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面包与玫瑰丨姐妹写作坊07
7月23日晚上，姐妹们相聚在绿色蔷薇的第七期写作坊。上周分享当自己决定打工时的所思和所遇，今夜我们延续这些酸甜苦辣的回忆，倾谈自己的“面包与玫瑰”。
“面包与玫瑰”是20世纪美国妇女解放运动的口号，它表达着女工对自身物质和精神生活等正当权利的诉求。在写作坊开展的新活动室，一侧的玻璃墙上醒目地贴着绿色蔷薇的希冀：“面包玫瑰人人有，蔷薇绽放千万家。”
面包代表着生存，而玫瑰代表着尊严。围坐在温热的地垫上，我们回忆：我们的“面包”与“玫瑰”分别是什么？为了得到“面包”与“玫瑰”，我们都做了什么？当中又遇到了什么阻碍？
我们的面包是工作，生活，做烧饼，社企，住所，老公给的家用，工资，健康的身体；
我们的玫瑰是奇思妙想，爱，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用针钩的花，一条项链，一首歌，天上的云...
（姐妹集体创作）
”为了“面包”，芳姐牺牲身体与时间赛跑，领取着深圳最低工资。在丈夫给的“家用”背后，芒果带孩子的辛酸不被看见。范范在“带孩子”和流水线间“走钢丝”，生活中的一丝甜是音乐与孩子的陪伴。穆姐姐经历了一路磕绊，做烧饼最终给她带来“面包”，也带来了“玫瑰”。
于万万而言，“玫瑰”是在工作的空闲时间参加文艺活动，而丁当也在工厂外坚持写作，一步一步靠近她的作家梦。周大姐为买到自己心爱的一条项链，拼命加班工作，却因要供孩子上学而不得不将“玫瑰”放下。在决心离开丈夫后，超月认定了自己的“玫瑰”：“我觉得我要出去打工挣钱，要有自己的工作。”
以下是姐妹们的手稿——
01
芳姐：每天下班回来，腿都走不动了，拿的却是深圳最低工资
那是我来深圳第一次打工，在地铁公司做美容师 ，没去的时候感觉好新奇，心想一定好做，到那里看了就不一样了，那个地网像蜘蛛网一样，走错了就会被电击，要小心翼翼的，又要手疾眼快。
那个地铁站好大，车辆又多，洗车的时候，要看号码才能上去洗。有的人提水，有的人扛着托把，我拿着抹布。洗玻璃的时候要跑着洗，要顺着光看、双手擦才能擦干净，心里想着赶紧擦，擦完了好下班。
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汗水打湿了，每天下班回来的时候，腿都走不动了，真的很辛苦，做慢了，还有人在你后面催：“快点，快点”，像是要去救火一样的速度。
而工资却是深圳的最低工资。
（口述，小西记录）
02
周大姐：为了买项链，我努力加班，可后来要供孩子读书，我不舍得买它了
我觉得玫瑰是美好的祝愿。我能想到美好的东西是项链，因为没买过。我想要一个项链，已经看中一款了，在横岗大厦珠宝园，是黄色的，长度刚好在锁骨下面，整条都是水晶，每块水晶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我还想另外配一个牛形状的吊坠，因为我是属牛的。
好的项链五六千，不好的三千多。我是今年开始想买的，因为今年工资高点。前年工资只有三千多，之后换了老板，去年和今年工资都有六千多。
为了买项链，我努力又努力，加班加点地赚钱。今年工厂的货比去年多，所以赚的也多了。但现在杂工只有我一个人，去年还有两个人的，另一个人走了，说厂里事情太多。现在什么事都要我自己做，以前好玩一点，轻松一点，没事做可以下早班，现在都下不了班。工资高了几百块，加得不算多，但很累。
我现在有存钱，但是是为了小孩读书。想到他要读初三，读高中，我又不想买项链了，不舍得。
（口述，婉盈记录）
03
芒果：老公觉得地自己会变干净，玩具会自己回到收纳箱
我的面包是老公给的“家用”，别人说我是带小孩在家的“幸福”女人，但是带小孩的心酸只有自己知道。
有小孩之后，朋友聚会时带小孩去又怕小孩哭闹，慢慢地就很少参加朋友聚会了，感觉自己的世界只剩下小孩子，也没什么朋友了。
老公觉得我在家带小孩很轻松，他觉得地自己会变干净，玩具会自己回到收纳箱，只有当妈妈的才知道带小孩的辛苦。我也体谅老公的工作辛苦，衣服会帮他整理好，家务不让他操心。
自己也想过出去工作，可能自己也放心不下把孩子给她奶奶带。
去年9月份送孩子在老家幼儿园，出来上了2个月班，但是小孩老是不舒服，后来还是回去接回来身边带。
