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世功 | “文拜会”：半岛无核化新博弈的起点及隐忧
此次“文拜会”缺乏创意，隐忧仍存还有所增加。会谈言行及达成的某些协议，同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与持久和平的宗旨不相匹配甚至南辕北辙。其中，在加强“同盟合作”的旗号下，积极把日、韩特别是韩国推到前台，是美对朝新政的一个重要部分，但这也是美破坏中俄同韩国关系的策略。以“文拜会”为起点，半岛无核化步入新阶段，朝美及有关各方新的博弈和互动将随之展开。同时，“文拜会”显示，韩方在中美关系重大敏感问题上态度和立场出现向美国倾斜，这是一个危险的倾向。
23日晚，文在寅结束访美日程回到首尔，他自我认为这是一次“最佳的访问”。应当肯定，文在寅此次访美，在韩美疫苗生产合作、强化韩美同盟、推进芯片等产业供应链共建以及对朝政策协调等方面，都取得了一些看得见的成果。文在寅的自我评价并不显得过头。
对朝政策协调是此访的重头戏，从“文拜会”结果看，双方预期基本实现。韩美重申半岛全面无核化与构建持久和平的目标，确认通过外交接触解决问题的原则，肯定“灵活”“务实”“渐进”等原则及做法，具有方向性积极意义。双方在努力促进朝美对话重启和朝美对话与朝韩关系并行推进等问题上形成共识。
拜登政府由完全否定特朗普对朝政策，到最终承认新加坡朝美会谈成果，决定在新加坡朝美共同声明基础上进行对话，这是一个值得肯定的变化。特朗普对朝政策尽管最终失败，但新加坡会谈确立的半岛全面无核化、朝美关系正常化以及构建半岛和平机制的原则和方向是对头的，朝方对新加坡会谈也给予很高评价，因此，以新加坡共同声明为基础推进朝美对话显然是正确和明智的。韩国为促使拜登政府政策转向做出了积极努力。
但是，总体上看此次“文拜会”缺乏创意，一些重大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隐忧不但存在并且有所增加。
一是会谈基本上是重复美方4月公布的对朝新政策的内容，没有提出创意性的新理念、新方案，特别是缺少切实可行的路线图和办法，看来，未来的路到底怎么走还不清楚。方向和原则固然重要，但细节往往决定成败。
二是双方确定朝美对话以新加坡朝美共同声明为基础的同时，要补充加上以板门店南北共同宣言为基础。由“单基础”变为“双基础”，这是一个新的重要改变。显然，这是美方接受韩方意见做出的决定，对美可以显示重视盟友意见的姿态，对韩有助于提高地位和作用，但是，具体能否行得通以及怎样落实等都存在疑问。
三是值得注意的是，双方会谈言行表现以及达成的某些协议，同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与持久和平的宗旨不相匹配甚至南辕北辙，无助于这一目标实现，反倒可能适得其反。笔者梳理出如下诸点。
第一、拜登言行表现僵化、僵硬。拜登在会谈后记者会上说，朝鲜实现完全无核化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艰难目标”，他对实现这一目标“不抱任何幻想”。美方一方面将实现半岛完全无核化和半岛永久和平作为朝美对话目标，同时又否定目标实现的可能性，这种自相矛盾的做法，不能不让人怀疑美方是否真有根本解决半岛问题的诚意和决心。
拜登还强调，他与朝鲜领导人会面“前提条件是朝方必须首先做出无核化承诺”。拜登此举意在强调同特朗普“自上而下”的接触方式切割，但同时也给与朝鲜领导人“有条件会晤”留下空间。问题是，美方已多次阐明这一立场，朝方对此早已熟知，在这种情况下，拜登还要反复絮叨，似乎朝多么钟情于同拜登会面，这分明是无视朝方的智商和感受，只能引起反感和排斥。
第二、美对朝政策内核没有触动。此次“文拜会”重提朝鲜“人权问题”，并将其写入共同声明，充分反映了拜登政府“政治正确”思维和对朝敌视政策的顽固性。然而，在朝鲜眼里，抓“人权问题”等同于颠覆朝鲜政权和坚持对朝敌视政策，把放弃敌视政策作为恢复对话的基本条件。拜登政府既要恢复对话，又要抓住“人权问题”不放，朝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地照单接受？5月17日，文在寅政府前外交安全特别助理文正仁在一次研讨会上警告，如果提出“人权问题”，朝鲜将会“视为对朝敌视政策”，因而不可能回到谈判桌旁。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当日立即反驳，他声称“人权是美国外交政策的中心”。这预示着“人权问题”发酵的可能性不能排除。
按说，为增加信任、给恢复对话创造必要条件和气氛，完全有必要根据朝方暂停核试验和远程弹道导弹试射等无核化行动，适当放松制裁以缓和朝鲜紧迫的经济民生问题，但是，美国的做法却完全相反。拜登上台以来，一再宣称坚持对朝制裁，对朝鲜和相关国家“违反制裁行为”紧盯严防，此次“文拜会”韩美双方也未就对朝制裁问题拿出适当的解决办法。显然，制裁问题必然会给重启对话造成严重障碍。
