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书摘|互联网时代如何改变语言和文字的特征？

互联网时代带来了巨大的变化，也改变了文字所植根的日常现实。新的媒体和文字工具总是引起技术创新独有的语言创新，并超出了语言不停变化的速度。可以预料的是，电子邮件、论坛帖子、博客、短信、推特和文字的其他电子形式会产生新的语体和文体变异。但是，语言使用多种多样，而阻止语言变得面目全非的连续性力量也很强大。那么我们可以观察到什么变化呢？

在《文字与社会导论》的第7章《数字化世界的文字与读写能力》中，作者弗洛里安·库尔马斯（Florian Coulmas）探讨了互联网时代数字化趋势对语言和文字的影响，为读者审视语言和文字的发展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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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语言的标准化与去标准化

毫无疑问的是，语言的使用受到电脑文字处理和互联网技术的影响。和任何其他可以观察到的语言使用中的变化一样，有些人害怕互联网语言的特点会破坏我们所热爱的语言，而其他人并不在乎。已有许多文献研究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对语言产生的影响。当短期影响和长久结果之间的差异变得更加明显的时候，这些文献肯定会持续增加。

关于标准的本质问题，社会语言学长期存在争论。标准从何而来？如果没有文字，语言标准化是否可能？语言行为的制度规范由地位较高的群体确定，并由语言学院、学校和媒体推广。尽管正误或偏离的概念可以运用到口语中，但很明显，语言标准化得到文字的极大帮助。一般来说，人们把标准编写进入门读物、参考语法和字典中。在当代社会，人们通常承认社区里不同社会阶级对规范的认可，并希望书面语比口语更符合规范。语言社区能容忍不标准的口语而不能容忍不标准的文字，但这种情况是在变化的。

与之前的媒体相比，数字媒体对标准化有不同影响。使用金属活字印刷有利于一个固定标准的形式，而数字桌面打印具有更大的灵活性，更不用说无数从未打印出来、只出现在电脑屏幕和其他显示设备上的书面文本。书面交际新的形式以与口语特点相似的方式进行演化。

数字化时代，我们的写作方式也发生了变化。以前人们削铅笔、把纸整齐地放在书桌上，以此来开始一天的生活，现在这种人已成为“濒危物种”，大部分专业作家（和大多数非专业作家）打开电脑来开始一天的生活。电脑不仅使他们可以使用拼写检查和句法分析程序，还可以使用网上字典和无数的参考工具书，更不用说数据库、日常新闻和他们自己的档案文件了。所有这些使得写作更容易，并减少了写作在阶层和教育上的障碍。因此，尽管文字处理和互联网技术可能会削弱标准，但与此同时，它们让每个人有机会学习和使用书面语，因而又强化了标准。

2. 非标准拼写

非标准拼写是一些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尤其是即时通信）最明显的特征之一。尽管一些保守的教育家和评论者认为，这些偏离会加剧语言变质和中学生半文盲的问题，但是比较客观的分析者指出，这种媒体中的不规范拼写证明了书写者的创新性而非他们能力不足（Tagliamonte & Denis，2008）。克里斯特尔指出“如果发短信的人没有接受过读写教育，那么他们根本不能使用手机技术，这意味着他们都接受了标准英语文字系统基本功的训练” （Crystal，2008）。人们更容易反对不规范拼写而非随意的口语，我们期望书面文本是符合拼写标准的词语，而这一期望在短信中总是被打破，这是因为虽然这种交际是书面形式的，但使用者是以类似或概念上的口语形式来处理这种交际方式的。

对短信体（即短信中缩短的词）的定量研究结果显示，经常发短信的人更可能创造语音上的短信体，例如用cum、no、wot 表示come、know、what，而没有经验的人更多地使用拼写上的短信体，例如com、knw、wat，保留单词的更多拼写特征（Kemp，2010）。

