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冈伸一:西太平洋联盟倡议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欧亚系统科学研究会 Author 北冈伸一
西太平洋联盟倡议
文| 北冈伸一
翻译|Karen
来源|Asia-Pacific Review
▲ 2016年8月,在肯尼亚召开的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上,安倍晋三首相首次提出了“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计划。图源:互联网
“自由开放的印度-太平洋”(FOIP)这一地缘政治概念是日本外交政策中愈发重要的一个核心愿景。然而,迄今为止,有关促进这一理念的具体方法的讨论还有所欠缺。
首先,诸多专家都认同日美联盟需要加强。日美联盟不仅对日本的国家安全至关重要,而且对位于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所有国家和地区来说也是尤为重要的国际公共物品。如果没有美军在日本的基地以及日本在日美联盟中的配合,美国将不可能在这广阔的地区开展军事行动。
然而,在西太平洋,日本的军事作用在原则上不得超出菲律宾以北地区。虽然日本在2015年通过了《和平安全法制》,但是即使根据新的立法,日本也只能在日本列岛周边地区与美军开展联合活动时在有限范围内行使集体自卫权。实际上,从日本的角度来说,将日美联盟的范围扩大到此外并非易事。
然而,日本仍然可能通过促进频繁的信息共享、防卫装备的进出口和联合安全演习在印太地区建立准盟友关系。近年来,日本、美国、澳大利亚和印度一直在讨论此类合作。这四个国家应大力加强“四方安全对话”(Quad)的合作。日本与澳大利亚关系的最新发展尤为引人注目——两国于 2017 年签署了新的《采购与交叉服务协议》(ACSA),并于 2020 年就日本海上自卫队舰艇保护澳大利亚军舰的新框架达成一致。与此相比,日本需要更加努力地发展与长期坚持中立的印度的双边关系。
然而,日本须要牢记东南亚的重要性,因为该地区是太平洋和印度洋的交汇处。日本必须思考东南亚国家相对于FOIP的定位。随着中美竞争的加深,东南亚的国家不可能选择与美国结盟。鉴于他们过去和现在与中国政府的关系,他们虽然不可能轻易脱离中国,但也同样不想被中国所掌控。
作者一直主张在 FOIP 的核心位置建立一个称为西太平洋联盟(WPU)的松散的地区联盟,聚集日本、东南亚国家、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太平洋岛国。设想中的西太平洋联盟是一个类似于欧盟的区域性组织。日本外交政策一直以来的缺点都是缺乏自己的思想与提议。因此,日本应当积极主张西太平洋联盟的建立,而不是等待和观望中美对抗的演变。
在阐述我对于西太平洋联盟的设想之前,我想展开讨论一下 FOIP。安倍晋三首相是第一个提出FOIP倡议的人。2016年8月,在肯尼亚召开的第六届东京非洲发展国际会议(TICAD VI)上,安倍晋三首相首次提出了FOIP的计划。
FOIP 最初被称为 “战略”,后来被称为 “概念”。近来,越来越多的人将这一倡议简称为 “自由开放的印太” 或 “FOIP”。美国拜登政府也决定跟随特朗普政府的脚步,将倡议引用为“自由开放的印太”。
虽然有些人将FOIP视为一个与中国 2013 年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的竞争对手,但我认为并非如此。
19 世纪后期,在日本对外开放后,日本人通过印度洋前往欧洲,通过太平洋前往美国,向西方学习,进口自然资源,并为日本商品开拓海外市场。当时,不少日本人怀着矛盾的心情——他们希望自己的祖国按照美国和欧洲国家的方式发展,同时他们对被西方国家所压迫的亚洲以及其大陆的人民们怀有同情之心。
二战结束后的若干年,日本被禁止与中国大陆进行贸易,这使得日本与太平洋和印度洋地区其他国家或领土的关系对其战后的重建工作变得更为重要。另一方面,日本的战后恢复和发展促进了东亚、东南亚和南亚的经济发展。在这些地域被日本企业推动了正面经济发展同时也增进了太平洋和印度洋之间的跨地区合作关系。伴着印太地区国家经济的迅速增长,其中一些国家出现了中产阶级经济阶层和民主化的兴起。
因此,从日本的角度来看,印太地区保持自由开放的局面是实现战后发展的先决条件。同时,日本战后的发展也促进了整个印太地区的发展。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印太地区维护各种普世价值观和原则,如航行自由、贸易自由和法治,是支撑日本战后发展的根基。
