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艾几
供图｜水泥公园LIVE HOUSE
排版｜桃桃
疫情下的上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这座中国最现代化城市光芒似乎褪去，疯狂的抢菜，此起彼伏的求助……没有海派的精致，只剩下原始的求生欲。上海没有方方，但是上海有一群民间艺术家，在不断表达着当下。水泥公园LIVE HOUSE 自2017年发起，是自发的行为和实验艺术现场。在疫情期间，水泥公园以“That's World”为主题，发起了一场线上作品的征集和发布。多数艺术家表达的无疑是真实的魔幻世界。
就上海疫情下这场单独又集体的行为艺术创作，我们和水泥公园LIVE HOUSE 发起人吕德生聊了聊。以下内容根据他的采访内容整理。水泥公园LIVE HOUSE在2017年发起于上海，一周一次现场活动，目前已经进行到179期，为很多行为、现场等实验性创作的艺术家们提供了交流实践的平台。一开始我们租在嘉定区一个别墅空间做活动，2019年9月份之后，空间没办法续租，我们就开始了游牧式的做活动。上海疫情在3月初刚开始的时候，线下聚集性的活动就比较麻烦，我们决定发起线上的形式，还是保持“一周一次”活动的节奏。3月11日，华亭宾馆的疫情信息在本地各大群流动。当时听说病毒扩散比较严重，聚集性活动也比较危险，一些艺术空间也不继续开放。所以就想把接下来水泥公园LIVE HOUSE 174期的内容搬到线上。不再固定地点，艺术家用视频、图片等记录他们的作品线上投稿给我们，我们通过视频号发布。当时想着一两个星期后就可以恢复线下了。当时和一个成都艺术家朋友BAT视频聊天，说起上海的疫情状况和我们接下来的活动形式，并邀请他参加，我们就为这个线上的项目即兴起了一个名字：“That's World”。我认为艺术家正是通过自己的行为或者作品呈现出世界，而在即将面临封控的时候，联结更是变得非常重要。当时就邀请了一些艺术家朋友加入，大概有五十多个。后来疫情封控越来越严重，有一些作品很及时地反映了当时的状况。
作品简介：每天用当日食材制作一把食材刀，持续中……
我住在徐汇区，3月14日前上海城市空间看起来挺正常的，马路上照样车水马龙，大家也都正常上班，可是网络上的氛围很紧张。3月14日晚上，徐汇区有个小区要封闭，看到了保安在门口驾起了围栏。但是第三天发现解封了，我去问一个保安什么情况，他说等不来大白做检测。但是往后每一天，形势都不一样，17号我住的小区就封了，开始核酸排查。
真正的转折点是27号晚上“上海发布”的新一轮核酸筛查通告，3月28先浦东，4月1日开始是浦西，上海真的“封城”了。28号晚上有消息说浦东核酸测试结果一塌糊涂，要提前封控浦西。但是当晚那个消息就辟谣了。之前新闻告诉市民不要囤东西，不要恐慌，27号看到4月1号浦西封控的消息，担心后面几天买东西紧张，我是28号去超市“扫货”，当天下午超市没有菜了，去了一个很小的菜市场买到了菜，也没买太多，以为顶多到4月5号。有一幕印象深刻，一对母女在菜市场门口捡剥下来的菜叶子。
“That's World”项目从第174期开始到现在179期，从这几周征集上来的作品来看，有一些是与上海疫情的状况是同步的，尤其是第175期的时候比较明显，不少艺术家都表达了自己在封控下真实的生活状态和想法。比如行为艺术的老炮黑月就创作了《有时候话语显得苍白无力》，他在现场不断地踩一大片摆放着的纸盒子，不说话，只有纸盒被践踏的声音。当时上海管控已经相对严厉的，到处都是播报防疫的喇叭，其他声音显得很无力。
图｜《有时候话语显得苍白无力》，黑月·季胜利，2022.3.25，上海
司屠的作品是《你会被我感染吗》，当时市民在被宣传的紧张氛围下也都比较紧张，并不太了解病毒的毒性，很怕被感染。他住的小区栏杆断了两节，他就从中跳出去，然后摘下了口罩，说了那句话：“你会被我感染吗。”图 | 《你会被我感染吗？》 司屠， 2022.3.17， 上海
周琳的《我真的好想出去》就更加直接了，那天上海下雨，艺术家拖了鞋子在雨中漫步，想要表达可能即将被失去的行走自由。图｜《我真的好想出去！》， 周琳， 2022.3.17，上海