短信术语

发短信是全世界使用最广泛的移动数据服务。因为手机发送的书面文本起初对每条信息的字数有限制，所以奇特的缩略词和包括字母、密码和字母名称的混合词大量出现。

英语聊天中常用的缩略语

缩短单词和短语来节省输入的笔画和时间，这是影响这种电子语体的一种策略。随着短信的来临，在其他许多语言中都出现了类似的缩写形式，但文字系统对手机界面产生的语体特征有调节作用，并提供了一个有趣的例子来展示文字系统和技术如何在意义的产生中相互影响。戈特利（Gottlieb，2011）描述了日语短信中的一些典型做法。例如，人们为了节省空间而多用汉字而非混合汉字和假名，创造性地使用字母、罗马数字和数字符号来模仿或表现口语效果。

此外，人们还观察到，社会群体建立自己的文字使用规范，就像青年人和其他人的行话那样，来增强网络联系和群体内的团结（Jaffe， 2000）。高立伟研究中国城市中受过教育的青年人所使用的汉语互联网语言，并报告了类似发现。他认为，由于使用者的威望，这种语言“会传播到其他年龄层，并超越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模态，从而导致汉语变化”（Gao，2008）。

戈特利布在详细描述网上交际与技术有关的特征的时候，对这些特征给语言带来的影响持谨慎态度。他说这些特征可能会被区分开，“当人们使用手机或个人电脑来发邮件或博客帖子的时候会使用这些特征，但人们在其他领域未必会使用这些特征”（Gottlieb，2011）。与其他文字技术的创新一样，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所引起的变化更可能补充而非代替已确立的文字特点和模式。

戈特利布和高立伟注意到较明显的变化是词汇创新，它源于短信服务俚语和跨模态影响。字母键盘对汉语和日语这两种语言有显著影响，由英语字母发音组成的首字母缩略词可以证明这一点。例如KY代表日语词汇“空気読めない（kūki yomenai）”，意思是“不能读取空气”，指的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同样，JS是“奸商”汉语拼音（jiānshāng）的缩略词。

口语中的这些词和其他许多新词证明了在日语和汉语中，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对口语的影响。尽管这种词明显是数字化文字技术的副产品，但是它们对整个词汇创新的影响有限。我们较难识别数字化对语言其他系统（尤其是句法和形态）的影响。语言出现新的语体和拼写特点，这种文体多样化非常明显，但这并不意味着语言在系统转换上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3. 写作的公众

由于人们学习和使用书面语的机会增多，所以文字处理软件和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对社会中书面语的使用产生了长久影响。其中最重要的是，尤其是对手机读写活动而言，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更多人习惯写作。当大众媒体首次出现的时候，它是单向的：少数人写作，多数人阅读。但是数字读写能力意味着使用读写工具，也意味着在许多时候作者和读者之间的时间差可能被消除。写一些别人会读的东西，这曾是掌握适合写作的语言和语体的人们的特权。

我们身边有自己的桌面出版设备，当我们访问聊天室或使用手机的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违反常规拼写规则，无须解释这是否是因为知识不够或选择有限，用文字表达自我的门槛已经明显降低。尽管教师、出版商、编辑和其他把关人员还在坚守阵地，但从长远来看，目前大量增加的写作人员，一个新兴的写作群体，可能会对书面语的未来发展产生影响。

书面语作为社会标记的功能以及文体与社会阶级之间的相关性都不会消失，但是越来越多的人掌握了读写能力，这将改变社会等级和语言使用之间的整体关系。拼写检查软件已经改变了我们的写作方式。以前，对手写和打字而言，作者在写作之前需要知道单词的正确拼写，但对以电脑为媒介的写作而言，从一套选择中选择正确拼写就足够了。与此同时，这种软件在最发达国家的普及，这使得人们比以前更难原谅正式文体（例如学期论文、个人简历、正式信件等）中的拼写错误。

技术创新经常会被应用到意想不到的地方。当手机在菲律宾普及的时候，在这个近90% 的人都信仰基督教的国家里，许多青年人发现，通过短信或电邮来忏悔很方便。但是，这种用文字代替口语交际的尝试突然被叫停。主教援引保密性问题，表示不会用电子信息来赦罪。

