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这位同事说，她做这件事的手段之熟练，让他感到可怕。如果这些爆料都是真实的，那么我们大体可以梳理出这个女孩在地铁中声色俱厉的指责蹲那儿的农民工背后的漫长人生轨迹——她是怎样走来的，如果没发生这件事，她又将怎样走去。简单地说，她是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那种“厉害人”。你的成长经历当中，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物呢？小的时候，他们就是学校里拉帮结派、欺凌同学的大哥大、大姐头。上了大学他们完成了初次进化，摇身一变挤进学生会等组织，开始习惯采用权势，而不是单纯的拉帮结派去欺负同学、为自己谋取高绩点、保研等利益。而等到走入社会，参加工作，这些人又会完成进一步的进化。到公司或单位，初来乍到，就能熟练利用各种规则和规则的缝隙、为自己谋取利益、欺压同事，其手法之娴熟，能让很多老员工们感到讶异，惊呼“你怎么这么熟练啊！”然后他们多半会利用这种熟练比你爬的快不少，混个一官半职，成为大家都私下里讨厌，却也惧怕、不自觉的总要“让着”他的人。是的，这就是我们身边一个典型的“厉害人”的人生轨迹，而通过网友们的还原，我们可以看到涉事的这位女生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通过网友还原对她的人格素描是正确的，那么她在地铁里无证据指责农民工偷拍她，并把人家照片发到网上称其猥琐男的行为，一点都不奇怪——这无关女权，这其实就是一个“厉害人”基于她既往的人生经验作出的本能反应。这像什么呢？过去很多治安事件中，有些东北“大哥”，经常会因为下馆子时旁边的食客多看了他一眼，就暴怒：“你瞅我干嘛？”“你再瞅一个试试？”然后对着路人一通好打，甚至闹出人身伤害案来。你说这些大哥是不是疯了？别人瞅他一眼，他怒个什么劲？但你如果扒一扒他的成长史，就不奇怪了，这种人从小就这么横惯了。稍有不如意攻击他人，是他养成生存本能。这就像路边的野狗见你多看它两眼，它就会冲着你狂吠，进而扑上来撕咬一样。在这种“厉害人”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克制两字，别人多瞅他几眼，那就是冒犯，就是他对别人展开个人“特殊军事行动”的理由。没办法，能当道上大哥的，一般都这么个性格。我在之前那篇《不讲证据也行，能不能先讲点逻辑？》文章中，说涉事的这个女生说话不讲逻辑，现在我要修正这个观点——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一个“厉害人”的成长史，可能压根就不会接触到什么逻辑，他们不讲理惯了。《水浒传》里杨志好端端的蹲那儿卖刀呢，上来一个牛二非要逼他表演“杀人不见血”，你说牛二那人讲话有什么逻辑么？扯淡，他一个市井无赖，活着有什么逻辑可言啊？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厉害的人生不需要逻辑。对于那些“厉害人”他们的人生经验往往是——只要“厉害”就够了，讲理？那有啥用啊？把一个名校保研少女比作书里的“没毛大虫”，这个比喻似乎有点荒腔走板，但当我接着看到接下来这段爆料的时候，我又觉得这个比喻是贴切的——对于那位自曝中学时代曾经受其欺凌的女生，有网友问题，说这姑娘从小就这么嚣张跋扈，她家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啊？她那位同学答：没什么背景，她爸就是个开大车的，是很普通的人家。这就对了，你看九十年代央视拍《水浒传》电视剧，把欺行霸市的牛二说成了是“上面有人”的关系户，给了他的嚣张和厉害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但在原著小说里，施耐庵不是这么写的，他说牛二没啥关系，就是个“破皮破落户”、24k纯d丝，就靠着蛮横、靠着厉害，成为了大宋东京的“街头霸王”。