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石榴，像是吞下了一口秋天
『一千个人心中也有一千颗石榴的模样。』
文/欧阳
今年秋天的惆怅是由一颗石榴引发的。
去水果店挑石榴，挨挨挤挤的果摊上占据C位的是一颗颗鲜红硕大的“软籽石榴”，疑惑地问店主，“原来的硬籽石榴呢？”店主摇摇头说“不卖了。”回家的大清早，妈妈带着刚从菜市场回来的热腾喧闹气儿喊，“我给你买了爱吃的石榴，软籽的！”睡眼惺忪带着点儿起床气的我质问妈妈，“硬籽石榴呢？”妈妈嘲笑道：“傻瓜，这个甜，还贵呢！”连单位中秋福利的获选方案中，突尼斯软籽石榴几个字跃然纸上，入了优胜者名单。
我有点心虚了，跑去问朋友，这下问得怯生生了，“你觉得，硬籽石榴好吃吗？”朋友立刻反驳道：“吐籽多麻烦，不止石榴，现在无籽葡萄，无籽西瓜，早就成新宠了。”
这么一圈下来，在一众软籽石榴簇拥者面前，我不敢声张了。半个秋天过去，吃着大家都爱的软籽石榴，心里却越来越怅怅然。什么时候起，味甜、价高、方便，成为我们追随一种食物的风向标呢？
图 / 视觉中国
窃以为，石榴有石榴味儿，是对一颗石榴的最高褒奖。
石榴有石榴味儿，或许让人觉得有些可笑。可是，市面上的软籽石榴，口感多是纯甜的，想想，单是用甜来描述石榴的风味，多么不扣人心弦、撩人味蕾。
石榴是顶鲜的。李商隐诗云，“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秋天，一颗外皮明黄中泛起大片绯红，又微微透出些绿意的石榴，本身就是一幅秋日山林图景。剥开鲜脆的外皮，一颗颗石榴粒儿晶莹透亮，果肉泛起的色彩，宛若一滴水彩滴入其中，慢慢晕染成粉粉晶晶的一片。放入舌尖轻轻一滚，汁水爆裂而出，从舌尖到喉间泛起一股子清鲜，这股清鲜里，六分清甜，两分微酸，一分青涩，还有一分是时令，一齐在唇齿间久久萦绕。
吃石榴，像是吞下了一口秋天。
当我们很多人，不自觉地以“嗯，很甜！”，来形容一串葡萄，一个西瓜，一瓣柚子“好吃”时，我倒更宁愿听到“好吃”，因为“这串葡萄有葡萄味儿，这个西瓜有西瓜味儿，这瓣柚子有柚子味儿”，这说明，我们不再一味地追求甜，我们关心的是食物原初的味道，是食物与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流转的时令的深厚关联，是一个更为广阔丰盛的味觉世界。
图 / 视觉中国
因而我顶爱汪曾祺先生形容初春水暖时沙洲上冒出来的蒌蒿，加肉炒时极清香，所谓“清香”，“即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顶爱水上勉先生夸自己轻井泽的家里长出来的夏萝卜“完全是萝卜的味道”，买的萝卜大多甜滋滋的，根本没萝卜真正的辣味，而自家的萝卜“虽然比较细，但辛辣，辣得呛鼻子”。
除了风味之别，私心里，石榴要一粒一粒慢慢吃，闲中方觉滋味长。
使“大口吃石榴”成为可能，可以“喝着吃的石榴”， 是软籽石榴大受追捧的重要原因。软籽石榴虽有籽，但籽的存在感极弱，轻轻咀嚼几下，便可同果肉一起吞咽。极高的果肉纯净度，吃石榴不吐石榴籽，软籽石榴简直是怕麻烦星人的宝藏石榴。
但对另一小撮人来说，石榴，是十分特别的“治愈系水果”“解压系水果”，要一粒一粒轻剥慢吃才有灵魂。
纪录片《水果传 第二季》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吃石榴，宜在一个秋光明媚的午后，透亮，清爽，微凉中泛起些微暖意。慵慵懒懒地捧起一颗俊俏光洁的石榴，掂一掂分量，嗅一嗅清香，一粒一粒轻轻剥下放入口中，牙齿配合着舌头完美地剥离籽肉，像一只啮齿动物一般灵巧而投入，尽情享受着舌尖上鲜汁爆裂的快乐。“嚼破水晶千万粒”，一整个夏天的燥热粘滞，许许多多次的急不可耐与焦虑烦躁，在与这一粒，一粒榴子的缠绵厮磨中消逝而去。
这样的时间，宜重温一部收藏夹里的老电影，治愈的剧，宜与家人闲谈，碎碎细语，也宜发呆，宜放空，任凭你肆意消磨。毕竟，只有吃石榴的季节，才拥有消磨大把时光而内心坦荡荡的权利。
没有一颗石榴比另一颗石榴更优越，也没有哪一种选择比另一种更高贵。
1986年突尼斯与中国建交，赠送石榴树苗6棵，定居于河阴石榴基地，经过十几年的精心培养，改良优选，成为适宜我国水土的优质石榴品种，被命名为突尼斯软籽石榴。由于市场价格高，受欢迎，备受广大果农宠爱而广泛种植。其实除突尼斯软籽石榴外，石榴名品还有安石榴、白石榴、红石榴、花石榴、牡丹石榴、墨石榴、大红种石榴、青壳石榴，产地遍布陕西临潼、山东枣庄、四川会理、云南蒙自等。单是云南蒙自，石榴品种就高达70余种。
图 / 视觉中国
每一种石榴都风味各异，风情万种。陕西临潼的“三白甜”，花瓣、果皮、果粒均呈黄白至乳白色，冰清玉洁，也被当地人称作“冰糖石榴”。云南蒙自的“禄子石榴”，籽粒小而晶莹，清甜爽口，粉嫩剔透，极富少女心。而或许，你最爱的石榴，伸手摘自自家院子里上了年纪的老石榴树上。
有籽无籽，硬籽软籽，价高价低，受欢迎与否，声名响亮程度，从来不是我们选择一种食物的单一准则。那些构成所谓的标准的，是潜藏在我们心底的味觉记忆，是一方水土滋养成的刁钻味蕾，是我们与食物日日相会中不经意间生成的小秘密，是我们从食物背后窥见的时令物候和人情温润，还有更多更多不可名状的细碎。
在软籽石榴大行其道，跃然于水果店，于超市果蔬区，于送礼佳品名单上的这个秋天，也请腾一方空间，给其它可爱的石榴，毕竟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心中也有一千颗石榴的模样。
作者档案
欧阳
以厨房为避难所
美食日剧死忠粉
碳水至上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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