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糕 凉虾 冰粉儿:夏天要有夏天的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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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重庆的夏天姗姗来迟,而且还温吞不火的,舒服得让人怀疑日历走错了路径。花香在湿而不烈的长日的熬煲之下,也变得不那么热情。
路旁的冰粉小摊今年也不那么热情了,好像知道这样的凉夏,实在不好意思招徕人吃一碗冰爽的凉糕冰粉,这种尴尬,就像是一朵开在暖冬里的桃花,错愕不堪。但是它们还是耐心地收敛地等着,等待间歇性的一天有烈日复工,把人晒得几分萎靡昏沉。然后就会有人,对着这样一份冰凉的东西挪不开步子。
在重庆,冰粉不是独角戏,在路旁和冰粉一起粉墨登场的,总还有两个伙伴:凉糕—凉虾—冰粉儿。三个角儿不分生旦净丑,各占一个大不锈钢桶,双层中空保温。上面贴着白底黄底黑字或红字等线体:自然是“凉糕”“凉虾”“冰粉”诸位了。
我总是想,如果冰粉叫做凉粉,那叫唤起来就更具有起伏美了,因为湖南人脑中的凉粉正是那团清亮透明的胶状物。然而川渝语言里“凉粉”却是一盘凉拌的米粉。在都江堰看到一个小店门匾上写着“伤心凉粉”时,还以为是啥寒凉到心颤抖的透明胶状物。最后上桌的那凉拌米粉,虽然不至于热气腾腾,可色香味都热烈奔放——至今我对这“凉粉”和“冰粉”的各地所指都耿耿于怀,看来美食界需要一次正名改革哎。
也有冰粉单独出头的小店面,比较有名的是“总统冰粉”,名字取得咄咄逼人,但比那“猪头皇帝”又正派一点。也有名字没有这么霸气侧漏的,像“缤果冰粉”“三鲜冰粉”之类,总之一看就知道主角是谁。冰粉担纲主角,自此改头换面,簇拥了众多伴奏:红豆西米山楂片花生碎各色水果干果和芝麻……琳琅满目摆一长坫。那盆也好看,都是一样款式大小的厚瓷盆,衬托得内容晶莹剔透。你叫来一碗,先给你垫一层透明冰粉,然后各色配一点围一盘,颜色稀里糊涂地你唱我喝。坐到里间的空调里,红豆是粉的,西米是弹的,山楂片酸甜酸,花生碎脆香脆,水果仍是水果,又不单是水果了,再点些粒粒小芝麻,细细地在每一口嘣破出点香油,把个主角冰粉盖得喧宾夺主密不透风,当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啊!吃了半天,一场味蕾的天花乱坠,真好吃,可是冰粉已经消融得若有若无了。
哎,我觉得这不是吃冰粉的样子。吃冰粉还是要到人流穿梭的杂乱路边,棒棒们铁黑着四肢蹲在檐边。还是得有三个主角不分生旦的保温大不锈钢桶,桶后面的老女人像一只灼灼的猫头鹰一样,盯着烈日下的路人的半缕犹豫,瞅着人稍有停顿,就忙着把热烈的笑堆起来了:“冰粉来一碗吗,凉糕吃一碗吗,还有凉虾……”,别说了,都停下来了也不好意思再挪开,就为这多看的一眼买单吧,哎,确实也想吃了。然后顶多加点山楂芝麻红糖水,冰粉的玲珑颤抖在淡焦糖色中仍清晰可见。一口两口就嗦下肚去,浇一浇随阳气升腾的焦躁,然后直接把透明小碗小勺扔在路边垃圾桶。
黄宇 摄
偶尔也会吃凉虾。
最开始看到“凉虾”,还以为是真是小虾米,浸在冰凉的甜水中,倒也是解暑佳品。来一碗,竟是一种小蝌蚪状的米皮儿,取名也颇写意了,想起张爱玲《郁金香》中的老姨太太,“嘴里发淡,想做点鸡汤面鱼儿”,那“面鱼儿”便是用面粉调出来的,大概是小鱼儿那么小条的面疙瘩,这“凉虾”之名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呢。吃起来却没有多大意思,不用动牙咬,把那些小虾子顺着糖水胡乱往肚里滑吞,也就是得一碗冰水的好处,倒是比粥要干净剔透,不绵绵糊糊拖泥带水。
名字虽然取得清亮,我却更喜欢吃凉糕。凉糕老家在宜宾,在川渝之外没有见过,是很特产的了。虽然别处大概也有叫“凉糕”的,却不是这实物,震钧《天咫偶闻》云:“北方食物,有南方所未有者……以糯米饭加芝麻糖为凉糕。”那是另外一种糕点,重庆的凉糕却不是这样,而是一整块黄莹莹的,妥妥吻合着小碗,晃一晃就抖三抖,比果冻布丁还要软糯,比那猪油膏还要幼嫩。吃着大概是米豆腐一路子的东西,但是米豆腐沾油烟,上刀下火的,热闹非凡;凉糕是饭后闲食,还要讲究样子,干净明艳,是周作人说的“不求解渴的酒,不求饱的点心”。
“凉糕放山楂片吗?”每次吃凉糕我都要问。
“山楂片没有呢,只有红糖。”
“那好吧,一碗凉糕。”
凉糕里加山楂片碎子其实不是很常见,重庆人吃凉糕也就加红糖的居多。可我就是执着地要问,因为前年在解放碑和闺蜜吃过一次,就是那次把凉糕的味觉参数定了型。
好像也就前年夏天的重庆真是热,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到举目无亲的重庆,前事渺茫,心绪浮沉。所以闺蜜来了把我开心得吱吱叫,哪里顾得上猛热的火炉太阳,跟着高德地图就要去解放碑朝天门。转来转去走了几公里,那解放碑就像结界似的看不到,我真想拉一个人问问能不能看到我,我是不是被异次元了。罗汉寺前面一溜的服饰皮鞋小批发店,乱糟糟像上世纪的香港,几个卖冰粉凉糕凉虾的摊子都在努力地抓路人,我们就随便点兵点了一碗小小的凉糕,浇上一勺红糖汁。我看到旁边放了一堆作料,指着一碗山楂片碎,问这个能加吗。“勒是加在冰粉里头的,你要放也阔以。”那就加了。
我们俩拣了块树荫就要开吃,可是第一口好纠结:这么完好的一块琼脂也似的膏腴糕子,在透明塑料浅碗的红糖水中颤颤巍巍,哪里下手才好呢。互相推诿了半天,夏日的口干舌燥逼得我们——不管了闭着眼睛插下一勺子,一勺凉糕沾着一勺的红糖汁儿和一小撮山楂碎子,算计得均匀。一口吃下去,凉糕的肌肤已经被红糖水化暖,可身体内里还是凉津津的,舌头不仅负责体会温度沉浮带来的快感,还要把山楂碎子搅和进来。然后一碗小小的凉糕糯中带甜,甜中带沙,不寡不腻,舒服得骄阳也不记得了,解放碑也不记得了。你一口我一口就地吃完了:“加了山楂片的凉糕真好吃。”我们异口同声地说。哈哈哈。
鲁迅说:“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我也实在没有吃到那次似的好凉糕,甚至觉得解放碑都不如那好凉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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