我想要的玫瑰是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从18年结婚到现在好几年，也是什么都没有，看身边的朋友都买车买房，心里有点焦虑。考虑等孩子上幼儿园之后出去工作，那时情况就会好一些，为了我的房子努力吧。
（口述，范范记录）
04
范范：在挣面包的压力下，还是要追求美好的玫瑰
我的面包是房子，因为在深圳打工都是租的房子，是流动性的，不属于我自己，房租也占了工资的一大部分。我跟我老公结婚那一年，我老公跟我婆家的人去看的房子，给了首付，贷了房子，然后就开始给我的面包努力。
因为是贷款买房，所以每个月还是要贷房子的，两个人一起工作还是觉得比较轻松，后来我怀孕了，有了小孩，老公一个人工作养家，我在家带小孩，生活就有压力。在家带小孩没有收入，心里还是有点慌。
有一年，我老公身体不舒服，在老家休养了半年，我一个人在外上班挣钱，每天除了上班还是上班，就想着赚钱。一个人在外面上班，老公跟小孩不在身边，总是觉得少了什么。我除了生小孩跟休产假没有上班，其他时间我都一直在努力工作，不敢请假，因为每个月养小孩、房贷各种各样的都要钱。
去年我老公在外面的工地结束了，就让我老公带小孩来深圳玩一下。当时还没有打算让小孩在深圳读书，看到别人的小孩都读书了，就让她在深圳读书了，就想着一直可以陪伴着她。放在老家的话，一直都牵挂着，又担心她懂事了会不亲近自己。带小孩在身边消费也大，感觉存不了钱，但还是很开心的。
在挣面包的压力下，还是要追求美好的玫瑰。我的玫瑰是一首歌，因为我喜欢音乐。后来我来到绿色蔷薇，下了班就和大家一起学习尤克里里，一起创作歌曲，一起唱歌，还买了一把二手的尤克里里，还学会了弹唱。
（口述，芒果记录）
05
丁当：在工厂里，我梦想着当上作家的那一天
在我14岁的时候，我家里没钱，加上土地干旱，又有四姊妹，对于贫穷，在很小的时候便有了深刻的体验，我不想让我的母亲为难。
在新学期还没开学时，便跟随村里的姐妹一起出来打工，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妈妈早早做好了我喜欢的油饼，带上几件妈妈买的新衣服，便上了大巴上，那蜿蜒曲折的道路预兆着我的另一面人生可能也不太平顺。
老乡带我到工厂，当时普通话都不会说，碰到工厂的工友，眼神到处躲闪，不敢大声说话，住在十多人的宿舍，不知如何跟别人相处。我想像自己有隐身术就好了。
那时候我的心情非常复杂，一方面希望减轻家里的负担，一方面又特别想家，想回去念书，想象着和我的同学一样可以无忧无虑，在校园里生活学习。
不过，这一切终究都逃不掉现实，在工厂打工的日子很是辛苦，计件制的工作恨不得自己变成机器，效率是金钱，在当时好像真的就是如此。那些没日没夜在车间赶工的日子，只能靠着语文老师对我的鼓励，熬过那样的日夜，希望有一天自己赚的钱可以再回到校园里去。
于是，我便更加用力的工作，希望自己越做越多，这样就有钱了。
我小时候很喜欢听故事，印象中一到晚上，整个院子洒满了月光，一家人开始围坐在院子里面开始剥玉米，那时候妈妈总是讲很多她小时候看电影、去地里干活、集体挣工分以及狐狸骗吃小孩的故事，哥哥也会讲书本上的故事，我的爸妈希望我们不要睡觉，只能不停听故事吸引我们干农活，这么多年了至今想起来还那么记忆犹新，那是伴随我童年故事的场景。
久而久之，自己也喜欢写故事，想象着那些故事是那么有趣，那些故事是有生命的，所以我写的作文对老师而言都是非常好的。
这给我莫大的鼓舞，我想象着未来，如果有一天能当上作家，那该多好呀。
有了这些梦想，我在工厂里面不只是做一颗螺丝钉。下班之余，我和工友们一起去看青年文摘。读者希望可以把更好的文章投稿在不同的平台，或者推荐给平台。
但一次都没有中过后，来和工友一起参加工友天地的编辑，当自己的手写的文字变成铅字印刷出来的时候，那时候非常的激动，觉得离我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口述，部分由万万记录）
06
万万：想在空闲时间参加文艺活动，但工作太累，工资太微薄
我觉得面包代表生活，玫瑰代表有质量的生活，为了这两样，为了得到又不容易得到的这两样向往的生活。我做了很多工作，做过保洁员，做过保姆，打过零工，发过传单，因为想着多挣点钱，有能力生活，让生活有幸福感，也买了一些藏品，现在想起来，在情景之中，却在意料之外。希望生活更好一些，虚虚实实的打拼了这么多年，“虚虚"是买了一些藏品东西，因为藏品是要经过时间的沉淀；而我恰恰又是等不起时间的人，就没有得到很好的回报，“实实"是每天付出看得见最真实的汗水，却在现实面前也付诸东流，因为这只是解决了温饱问题。离想要的生活差距太大。