再举一个例子。谁会预测到21 世纪初手机小说的诞生？我们不知道在此之前人们是否进行过尝试和经历过失败，但当2003 年石田衣良发表了一篇在手机上创作和阅读的小说《深爱》（Deep Love） 的时候，它立刻受到日本数百万读者的欢迎。日本是这一语类的发源地，这并非巧合。日本汉字和日语假名字母的信息密度比音素文字要高，当时日本手机上网率也比其他任何国家要高。日本是一个通勤族社会，人们在火车上花许多时间浏览手机，这或许也促成了手机小说大受欢迎。手机小说也传播到了东亚其他地区。虽然文学评论家回避手机小说，认为它比低俗小说更差，但是这些小说代表了将文字带给公众的趋势。在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出现之前，人们从未想过写书。

4. 从口口相传到鼠标

技术使人们能够写他们所想的，这不仅允许他们忽视多余字母、大写形式、撇号和正字法的其他细节，而且也使书写任何变体或语言（无论它是否有一套确立的书面规范，还是它是否曾经有书面形式）成为可能。网络包容性很强，它已成为多语网络（Danet & Herring，2007）。如果我们考虑数字化对语言的影响，那么把网上交际意料不到的潜力包括在内是很重要的。

许多语言弱势群体已经利用这一潜力。对于许多较少使用语言的社区，尽管他们越来越处于全球交际的边缘，但与此同时，他们出于自己的目的，正在利用全球化最好的工具，即互联网，来记录自己的语言并将这些书面材料供大家使用，这样可以防止这些材料放在地方图书馆的书架上而被人们遗忘。对于皮钦语和其他非标准变体，互联网也给了它们新生命（Taavitsainen, Melchers & Pahta，2000），这是因为互联网使用者不受任何标准的限制，可以自由使用技术来创造和表达态度及社会文化身份。他们在标准和非标准变体之间转换，这比过去只用于公共用途的写作更灵活。

一个扩大的写作群体和书写任何语言的技术能力并不意味着所有标准都废除了，互联网进入混乱无序的状态，谁都可以进入。在上文提到的语言认可的问题上，国际标准化组织（International Standard Organization）已经确立了请求新语言代码的标准（ISO 639）。从中可以推断，在国际标准化组织的眼中什么算作语言。这里引用全文要点：

 文献数量

新语言代码的请求应包括一个机构拥有该语言50 种不同文献或五个机构共同拥有该语言50 种不同文献的证明。文献包括所有形式的材料，并不局限于文本。

共享代码

如果未满足上述标准，那么该语言可被赋予一个新的或现有的共享代码。作为语言名称一部分的“语言”或“其他的”表明代码是共享的。

文字

即使一种语言有一套以上的文字，通常为该语言提供一个语言代码，国际标准化组织第46 技术委员会第二分委员会（ISO/TC46/SC2）正在研发国际标准化组织·国际标准草案·15924 文字名称代码（ISO DIS 15924 Codes for the representation of names of scripts）。

 方言

一种语言的方言通常用该语言所使用的相同的语言代码来代表。如果该语言被赋予一个共享代码，那么它的方言也被赋予同一个共享代码。方言和语言之间的差别会根据具体情况来决定。

正字法

使用一种以上正字法的语言只被赋予一个语言代码。

（www.loc.gov/standards/iso639–2/iso639jac_n3r.html）

一些小群体追求自己的目的或决定推广一种没有在书面中使用的语言，对这些小群体的私人和半私人交际来说，国际标准化组织不重要。但是，对于追求官方认可的少数民族来说，这些标准或许很重要，这是因为地位或许意味着财政补贴、政府服务和无形的帮助。国际标准化组织确立的新语言代码标准（ISO 639）并没有解决语言地位的社会语言学问题，但它明显证明，这些问题已经从打印文本的时代继续保持到短信和其他以电脑为媒介的交际形式的时代。在新时代里人们正在重新界定这些问题。总而言之，互联网已经改变了文字所植根的日常现实。

以上内容摘编自《文字与社会导论》

弗洛里安·库尔马斯（Florian Coulmas）著

（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

拓展阅读

《文字与社会导论》

★主编选荐

该书一反欧美语言学家（包括社会语言学家）忽视文字研究的传统，总结了书面语发展呈现出的时代特征，为正字法和读写研究正名，深化了文字作为社会语言资源的重要性的认识，拓宽了文字规划、读写能力与经济政治的关联性研究，弥补了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领域文字研究不足的现状，并呈现了许多创新性观点，为数字化时代背景下的文字规划提供了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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