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吃荠菜，每一口都是春天
『一把小菜，一块煤，此乃我春天。』
文/暮易
一把小菜，一块煤，此乃我春天。
初春最惹人满肚食欲与诗意的小野菜是荠菜，顶着绵延春寒，一点点与阳光并肩而立，盼等着人来分享它的春意。荠菜茎叶嫩碧，花白而微似碎琼乱玉，一种清朗的性情，那么幽绿无言，又那么葱茏朝气。能让凝结如冻土的心情突然获得一丝释然的舒放。
二月初的荠菜最是鲜美。白璧无瑕的冬萝卜尚未离开餐桌，明媚窈窕的春菜已迫不及待悉数登场。殷红的鱼腥草，娟娟的蒲公英，奇异的香椿，都不如秀色十分的荠菜。荠菜可入药，止血清目，却没有丝毫怪味。初苗口感嫩得出奇，再过十几天荠菜便开花抽薹了，那时就算是清炒也是无上妙品。
诗经赞它：“谁谓茶苦，其甘如荠。”荠菜的甘美如清茗，值得定神清心去品悟。古时食荠，既有寓济济热闹之趣，亦有求欢言志之意。谚语有云：“三春戴荠花，桃李羞繁华。”为挽留春之美意，生性风雅的宋人纷纷戴起清丽的荠菜花，可以掩尽桃李的艳俗。清朝时，百姓家习用荠菜花来防蚊驱虫，佳人良妇爱戴此花明目，和春。而今朝，又到哪里去寻头插如雪荠花的女子呢？
图 / 摄图网
“有萋萋之绿荠，方滋繁于中丘。”春日迟迟的慵懒里，去返青染绿的田野间挖荠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种野趣。荠菜喜凉又耐寒，在冬春交际之处亭亭而生，延展出宽阔的叶掌，每片叶脉波浪迭起，伏身盘踞在蓬润的泥土中。一把小弯刀，一顶元宝竹篮，轻轻撬开大地的沉睡，和煦的日光晒得风也柔润，露也灿烂，这里一朵，那里一只， 摘也摘不完。路边的有些发紫苍老，表面尽是风霜浸染的痕迹；隐匿在繁茂杂草间的，瘦小而青嫩，味道更软糯鲜口。
我与春天发生的第一缕关系便从这篮子荠菜伊始。房子经历了一寒冬的蛰伏，迎来了鲜亮欲滴的绿意，不用去苍茫远方，春菜里自有草长莺飞与春暖花开。一个人越是爱着平凡自然的生活，越是想将自己的身心归附四季。
咬春。支起朴简的煤炉，烹一道豆腐荠菜羹。细致的流水涤尽荠菜的风尘仆仆，滗尽水分仍是挺立在菜篮里精神抖擞，面目一新，让人想起青涩麦田的守望。油热，煎一点姜米，注水等沸，荠菜段儿豆腐丁一起咕嘟，最后撒一点盐花，食之甚觉清畅。
早晨摊荠菜鸡蛋饼，麦粉里磕一颗鸡蛋，荠菜切得细碎，面浆调得清稀，薄薄地摊入平底锅。饼皮微焦了，落落大方的香味溅出来，咸口甜口自定。饮一杯浓香的豆浆或菜粥，再或是精致小奶锅温两杯原味的牛奶，就着窗外的撩人春色，人间至味。早餐的美妙，积蓄了一夜的思念与狂想，恍若情人的初吻，没有一片唇不是勇敢的，不是滚烫的。
图 / 网络
去年常去的小食肆，主妇是上海人，因嫁到重庆在此谋生，供应上海特色的烩饭、菜肉馄饨、香棕。我最爱那里的菜肉馄饨，从前只是上海青做馅，去年冬末开始多了荠菜。每每柜台前点餐，说我要一碗馄饨，老板娘总是面露自豪之色申明一遍：“今天是荠菜馄饨哦！”她的老母亲操着上海味儿的普通话，收完钱又坐下择面前一大堆嫩生生的新鲜荠菜。这边的荠菜是十分矜贵的，店家四处托付才从农户处收来一些。我顿时期待满怀，心神雀跃欲飞。