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央视版的改编更合理，而施耐庵这里写的不谨慎——一个人厉害、耍横，怎么能没点依凭呢？可等长大后历了一番世事，才发现施耐庵先生才是真高手——觉得需要有点关系才能“厉害”，这跟觉得需要占点道理才能理直气壮一样，这是正常人的逻辑。可我们生活中的大多数“厉害人”，他们的“厉害”可能就是没有半点依凭的。不信你扪心自问，从你村里谁都不敢惹的泼皮泼妇，到学校里欺压你的大姐大哥，再到你单位里多吃多占的精致利己同事。他们真的都“上面有人”么？不见得吧？真要一查家底儿，这帮货多半跟你我一样，都是“the son from no one”的普通人。这就像小时候欺负你的孩子未必比你长得更高更壮、块头更大一样。欺负人的人未必真的体壮，他们只是没由来的气壮。他们之所以“厉害”、之所以能欺负他人，仅仅是因为他们比别人更迅速、更无所牵挂的呲出攻击性的獠牙。很可能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成为了“厉害人”。就像那位女生自己的“金句”所问的：“难道我的权利没受到侵害，我就不能维权了么？”我们这些不厉害的普通人的正常思维逻辑是：当然不能啦！没受侵害你维个屁权啊？可一个“厉害人”则很可能觉得：凭什么不能？利益没受侵害，可以创造利益愣说你侵害了我么！要不然咱隔壁战斗民族是怎么发明“战略空间”这种奇葩概念，怎么一杆子打到乌克兰去的？而久而久之，很多原本不属于这些“厉害人”的权利，很可能就被他们这么主动“圈占”出来了。记得我小时候，我爸的那套房子是单位分的，楼之间修了很多漂亮的小花园。后来车多了，有些住户就自作主张，把小花园“开辟”成了车位，再久而久之，他们就在车位上安上了自家的车位锁，把那些车位占为己有。我每次回家，看到好端端的小花园现在变成一片混乱的私人停车场，就觉得这出公地悲剧特别荒诞，问我爸：凭啥这帮人敢公然化公为私呢？他们花钱了？还是有关系？有门路？官做的大？我爸想了好久，淡淡回了我一句——都不是，就因为他们厉害。 是的，“神鬼怕恶人”，比别人更不犹豫的做恶，有的时候也会成为你的一种生存优势。我在之前《不讲证据也行，能不能先讲点逻辑？》一文中呼吁大家多学逻辑、讲道理。有朋友留言笑我天真。他说：小西你别沉浸在道理中，睁眼看看社会，获得成功的都是那些最不讲逻辑、不讲道理的人，正因为人家不需要像你一样在自己脑中逻辑来逻辑去、考虑张的感受，考虑李的处境，人家才能下手快、下手狠，先抢到最大的那份蛋糕。我现在当了父亲，我都不敢教孩子太讲逻辑、讲道理——我怕他长大了吃亏。我想想，还真是这样。我身边有两类父母，一类家长喜欢教育孩子尊道理讲逻辑，待人处事要懂礼貌、守规矩，多为他人着想。而另一类家长则教育孩子世界是残酷的，遇到什么事情都要主动去争去抢，甚至孩子明显有些“熊孩子”行为了，他们也不加约束。我们当然觉得前一种孩子更可爱，但我发现，到了幼儿园和学校里，那些可爱的好孩子是斗不过那些“熊孩子”的。因为熊孩子会耍手段、以欺负相威胁，拉帮结派，要挟沉默的大多数站到他那边去，而一个坚持跟人讲道理的好孩子，却很可能在这种“丛林社会”的环境中成为被孤立、被欺负的存在。而即便欺负的事件发生了，事情闹到老师和学校那里，很多老师也会“和稀泥”，说些什么“大家都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他不欺负别人，怎么光欺负你”之类的片儿汤。因为他们知道“厉害”的熊孩子背后，多半也有个“厉害”的熊家长，老师也不想为了学生纠纷惹一身骚。而这样的熊孩子，长大一点，很可能就成了主导校园霸凌的大哥大姐，上了大学就可能成了精致利己的学生会的啥啥干部，然后靠利用职权让自己保研、直博，再然后一路靠着自己越来越熟练的“厉害”多吃独占，最后进了社会也可能凭此混成成功者。那等到他们再生了孩子，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教育下一代呢？肯定还是强化自己所受的教育，于是孩子就和家长一样，越来越熊。“老实人吃亏”成了这个社会的常态。