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买买买说不的年轻人

双十二这么大的优惠力度，买还是不买？阿窝的答案很清楚，不买。

阿窝，29岁，极简主义者，不买不需要的。

相比“抠门抠出两套房”的南京女孩，她更像是新一代的年轻消费者：既不被消费主义绑架，也不做家徒四壁的苦行僧。

刚过去的双十一，中金公司研究部的数据说，当日全网销售额同比下滑5.5%，其中阿里巴巴商品交易总额为5,403亿元，较去年同期同口径26%的增速相比，明显下滑。双十一当日全网包裹数为11.58亿件，5年来最低。

不为所动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文-孟影

编辑-流落南方

内容总监-吴薇

双十一当晚，阿窝和同事还在公司加班。有人打开李佳琦的直播，购物狂欢的氛围顿时洋溢在整个办公室里。

阿窝对此无感。从2019年开始，她已经践行了两年“少买年”。她很惊叹主播能一直保持情绪激昂，但不太理解大家因为几句话就抢着下单。

“不管再怎么优惠，花的不还是自己的钱吗？”阿窝不解。

阿窝本窝

无可收纳的收纳盒

阿窝不久前换租了房子，买了一些收纳盒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多东西可收纳。毕竟从2019年底开始，她就很少囤货了。

以前她也会买好几箱抽纸，“买四箱送一箱，很长时间都用不完，而且这类低单价日用品，算下来也便宜不了特别多。”

但她说，自己不是苦行僧式的极简主义者，“我的基本原则是，希望我的消费行为不是被引导的，而是出于自己的真实需求。”

这让人想起电影《不留痕迹》——一对美国父女选择远离都市，在森林里露营生活。他们也会定期去超市采购基本食材。有一次在结账前，女儿拿起一盒饼干，自言自语地问道：

“Want or need？”（想要，还是需要？）

这个问题很难被当下的我们想起，我们的难题是：

“买这个，还是买那个？”

阿窝说，她没有给自己规定“什么能买什么不能买”，更想在具体生活中，摸索出自己的少买方式。

经过两年的实践，她不再买洗脸巾，换回了毛巾。不再买沐浴露，换回了香皂。

“小时候我就不太喜欢沐浴露滑滑的感觉，但大家都在用。现在用回香皂，冲水容易多了。”

不再买指甲油。明明用得很少，以及每次都会忍不住抠掉，为什么还要涂呢？

不再买颈霜。“在抹面霜时顺带抹一下就好了”。

不再买磨砂膏。“我看了相关的纪录片，其中的塑料微粒会污染海洋，在被鱼类吃掉后，最后回到人的体内。”

不再买那些“以防万一”会用到的物品。近视的她给自己准备了一幅隐形眼镜，万一哪个场合戴眼镜不好看呢？——两年过去了，那个场合还没有出现。

今年她最大的开支是购买了一个IPAD。对她来说，这是实际的需要。

不铁皮（指化妆品见底），不买新。阿窝的自我提醒便签

从跨国搬家开始

践行“少买年”的契机，是她从瑞典研究生毕业回国。

打包行李时，阿窝陷入了焦虑：我怎么会有这么多物品？和同学们逛街买的圣诞套组，朋友安利的网红产品，各种家居装饰品，用了十分之一的手账……高昂的跨国运费让她需要快速决定带走哪些，舍弃哪些。

最难割舍的，是在当地二手市场淘的书，还有一些陶艺和玻璃制品。她好喜欢那个玻璃小天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不带了。

这些被舍弃的物品要么送给留学生朋友，要么二手交易，还有的直接放在楼下送给有需要的人。还没开始打包行李，阿窝已经精疲力尽。

“我其实还是一个挺有消费欲望的人，但想到未来几年，我可能需要经常搬家，带着这么多东西就有点焦虑。加上当时刚毕业，内心也比较迷茫吧。在不断取舍物品的过程中，我也在想：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以后我要过一种怎样的生活？”

不同于许多极简主义者惨痛的“前情提要”，阿窝说自己极简之前的生活也没有不快乐，搬家回国只是一个契机，让她发自内心地想重建生活。

最终阿窝带了两个行李箱回国，一个28寸，一个20寸。带着这两个小箱子，她从瑞典回成都，又从成都去上海。

2018年在瑞典买的彩妆和护肤品，她到现在还没有用完。

如今她还是热爱大地色眼影，每次在商场看到都会想，“怎么这么好看”。回到家中，她动手把自己的大地色眼影全涂在一张白纸上，提醒自己；

我已经有这么多了。

涂在纸上的大地色眼影

简化，是为了找到真正的热爱

“其实我的购物车也是满的呀，但我通常会隔一段时间再去看它。”阿窝笑着说。

在“少买年”里，每当遇见自己想买的物品，她会抛给自己“灵魂三问”：

我真的需要这个东西吗？

如果没有这个东西，我生活是否会有本质改变？

我是否有东西可以替代这个功能？ 

“大部分物品，只要问了这三个问题，会发现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阿窝说。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将物品价格换算成自己的劳动时间。“我可能只是买了一件很小的东西，是否值得我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辛苦工作？这样做决定时就会更谨慎。”