我所设想的西太平洋联盟是一个由日本、东盟成员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太平洋岛国组成的联盟。换句话说,拟议中的地区联盟旨在确保该地区的国家能够作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发出共同的声音。
有关于地区一体化的讨论在世界范围内正在逐渐减缓,特别是因为欧盟领导下的欧洲一体化已经停滞不前。我认为在欧盟主导下欧洲已经在某些方面过度一体化了。例如,马斯特里赫特会议后的经济一体化使欧盟国家难以根据各自不同的国情和需求奉行合适的货币和财政政策。
尽管如此,欧盟一直以来都很成功地在外交政策领域作为一个集体发言。欧盟会根据各成员国的意见而设定面向各种国际问题的统一方针,但成员国也会在必要时发表各自的意见。欧盟的成功足以证明地区外交政策一体化不仅可以有效的让其他的国家了解欧盟对于每个关键问题上的立场,而且可以促进国际社会达成一致的观念。我期望西太平洋联盟也能像欧盟成员国那样实现外交政策一体化。在外交政策方面,日本应当像德国和法国一样,既能以西太平洋联盟成员国的身份发声,也能作为主权国家发声。
至今为止,成立东亚共同体(EAC)的建议虽然被多次提出,但EAC对于“东亚”的地理范围的过度强调使得提案毫无进展。虽然地理临近性是成立地区共同体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政治和经济制度的相似性也至关重要。各国不会希望与自己的制度相差太大的其他国家结成共同体。
应该进一步指出的是,如果一个区域共同体的正式成员有一个超级大国时,区域一体化就会受到阻碍。欧盟作为一个地区联盟的成功可以归功于联盟内超级大国的缺席。同理,非洲联盟之所以取得成功也是因为没有超级大国的参与。因此,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不会接受超级大国美国为成员。在东亚,对美国怀有抵触情绪的国家不在少数。即使从美国的角度来看,通过日本与西太平洋联盟建立间接联系,而不是强行与之结盟也能起到足够的效果。
我相信,通过成为西太平洋联盟的成员国,日本、东盟国家和澳大利亚都能拥有一个有效提升它们在国际社会中的发言权的平台。
真的有可能组建一个像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那样的国家集团吗?为了揭晓答案,首先是要对东盟国家进行分析。
日本与东盟国家一直保持着密切友好的关系。日本对向东盟的累计直接投资仍是中国的两倍左右。因此,日本与东盟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尤其是在经济方面。
然而,日本与东南亚国家的双边关系并非一帆风顺。首先,日本在亚洲对盟国发起了战争。战争结束后,东南亚各国以及各地区人民对日本的初始看法各不相同。因为日本在他们国家战后独立的付出,印度尼西亚和缅甸人民对日本的看法相对较好。与此相反,在战争中被日本变为战场而造成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人口伤亡的菲律宾,就对日本有着非常负面的情感。实际上,在日菲合作初期,菲律宾偏远地区曾发生过居民向日本海外合作志愿者的成员投掷石块的事件。
当日本企业在东南亚的投资突然增加时,日本商人一度被东南亚人民当作“傲慢”的人而憎恨。1974 年,时任首相田中角荣访问东南亚时遭到了激烈的反日示威。在1977 年,当日本首相福田赳夫在东南亚之行中阐明“心心相印” 的双边关系,宣布了“福田主义”,日本与东盟的关系才开始平等地发展。在平成时代(1989-2019年),日本天皇和皇后对于东南亚的多次访问也进而推动了此地区与日本在历史上的和解。
尽管日本的GDP依旧超过东盟十国的总和,但日本仍应努力在平等的基础上继续发展与东盟的密切关系。日本应确保与东盟始终保持平等关系,并且支持东盟成员国的自由、独立和发展,而不是要求它们站边日本或与中国在东南亚逐渐扩大的影响力竞争。这样做也符合日本自身的利益。
日本与东盟关系的基本上演变为了一个成功的故事。日本的经济发展对于东南亚的协同性不仅促进了该地区的经济发展,还推动了一些地区国家的民主化进程。我们现在需要设想的是今后日本应如何进一步发展与东盟国家的关系。
人口流动无疑是决定日本与东盟国家未来关系的最重要因素。由于出生率下降,日本人口持续萎缩。为了应对日本的人口限制,日本不可避免从国外接受大量人员。目前,在日本技能实习生培训计划(TITP)的参与者中,越南人所占比例最大。且如没有菲律宾人员的参与,日本将很难在非洲和其他地区实施官方发展援助(ODA)所资助的项目。同样,日本的海洋渔业现在也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菲律宾人员。然而,我们不应将这些个体视为日本的补充劳动力,更不应这样对待他们。我们必须将来自国外的 TITP 参与者视为有助于加强日本多样性并为日本带来新生机的人力资源。