不像我们当地的红油抄手，标榜红艳香辣的味觉刺激，这里的菜肉馄饨是一股独立的清流。装在樱花粉的半大浅碗里，淡淡的酱色间点缀了紫菜葱花，汤感清淡鲜美，这个汤还有些许胡椒的衬托。馅儿是浑圆大个儿的，馄饨包法如元宝，菜比肉多，野荠菜清香肉馅肥腴，简直是我的福音。吃干抹净，碗底光洁如新，这是食客对料理人最崇高的敬意。
图 / 视觉中国
有段时间，在自我困惑中撕扯，怅然若失，突然不爱厨房了，连泡一包方便面的心境也没有。荠菜香，拯救了我。它教我走出去，奔跑在柔软的江滩边，与高耸的芦苇对话。我发现了它，正在角落迎风吐蕊，一副悠然自若的样子。没有人能关住你的春天，除了你的心灵。任何生命都有过呐喊，只是大多是无声的，很快淹没在自我的慰藉中。花终究会开的。
有荠菜馄饨就有荠菜饺子，亲眷挚爱围坐一屋，南方人吃火锅，北方人包饺子。母亲九几年在北京待过几年，会擀一手好饺皮，看了这样许多年，我愣是没学会。原是我从未真正上心，将孩子对母亲的依恋沿袭至今，但这不妨碍亲情的炙烈，等吃的孩子自有等吃的快乐，爱做的母亲自有爱做的欢欣。至少如今，我也尝到了母亲的那份甜。
和面、醒面、擀皮，两边薄中间厚，用巧劲儿挤成“大白菜”，这些都是母亲教授的。荠菜略微焯水，切细，混合猪肉馅儿调味，包一家子的量，大人小人儿齐动手。每一口都是春天，每一口皆有爱意。
荠菜可凉拌，汪曾祺先生的吃文中提到：“荠菜焯过，碎切，和香干细丁同拌加姜米，浇以麻油酱醋，或用虾米，或不用，均可。这道菜常抟成宝塔形，临吃推倒，拌匀。拌荠菜总是受欢迎的，吃个新鲜。”香干带着隐隐的豆香和酱香，平常菜谱里有香干拌水芹、香干拌豆腐，而荠菜难得的是多了家常园蔬没有的野香，二者结合，形色夺人，爽口无比。
图 / 网络
春天一妖娆起来谁也招架不住，处处是花红，处处是柳绿。生命从嫩黄过度至新绿、浓绿、墨绿，从慌张转入笃定。春食的颜色也不堪寂寞，嫩黄的春笋配了雪白的年糕翠绿的荠菜，鲜气袅袅。春笋在薄油中炒至断生，下宁波年糕，入温水将年糕从硬煨软，小火焅一焅，荠菜要保持水灵鲜亮最后入锅。一道春笋年糕炒荠菜，春笋的鲜，年糕的糯，荠菜的香，舌尖同时尝到田野山坡幽林。无需多高超的厨艺，不过是春天给予每个馋人的嘉赏。
想念香喷的炸物，那就以荠菜做春卷抚慰口舌。荠莱春卷是由唐之“春盘”、宋之“春饼”演变而来。“春日春盘细生菜”，“盘装荠菜迎春饼”就是指此而言。将面粉调成稀浆糊，加鸡蛋清烙制。春卷皮要薄如蝉翼，莹洁透光，荠菜与冬笋香干同炒后包入卷皮，裹成长条状封口，高温烹炸。咬一口，焦酥香润，脆得掉渣。饿意不浓时吃一嘴，蛮好。
最近与远在老家的母亲通话，她说田间的荠菜遍地漫漶，已大快朵颐过几回了。唯有羡慕与慨叹。大半年不曾见父母了，突然鼻子微酸。人生充满了身不由己与悄无声息的别离，每一场别离又是为了迎来新的重逢。待到黑暗散去，记得，每一场相逢都要紧紧拥抱呀。
窗外的白玉兰也开了，每天一抬眼便能静观其风姿，状如残雪，香气浅微，在春日里尤其惹眼。这是此刻春天对我最亲热的眷顾。大概江边郊野亦是一番“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的景象了吧，而荠菜正幽幽，等着谁呢？
作者档案
暮易
情怀美食痴迷者
以美食观照喜怒哀乐
用身心遍尝人生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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