第三、美借“导弹主权”节外生枝。不断制造新矛盾、挑起新问题，是美国外交的一贯做法，此次“文拜会”美方突然同意废除《韩美导弹指南》、恢复韩的“导弹主权”，就是新的突出一例。
美国此举的意图是“一石三鸟”：一是进一步增强韩国对朝鲜“威胁”的遏制能力；二是针对韩国对“导弹主权”的追求投其所好，借以强化同盟粘合度。这两条都必然引起朝鲜安全忧虑和坚决反对，导致紧张对立，阻碍恢复对话。
美国更大目标是针对中俄，即：通过支持韩国导弹发展，强化韩美同盟对中俄“导弹攻势”的部署。实际上，韩国现有导弹在射程上应对朝鲜已基本够用，继续增大射程就意味着将中俄纳入射程圈，必然对中俄构成威胁，这同美国的全球导弹战略部署一脉相承。
同时，解除对韩导弹限制也是瓦解破坏中俄同韩国关系的“连环计”。中俄对韩国研发导弹不会无动于衷，一旦做出反应，则必然影响两国对韩关系的正常发展。中韩、俄韩关系失调和变坏，反过来又会给半岛问题解决带来不利影响。最终获利者是美国。美国借赋韩“导弹主权”分化中韩关系的企图，值得高度警惕。
第四、美“同盟战略”暗藏陷阱。在加强“同盟合作”的旗号下，积极把日、韩特别是韩国推到前台，是拜登政府对朝新政策的一个重要部分。这不单单是因为美国感到势单力薄，需要盟友分担，同时也是为了在失败情况下能够找到“替罪羊”。
拜登政府目前利用韩国国内政治需求、对美安全依赖和追求自主的意识，空前加大对韩拉拢力度，同意将板门店宣言作为朝美对话基础，是对韩笼络战略的重要一步。对韩国来说，这似乎是个机会，但同时也是一个陷阱。最近韩国内竟出现了“南北关系独立”的舆论，说明韩国社会对潜在危险没有知觉。
韩日在半岛问题中的地位和作用，从根本上看是取决于其本身实力、能力和政策，而不是美国的意志和两国的主观意愿；同时，朝鲜认可也是必过的关口，没有朝的认可一切都是枉费心机。
日本参与半岛问题的目的不纯，它实际上是半岛问题的搅局者，朝鲜绝不会容许日介入其中。韩国作为朝核问题直接利害相关者情况有所不同，但朝从多方面考虑，也不准许韩直接插手介入。朝鲜认为，核问题的起源是美国，美国才是解决问题的对手，韩国介入可能使问题复杂化。对朝而言，朝韩外交服务于对美外交，对韩采取“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态度，在无核化谈判的基本问题上不容韩国置喙。这就决定了韩国的作用有限，韩国不可自视过高。
客观地看，将板门店宣言作为朝美对话基础之一，有利于提高韩国地位和推进文在寅政府的半岛和平进程构想。对朝鲜来说，宣言包含着签署终战宣言、推进南北交流合作等不少对朝有利的内容，从理论上说，容易被朝鲜接受，对促进朝美对话重启或许有利。但另一方面，当今形势已有重大变化，朝鲜的需求和价码也已随之改变。朝鲜目前要求美国彻底改变对朝敌视政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与此相比，板门店宣言所包含的那些“利得”，对朝吸引力显然不够。同时，朝美之间已有诸多接触沟通渠道，只要朝方愿意，与美方接触不存在障碍，韩的居间传话、斡旋价值已大大下降。再说，文在寅执政期所余不到一年，利用价值究竟多大朝方自然也会有所掂量。因此，如果美韩把“宝”押在韩国和板门店宣言身上，不一定靠得住。朝方给面子还行，否则美韩都将十分难堪。
总之，目前美国对朝新政策的大脉络已基本明朗，以“文拜会”为起点，半岛无核化对话开始步入新阶段，朝美及有关各方新的博弈和互动将随之展开。
总地看来，拜登对朝新政虽然政策本质没有根本变化，但大方向是对话和政治外交解决，路径是无核化与和平机制建设双轨并行，具体政策做法可能更多显现“务实”与“灵活”。美国目前内政和国际难题堆积如山、心劳日拙，形势对朝有利。朝鲜迫切需要和平环境，通过朝美对话解决问题也是朝一贯政策。在深思熟虑、权衡利弊和通过折冲作业创造最好对话环境条件的情况下，朝有可能选择与拜登政府对话。
应当指出，“文拜会”显示，韩方在中美关系重大敏感问题上态度和立场出现向美国倾斜，这是一个值得注意的危险倾向。此次韩美共同声明按照美国调子写进了印太战略的相关内容，特别是还公然提及台海和南海问题，强调所谓“维护台海和平稳定的重要性”。“印太战略”剑指中国，台海、南海问题事关中国主权和内政，均高度敏感。拜登借同盟外交舞台攻击中国毫不奇怪，文在寅政府在处理中美关系上一贯态度比较慎重，明确宣布在中美之间“不选边”，此次却附和美国的调子，不管动机如何，也不管是被动还是主动，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不能不令人遗憾和警觉。韩国如此作为，如不立即止步，对中韩关系正常发展必然投下阴影；中韩如发生摩擦对立，也必然会对半岛问题解决带来不良影响。希望文在寅政府大局考量，慎重行事，不要做损伤中韩关系、危害半岛和地区和平稳定，同时也不利于韩国自身利益的事情。
作者：曹世功，中国国际问题研究基金会研究员、中国亚太学会朝鲜半岛研究会委员
来源：CFIS国际网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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