我还希望日本尽可能从海外多邀请学生和研修生,不仅仅从东南亚,也从非洲、拉丁美洲、中东和东亚。实际上,来自东南亚的学生和研修生是最大的海外学生和研修生群体,今后也可能如此。在向他们传授知识的同时,日本也将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我希望众多留学生的到来能为曾经受到日语语言障碍“保护”,从而保持保守的日本大学注入新的生机。为此,日本的大学需要认真对待来自海外的学生。我相信这种人口流动的增加将使日本和东南亚进一步齐头并进。
一套合理的原则,包括所有参与国之间的平等,是成功建立一个地区秩序的关键。大东亚共荣圈是日本在1930到1940初期推动的没有合理原则的种族联盟。日本领导层想当然地认为日本是超国家领域的领导者,甚至推崇“八紘一宇” 的口号(Hakkō ichiu,意为“天下一家”),意思是天皇的神力将把世界的“八个角落”置于“一个屋檐下”——这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毫无意义。日本根本不应该采取这种做法。
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下东盟的原则。2008 年生效的《东盟宪章》规定,东盟及其成员国应根据以下原则行事:(1) 尊重所有成员国的独立和主权;(2) 不干涉其内政;(3) 对于影响东盟共同利益的问题加强磋商;(4) 坚持法治、善治和民主原则;(5) 尊重基本自由,促进和保护人权与社会公正;(6) 维护《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包括国际人道主义法;以及 (7) 遵守多边贸易规则和东盟基于规则的政权等。
在民主方面,2021 年2月缅甸发生的政变无疑与民主原则背道而驰,而其他几个东盟成员国在是否完全遵守《东盟宪章》规定的民主主义原则方面仍然模棱两可。例如,有一个成员国几十年来都没有举行过全国性的直接立法选举,而某些成员国的普选制度从民主的角度来看也存在问题。然而,所有东盟成员国都继续支持《东盟宪章》的民主主义原则。日本历来将与东盟在经济发展领域的合作作为优先事项,同时考虑到每个成员国的各种独特情况。换言之,日本意识到为帮助推进上述东盟国家的民主化进程所需作出的长期承诺的重要性。因此可见日本对于东盟的政策与《东盟宪章》并无重大差异。
东盟还有一个独特的问题——它坚决奉行不干涉原则。此外,东盟还保留着在决策过程中过度重视成员国之间达成共识的传统。东盟应稍稍放宽对这一原则的坚持,并且转而探索如何让同侪压力在十国集团中发挥作用。在缅甸局势、南海问题上,东盟国家存在着明显的分歧。但东盟内部已经有一些倡导者在试图更改东盟过于重视建立共识的倾向。日本应提倡这种积极举动。
这里必须重申法治为民主化最关键的条件。对于任何国家或地区的普通公民来说,他们可能面临的最可怕的事件就是被无缘无故的拘留和无权诉诸法庭。确保法治是民主化最重要的准则。日本一直以来在柬埔寨、越南和老挝等国开展起草基本法、改善法律和司法制度的合作项目。这些贡献虽然虽需持久的承诺,但却对于法治的普及至关紧要。
哪些国家有可能成为西太平洋联盟成员?在东盟10个成员国中,印尼、菲律宾和越南很有资格成为西太平洋联盟成员,并且有可能在拟议的地区联盟中起到最为重要的作用。
近年来,日本外务省在东盟地区进行了民意调查,询问受访者(1) 您认为哪个非东盟国家是贵国的重要合作伙伴?(2)哪个非东盟国家是贵国最可靠的朋友?在最新的民意调查中(译者注:作者参考的是2018年的调查数据),越南公民在回答这两个问题时给日本打了最高分。面向越南的调查显示第一个问题里,美国、韩国和中国都分别排在了日本之后;而在第二个问题里,俄罗斯、美国和韩国也都分别排在了日本之后。菲律公民面对两个问题都同时给美国打了最高分,在第一个问题中紧随其后的是日本、中国和韩国;在第二个问题中紧随其后的是日本、中国和俄罗斯。在越南和菲律宾,支持日本的人数占比都超过了支持中国人数占比,而支持日本和美国人数占比总和则大大的超过了支持中国的人数占比。在印度尼西亚,支持日本的受访者比例也超过了支持中国的受访者比例。如果日本能够与越南、菲律宾和印度尼西亚合作,那么这四个国家的人口总和将达到 6 亿,相当于中国 14 亿人口的 40%。
印尼对于拟议的西太平洋联盟而言非常重要。印尼拥有 2.7 亿人口,是东盟人口最多的国家,也自认为是东盟的主要行动者之一。并且,印尼与日本也有着密切的关系。一旦西太平洋联盟成立,印尼和日本很有可能如同德国和法国在欧盟中一样,一道成为联盟的领导者并且发挥关键作用。