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见到那么多熊孩子、熊家长，那么多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推崇者、还有那么多为“特殊军事行动”欢呼、觉得这个世界跟他们一样畏威而不怀德的“厉害人”。我们这个社会，有时候非常奇怪，一方面，我们很喜欢谈一些大词儿，但另一方面，对于维护社会公序良俗和基本秩序所必须行动，很多人却喜欢遵从“乡愿”轻轻放过。比如所有人都不愿去招惹那些“厉害人”。于是“厉害人”们就越来越来劲儿，越来越嚣张。我记得前些年，美国洛杉矶发生过一起中国留学生内部的霸凌案，三个小留学生用抽耳光、烫烟头、剪头发、拍裸照的方式去霸凌的一位自己的同胞兼同学。东窗事发之后，美国检方以酷刑折磨罪、绑架罪等6项刑事重罪，控告这三个留学生，要送他们进监狱吃一辈子牢饭。结果消息传回国内，他们的家长和一批支持者还大惊小怪，说：不就是同学之间“闹了点小矛盾”？在国内学校开除都未必会有，怎么在那边就判的这么重了呢？……对了，是不是歧视我们？！真的，我们对那些“厉害人”一直太好了：我们从小就让着他们，让他们总是赢，总是赢。从学校里容忍他们霸凌同学，到公司里容忍他们违规操作，再到电车里容忍他们查别人手机……“厉害人”们凭着他们那一身厉害，践踏一切无人愿意维护的规则，在到处横行。我们以为这是宽容，但实际上，这只是胆怯——我们胆怯的不敢招惹那些“厉害人”，生怕别人都不说话，就我说过话，他们就把他们的“厉害劲儿”都针对上我了。于是在这种众人缄默当中，不讲逻辑、不讲道理的“厉害”，成了百试百灵的成功秘诀。其实你把这帮“厉害人”送给心理学家去分析，你会发现他们中都是“攻击型人格障碍”。拥有这种障碍的人无法与他人共情，无法在目睹他人痛苦时感到不适，而这种心理却方便了他们在侵害他人时下更重的手，出更狠招。他们就像科幻小说《来自新世界》里的“恶鬼”，因为缺失了对同胞的“愧死”机制，反而能在一个无人维护规则的世界中大杀四方。医治这种心理疾病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他们所伤害的人的痛处。就像我昨天在文章中说的那样——同态报复、诬告反坐，他欺负你就欺负回去，让那些厉害人也尝尝他们经常给别人的“厉害”。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教育那些“厉害人”，帮他们补上早在他们在当熊孩子时就应该受的那份常教育——这个世界，不是光凭你耍横、厉害、不讲逻辑的无限扩张自我，就能理所应当的多吃多占，践踏规则的。 涉事那位女生，现在遭遇全网的联合声讨。若说她有什么“冤屈”，我想唯一的冤屈就是她被“不教而诛”了——她应该是从小就一直这么“厉害”惯了，在她的生长环境里，这份“厉害”从来只得到他人的退让和实际的利益，却从没有遭遇过半点惩罚。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厉害人”们都有的幻觉，觉得人就应该这么嚣张蛮横的活着。而如今，一朝失手，就翻了这么大的车。她一下子无法适应，可以理解。可我觉得，这姑娘应该适应，她之前的那种生活只是个不应出现的偶然。而现在，偶然结束了。不光是她，所有的小时候各种熊、长大了霸凌同学、成年了各种“精致利己”的“厉害人”们，你们都应该适应。一个社会的和谐，公序良俗的建立，不是靠着对“厉害人”们对他人侵犯的忍让建立的，而必须靠对他们施以惩处，把他们那一身不把他人当人的臭毛病改掉来确立。就像熊孩子要打，社会公义不能没有牙齿。需要有谴责、需要有声讨、需要有惩处。 这种更改，总得有个开始，既然你赶上了，那就从你开始吧。我们这个社会，过分容忍这些“厉害人”，真的忍了太久了。而这世界上有些人，公义的反击之刃不砍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真的不知道那刀有多快。全文完本文4500字，感谢读完，喜欢请三连加关注，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