比如在一家印刷厂打零工，因这厂当时缺少男同志，老板就把我当男人来使唤了，叫我干男人一样的活，估计老板当时己忘记了我的姓名，就面无表情的用手指着我说，你去后面拆废料吧，工人们的眼睛也随着老板的手指的方向望向了我，我本想反对，那么多高个子，为什么是我，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我是来给人打工的呀。拆废料很累，手上又没手套戴，拆废料拆的手上全是伤痕，加上里面的灰尘又大，每次拆的废料堆的很高，每次要用尽吃奶的力气才能甩得上去。废料越拆越多，甩的也越来越高，甩上一天，人就腰酸背痛。太累了，工资又低，感觉付出太多，不付出又得不到钱。我想要的生活，有空闲的时间，有诗歌朗诵，参加读书会活动和文艺活动。
（口述，丁当记录）
07
超月：我要出去打工挣钱，要有自己的工作
面包和玫瑰就像骑自行车，有时候向左偏，有时候向右偏，要把握两者的平衡。我是在婚姻遭遇变故后开始懂得这个道理的。我知道我要离婚的时候，我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一度抑郁。那时我的女儿刚上小学二年级，我刚刚流产。
我和前夫当时在深圳包了一个二手房东，我要负责打扫卫生，做清洁。这份工作我干了整整三年，每天都要扫地、清理垃圾，这中间他没有给过我钱。
没想到，在我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我因为体质差而流产了，半年的时间，我前前后后找深圳各个医院清宫清了五次，但还是没清好，没办法，我只能回老家清。我记得老家的医生跟我说：“这就是一个小手术，为什么深圳那么多一声都没给你清好？”
即使我的身体遭到了如此大的伤痛，我也没有得到前夫的关心，还遭到他的嫌弃：“别人都没事，为什么就你有事。”我那时太累了，腰很痛，我白天要干活，一道晚上就腰痛。没到半年，前夫变心了，在外面找女人。
我反反复复的反思，我当时不懂得爱护自己，没有得到我应得的权利。我觉得我要出去打工挣钱，要有自己的工作。我要把我的身体养好，我要过好自己，就必须要有主见。我也想过死了算了，但是我还是不甘心。
我在打工中认识的阿姨、朋友都在劝我，现在离婚率高，既然他不爱你，你要把权利拿到，把身体调养好，你一定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
但我的婆婆不管我，我的前夫嫌弃我。他不想按照法律规定均分财产，就骗我假离婚。我那时法律意识很差，很信任他，等到我签了字，他马上原形毕露了，他说：“你这个傻x,我让你吃x你也吃吗？”就是他这一骂，把我骂醒了。我当时彻底激怒了，与他对骂，我告诉他：“你如果敢把唾沫吐到我脸上，我就跟你拼了”。他看到我这样生气，也不敢和我再起冲突，就走了。
后来，我再次到法院咨询诉讼离婚，准备重新到法院起诉。他又拦住我，说要跟我私下签离婚协议，他承诺给我30万，让我离开女儿，由他来照顾，以后无论女儿怎么样都和我无关。其实他是想把女儿丢给他母亲带，他母亲是不懂带孩子的，他只是想甩掉孩子这个包袱。我自然不肯。
实际上，他只给了我一个月300块钱抚养费，就连这3000块钱他也只给了一年，后来因为他赌博赌光了没有钱就不给了。
离婚后，我出来打工，做过很多底层人的工作，我曾在沃尔玛超市工作，负责做各种面食，比如油条、面条之类的，要自己做包装，打好称，放上货架去卖，工资2000多块钱，一个月休息两天。
我在比亚迪工厂组装过锂电池，就是给手机给汽车配的电池。那东西有毒，接触多了皮肤痒。我们两班倒，一天干11、12个小时。我的眼睛受不了天天熬夜，所以干了不久就辞工了。
我一直带我女儿，现在我女儿考上了公立高中，以前我不懂得带孩子，也是慢慢学习了这些知识。我还记得她上初中的时候，有次她考了班级第三名，我很高兴奖励了她两百块钱，跟她说，下次如果进步了再奖200，如果退步了就扣100。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鼓励她。等到下次数学考试的时候，我接到老师打来的电话，问我，你们家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考试的时候手在发抖。我才知道，我可能给她太大压力了。老师还专门来家访和我沟通了这个事，这个事也让我反思我的教育方式。