菲律宾和越南也将是拟议的西太平洋联盟中的重要国家。虽然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Rodrigo Duterte,2016-2022年任菲律宾总统)有反美倾向,但菲律宾民众整体上一直以来对美国都十分友好。杜特尔特曾向华盛顿示意将废除允许美军在菲律宾开展行动的《访问部队协定》(VFA),但却在2021年7月为了保持美菲同盟的完整而推翻了此决定。中国在菲律宾的经济活动大幅增加,但日本在菲的影响力依旧很大。日本因数十年来与菲律宾的经济合作,以及促进在棉兰老岛的穆斯林叛乱分子与菲律宾政府之间的对话作出的贡献而受到高度赞扬。
越南不是民主国家,但它强烈呼吁通过和平手段解决争端。越南对和平解决争端的坚定主张反映了其与中国长达数十年的地缘政治对抗。上述的东盟民意调查显示,越南人民在东盟十国中对学习日语和与日本合作感兴趣占比最高。2020 年,日本政府宣布越南首次超过中国,成为了在日外国技术实习生人数最多的国家。因此,越南在文化、政治和经济方面都与日本非常亲密。
在上述民意调查中,缅甸对日本的友好程度排在上述三个东盟国家之后。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本虽然给缅甸人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但缅甸人民仍旧记得日本对于自己国家从英国手中独立而作出的贡献。此外,缅甸也曾高度赞赏日本给予缅甸的官方发展援助。民意调查显示,缅甸人民对于日本作为可靠的朋友和重要的合作伙伴做出了很高的评价。虽然缅甸当前的动荡可能需要数年时间才能平息,但是当缅甸的政治情况和与日本的关系恢复正常时,该国也将有资格成为拟议中西太平洋联盟的成员。
另外一组东盟成员国:马来西亚、新加坡、文莱达鲁萨兰国和泰国,也将在西太平洋联盟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东盟民意调查显示马来西亚人民首先视中国为最重要合作伙伴,其次是日本;与此同时,马来西亚人们视日本为最为可靠国家,其次是中国。这一结果表明中国在马来西亚确实具有强大的影响力,但由于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Mahathir Mohamad,2018-2020年任马来西亚总理)在 20 世纪 80 年代推出的“向东看”政策,一个通过学习日本战后发展经验来加速马来西亚经济发展的政策以后,马来西亚与日本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在新加坡,中国、美国以与日本分别被视为第一、二、三名最重要的合作伙伴;而在可靠性方面,美国排名第一,中国排名第二,而日本排名第三。但如果将美国与日本对于新加坡的重要性相加,它们与中国相比是有足够竞争力的。新加坡和美国有一项协议允许美军使用新加坡的海空军基地。西太平洋联盟成立后,新加坡有望与东京一起成为该地区联盟的经济枢纽。此外,新加坡与马来西亚和日本一样,都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全面进步协定》(CPTPP)自由贸易协定的成员。
在泰国,泰国人民虽然视中国为第一重要、日本为第二重要的合作伙伴,但日本作为泰国可靠的朋友却比中国排名更高。因此,调查结果表明,中国在泰国比日本更有影响力。虽然泰国与美国有共同的军事安排,但泰国仍旧保留着不展示国旗的传统。因此,泰国可能会对加入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有所保留。泰国人民对于泰国君主制度的意见而造成的政治混乱会如何演变也将成为一个难以预测的问题。不过鉴于泰国集中了大量的日本制造企业,且泰国一直与日本保持着多方面的联系,因此泰国是否会选择加入西太平洋联盟将取决于该联盟的具体特征。作为CPTPP的成员,文莱也预计会继马来西亚和新加坡加入西太平洋联盟后加入。
第三组东盟成员国包括柬埔寨和老挝。虽然老挝与日本和越南都有着友好的关系,但这个东南亚唯一的内陆国家却与中国接壤。因此,老挝可能很难在不充分考虑与中国关系的情况下直接对西太平洋联盟作出表态。柬埔寨人民虽对日本友好,但其政府却与中国有着密切的关系,并且与越南的关系也十分微妙。对于老挝和柬埔寨来说,参加西太平洋联盟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从长远角度来看,我认为两国加入西太平洋联盟的困难并非会一直持续。
如上所述,各国有其共同或特有的地缘政治利益、国家特点和经济关系。此外,有关国家之间本就存在着一些联系。