我当时也做了一个《一根烟》的作品。因为不让出门，我就在楼道抽了一根烟，镜头对着窗外，我也对着窗外吐烟雾，人没有出现在镜头里。图｜《一根烟》，吕德生，2022.3.22，上海。图片为作品视频截图。3月28日开始，上海实际上几乎停摆了，各种生产生活都需要暂停。司屠做了另外一个作品《社会停摆的一天》。他住在松江，找了一个樱花开放的户外，他把花瓣插在鼻孔，树叶戴在头上。在当下这种历史性时间，即兴表达和创作虽然很简短，但是却非常有生命力。高旭最近几周一直重复地在他家阳台做他的行为。他住在虹桥火车站附近，那边的几个小区疫情相对严重，一直处于封控状态。其中一个《我还在阳台》，就是他用阳台的窗户玻璃，反射自己抽烟的各种姿势。3月31日上海封控前夜，司屠又即兴创作了《上海前夜》。他是写作的，他有一个名句：“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 ，是一片树林在夕阳里”。他找了一个小音箱，在空无一人的小区里行走，不停的播放着这句话。后来有保安过来让关掉。这个句子后来又在他的“野餐”公众号上搞起了接龙。接龙的前面两句是：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是一群人在超市外面排队买油米面。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是防范区的人们推着手推车在街上流浪。”“我也覺得人生是一場夢，是在淘寶搜索四個字，都市羅曼史。”“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是未曾料到2022给每个人都复制了一个圈，你我都困在门后面。”“我也觉得人生是一场梦，是我一个人拖着物资走在春夏之交的陕西南路，万籁俱寂。”进入到4月份，疫情对生活影响加剧。快递、买菜都很难，几乎每一个上海人都在抢菜，我有个朋友住的地方没有灶台，从封控开始连续吃了十几天的方便面。有的人够吃还是抢，表现出真实的求生欲。黄奎的《400击》就体现了买菜的艰难。手机录屏了他在APP抢菜的过程，但是都是显示结算人数较多系统繁忙，连续高速点击手机屏幕4分钟，最后还是没有抢到菜。图｜《400击》，黄奎，2022.4.10，地点：上海
还有一位行为艺术家阿钟，在4.12日实施了《今天，半根萝卜直播一小时，挣了买一根萝卜的钱》作品。她住在上海嘉定，之前小区有孕妇是阳性，他们那栋楼不太忍心一个孕妇被送去方舱。 因为有病例，外人不敢接近楼，不敢送菜，封控时间也非常长，阿钟居家隔离了30多天。第32天的时候她把最后剩的半根萝卜，在抖音平台直播，收到可以买一根萝卜的打赏钱。她把抖音直播地址写成了自己的小区，网上也有各种热心人在询问。图｜《今天，半根萝卜直播一小时，挣了买一根萝卜的钱》，阿钟，上海嘉定，抖音平台录频。图片为作品视频截图。阿钟之前还想做另外一个作品《扔》，那栋楼封了，也没上门收垃圾的，楼上的住户老是往她家楼下院子扔垃圾，上海大爷老阿姨最喜欢说的话就是：这不是你的房子，有本事买啊。她就想在院子的地上写一个大大的“扔”字。那个作品现在还没有实施，估计她当时要想着怎么搞吃的。
目前我们收到了很多有生命力的作品，“That's World”会在疫情期间以线上形式一直做下去，直到疫情管控缓和为止。此刻， 艺术形式不是那么重要，展现真实的生存状态更重要。网上有人说上海没有方方，但是上海有很多个体在不断地在网络上发声，每天都有很多发出来，看到的人也会及时录屏保存。这样个体的大量发声，表达很真实，我觉得这样的力量很大。不敢想象，上海这样的国际化大城市也会发生这样魔幻事情。前两天晚上我出小区到街上看到路边的店全封了，马路旁拉着封条，空空的大马路上除了几个跑快递的，偶尔一两辆运货的大车，路口经常能看到警车，红红绿绿的灯不断地闪，街道全空。在这个时候，艺术家会对自己的艺术理解看的更为清晰。以往的实践，对艺术的思考，当面对这种极强的环境压力时，都会有一个重新的认识。在这样一个历史性时刻，每个个体包括艺术家，都在做出自己的回应。无论是何种形式的，大量的声音会出来，也会保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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