（口述，嘉仪记录）
08
穆姐姐：磕磕绊绊到现在，我越来越喜欢做烧饼了，它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五六年之前，大约2016年的时候，我就想去跟别人学做烧饼。那是我老家的特产——在老家，一般早餐和中午都会吃这个。经过别人介绍，我回到老家去跟人学。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烧饼炉，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做。学了几天我也没学会，在边上站着很尴尬。看着师傅忙，自己手足无措的，最后自己坚持不下去，回家了。
回到家想了下，还是想办法自己做吧。我就到县城买回来了个一样的烧饼炉，还有一袋面粉，自己试着活了一盆面。第一次看这炉感觉怪怪的，像个水缸一样，可能形容它为汽油桶更形象一些。里面有一个泥烧制的大缸，圆圆的，好深，跟煮饭的锅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贴，因为不知道怎么做，手一伸下去就被烫伤了。第二次贴，内心很恐惧，手不敢下去。我顺着烧饼炉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眼一闭，把饼贴了下去。结果这个饼就直接掉了。接着贴了四五次才贴了一个饼，贴得也不好，饼烂了。我一点一点慢慢自己学，有时也请教街边做烧饼的师傅。手和胳膊被烫烂了几次，买了个护袖，最后自己在家一个人在厨房里练习了五六天，才勉勉强强能贴住。
贴住以后，想办法拌馅料，也是自己慢慢学。每天贴一大框一大框的烧饼。在家做得不好，也不能卖，就送给附近的邻居吃，最后他们也不要了，说我们都吃够了，吃怕了。
我就在家里很着急，后来决定用大巴车把那个炉子从老家拖到深圳来。拖来深圳时我很害怕，一个晚上没睡着：我明天去哪里卖？人家会不会要呢？饼卖不掉怎么办呢？
不过，第二天早晨还是硬着头皮去和面，做饼，一边做一边心里在打鼓。我记得是拉到福田菜市场边上，刚开始有顾客问：这是什么，是烧饼吗？我就不敢大声，小声说：“是的，是的”。当时真的好害怕。结果他说：“给我来一个吧。” 刚开始才买了一块五毛钱一个。心里长吁一口气，总算卖掉一个了。
第二天，害怕就少了些，继续去卖。结果有一个顾客说：给我三个烧饼。我一下头蒙了，因为不会做，贴了它又会掉，三个烧饼又要好长时间，心里怕得不行。经过十来二十分钟，还是把三个饼给他做好了。
每次卖东西真的都很考验心情，做饼的时候怕贴饼，卖饼的时候怕卖不掉，怕客人挑剔说不好。
虽然总是内心很紧张，但这里的顾客一般都很好、也很理解人。比如，有时我做的哪里有点形状不好，有的做烂了，ta都会说没事，慢慢来，不着急。我感觉深圳的这些顾客真的很包容我，跟我素不相识，却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自信。我因为是自学，也没有师傅，感觉是和顾客ta们一起成长起来的。经过慢慢的摸索与努力，饼做得比以前好多了，心里也没这么怕了。
磕磕绊绊一直做到了现在，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做烧饼了，它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口述，宇斓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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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丨宇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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