“少买年”意味着物品只能减少吗？

阿窝的答案是否定的，她有两样物品不少反多：书和手工用品。这是她不会极简的部分，每月的花费总计1000元左右。

阿窝保持着平均每周读一本书的频率，看完通过二手网站流转出去。

手工则是她从小的爱好。在“少买年”里，她空闲时间做得最多的就是刺绣，过程中内心沉静，有时不知不觉做到深夜。

“我以前的性格，就是对许多看起来很缤纷的东西都感兴趣。这两年开始静下心来，希望深入学习一门手艺。”阿窝说，“其实物品的减少只是形式，通过简化生活，慢慢去找到生命热情所在，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除了织物本身的肌理感，刺绣吸引她的，还有人与物品之间温暖的连接。

阿窝的刺绣练习

阿窝笑说，她一直都对日本民间妖怪传说很感兴趣，甚至将其作为毕业论文的题目。这些妖怪90%是由中国神话传过去的，大致有三类，第一类来自自然灾害，例如雪女；第二类来自城市怪谈，例如长舌女。还有一类来自物品的演变。

例如，伞妖。

“一把伞，原本是没有灵魂的物品，但当你使用了99次之后，它会有你的习惯，有你的痕迹，它可能就有了一个灵魂。我觉得这种想法还蛮有趣的，万物有灵。当我购买一样东西，我可能会考虑这样东西能不能用得很久，想象它一两年后的状态，而不是很快地抛弃和替换它。”

现在如果衣服破了小口，阿窝会自己动手缝补上。她给朋友补过一件衣服，朋友惊叹说看起来和原先一样，“我就很开心”。

如今她供职于一家可持续服装企业，基本只通过员工福利购买日常服装。虽然她不再购买快时尚品牌，但也不会因此扔掉还能穿的H&M和ZARA。

有时想在服装上换换风格，但又没有那么多预算，阿窝也很乐意接受朋友的旧衣服，动手改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阿窝自制的环保袋

我们的快乐悲伤，都交给消费解决

不久前，一位南京女孩“抠门抠出两套房”的新闻上了热搜。

阿窝也会记账，盘算自己可以花多少钱、要攒多少钱，每月发工资后第一时间把要攒的钱存起来，但这不是她实践“少买年”的主要目标。“省钱只是一个副产品，当你发现你没有买不必要的东西，以及你的东西都经久耐用后，钱自然就省下来了。”

阿窝本科学的广告，但谈不上喜欢。课堂上的经典案例常常让她感到，广告更多是在创造需求，同时捆绑许多情绪价值。

“钻石等于爱情，汽车等于财富，衣服等于美丽。广告商一直在给我们描摹一个美好的生活图景，为此你需要有一个真皮沙发，大品牌的口红和大的双开门冰箱。”

在践行“少买年”的过程中，对消费行为背后人与物品、人与社会的关系，阿窝很感兴趣。

她在《第四消费时代》一书里读到，得益于战后经济的高速发展，日本社会普遍追求更新更好的物质享受。人们不再满足于全家有一辆车，而是每个人都要有一辆车，商品促销和消费贷款层出不穷，负债问题开始浮出水面。而到了第四消费时代，经济放缓，人们收入降低，开始追求一种简约的生活方式，思考物质到底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这也是她在思考的。

“我们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消费也不等于罪恶。但如果消费成为一种主义，就有唯消费至上的意味——我们所有的快乐悲伤，所有的难题都可以通过消费去解决。”

几个月前，她决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于是随手打开点评网站，浏览家附近的健身房、瑜伽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意识到，“咦，其实锻炼本身不一定要去健身房呀。我也可以在家里渐进地开始，不是吗？”

她观察到，“当人们遇到问题，商业社会会提供一种非常高效的解决方式，你无需思考，只需要买最好的产品解决它”。

这种规训无处不在。我们似乎越来越难以忍受护肤品即将用完的断档期，一定要提前备货补齐；厨房小家电能满足需求，但想入手功能更炫的版本。这些习惯逐渐内化到每个人的思维方式中。

那在“少买年”里，她就没有什么特别想买的东西吗？

“有啊，前段时间我很想入手一个戴森的吹风机。因为我的头发有点贴头皮，我想吹得蓬松一点会更好看吧。”

 但同时她也问自己：我已经有一个不错的吹风机了，我的不满足感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不是因为最近各种自媒体都在说，高颅顶才是美的？

在纠结过程中，她去修剪了一次头发，从长发变成了中短发。

照镜子时她发现，头顶不够蓬松的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

阿窝的书桌

不是“空无一物”，才叫极简主义

阿窝常常在在极简主义UP主的视频下，看到这样的质疑评论：你有这么多东西，还算是极简主义者吗？？

她有点困惑，极简应该有统一的模板吗？如果必须是家里只剩一张床，素白的房间，素白的床单，那极简主义是否变成一种游戏规则？

“不要为了极简而极简，任何极简的前提是了解你自己。”阿窝说，“如果内心并不因此变得简单平静，那只是欲望被压制了而已。别人在扔东西，所以我也要扔东西吗？数量不是关键，拥有200件物品不一定是极简主义者，拥有1000件物品也可能是极简主义者。”

这两年，通过工作和刺绣，她开始更多接触到面料知识，并由此了解到面料污染、在地生产、公平贸易甚至乡村文化建设等问题。

她从这些问题出发，去读书、看纪录片和思考，对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内心也越来越明晰。

对阿窝来说，无论是“少买年”还是极简，本身都是充实、有趣、生动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一部分。

“有人家里堆满了杂物，但只要她在这些物品当中有一个自己的生活逻辑，她感到生活是健康有序的，那我认为，她完全不需要去尝试极简生活。”阿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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