和法国老佛爷百货，成为全球销售额第一的百货店。
对于韩国年轻人来说，经济实力的限制，让他们没法像“金勺”般，用奢侈品进行报复性消费，内心愤懑并不少的他们，只好选择用廉价且方便的购彩来疏解压力和负面情绪。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即便韩国年轻人口口声声说要“摆烂”，但他们多半是“踏实”的——当被问到“一旦中奖后想做什么”时，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还是“买房”。
而如果上一波中奖者真选择了买房，他们眼见近来房价如跳水般下跌，不知是否会生出“凭运气挣来的钱，都会凭实力亏光”的感慨呢？
诚然，彩票之于年轻人，不过是万千种实现财务自由幻想中的其中一个。当一代人的奋斗热情被现实扑灭，社会将难以避免地陷入投机主义。
与“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塌了”的币圈相比，彩票只是偶有丑闻传出，却从未“实锤”可人为操控舞弊，看起来，真的只需要运气。
从《寄生虫》《鱿鱼游戏》到《6/45》，从炒币到买彩票，其内核无疑是相通的，都是普通人几乎无法通过自身努力逆天改命，只能期待“命中注定”式的一夜暴富。那么，过热彩票的背后，韩国社会所付出代价又是什么呢？或许没有人知道答案。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吴阳煜
新媒体编辑 | 阿树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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