日本与菲律宾、印尼和中国台湾在灾害防控领域的合作就是其中一个例子。这四个地区都是地震和飓风或台风的高发区。2018 年,在印尼中苏拉威西省发生大地震时,许多国家都向该地区派遣了紧急救援队。后来,印尼政府在震后重建项目中单独向日本提出了合作请求。日本应该进一步加强这种信任关系,使有关国家在必要时能够立即相互合作。
在海上自由方面,日本也一直与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合作,向其提供海岸巡逻艇和相关技术培训。日本合作的宗旨是通过帮助这些东盟成员国提高海岸警卫队打击海盗和走私的能力,从而支持其主权权力。通过让有关国家利用共同的卫星跟踪系统去共享南海和东海的海上交通信息,可以进一步加强已有的海岸警卫队合作。
日本与东盟成员国在水资源(供水、卫生等)、母婴健康、医疗服务以及医院发展等领域也有着长久的合作历史。在越南,日本在医院运营和管理方面的合作可以追溯到南越时代。在老挝,日本的医院方面的合作也涵盖了来自第三国的病人。此外,日本在持续的积极接受外国留学生的同时也在海外开设了诸多的教育机构以及大学的分校和卫星校区。如前所述,日本也一直在接受大量外籍劳工。
日本持续在东南亚大部分地区积极参与建设公共交通基础设施。并且,日本面向城市中产阶级乘客而修建地铁线路对于减缓全球气候变化的帮助尤其值得关注。
澳大利亚极有可能成为拟议的西太平洋联盟的成员。
澳大利亚虽地理面积居世界第六位却仅有2500万的人口。澳大利亚的独特之处在于它在地理位置上远离英国的同时却还保持着英国式的民主制度。澳大利亚也从而历来对国防安全十分敏感。因此,澳大利亚在一战、二战、朝鲜战争、越南战争以及伊拉克战争中与英国和/或美国并肩作战。
自二战以来,澳美关系成为了对澳大利亚而言最重要的同盟关系。即便如此,由于与亚洲的地理临近性,在1972年澳大利亚正式废除了“白澳政策”(White Australia Policy,译注:澳大利亚反亚洲移民的种族主义政策的通称)以来,澳大利亚也在不断的深化自己与亚洲的关系。
此后,在亚洲国家之中,澳大利亚与日本建立起了最为密切的关系。的确,在被中国取代之前,日本多年来一直是澳大利亚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在澳大利亚,支持自由党的公民因其战争记忆、反对日本的捕鲸行动和环境政策而对日本持有坚决的批评态度。同样,澳大利亚也曾有许多日本问题专家对日本持敌视态度。但总的来说,澳大利亚公众对日本的态度一直非常友好,并且澳大利亚也曾在2005 年联合国内部开展安理会改革的多国运动时支持日本成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
2011 年,在东日本大地震袭击了日本北部后,澳大利亚立即为救灾行动提供了军用运输机,并向日本派遣了救援队,其中包括消防队。地震发生仅一个月后,时任澳大利亚总理朱莉娅·吉拉德(Julia Gillard)于4月访问了灾区,展现了日澳传统友谊。
综上所述,澳大利亚显然是日本最可靠的合作伙伴。澳大利亚是一个高度注重人权原则的国家,并且本土人民对中国的反对声也因中国为了“抨击”澳大利亚而采取的各种贸易措施而日益高涨。因此,澳大利亚有望同意建立一个没有中国的地区新秩序。
澳大利亚在对于加强与太平洋岛国的关系方面也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在2006年,澳大利亚曾批评过斐济 2006 年的政变,促进了斐济的亲华立场。近来,澳大利亚已对过去的批评表示懊悔并且与斐济进行了和解。
上述澳大利亚的情况几乎完全适用于新西兰。
在西太平洋,太平洋岛国人口稀少但却有着广阔的海域。太平洋岛屿地区包括三个民族地理群落——密克罗尼西亚、美拉尼西亚和波利尼西亚。日本和美国在密克罗尼西亚次区域有颇大的影响力。美拉尼西亚,包括大洋洲面积和人口最大的岛国巴布亚新几内亚和人口第二大国斐济、以及两个小国,受澳大利亚影响较大。而由一些小国组成的波利尼西亚次区域则比较靠近新西兰。
中国在太平洋岛屿地区的影响力有所增强的原因之一是日本对该地区的官方发展援助数量较少。这反映了该地区的两个特征——相对较高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以及较少的人口。日本需要向该地区提供足够的援助。此外,日本、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缺乏在太平洋岛国地区的合作。今后,三国应加强与岛国地区的合作,鼓励岛国在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最后是东帝汶。经过几十年的斗争,东帝汶成为一个独立的民主国家。日本应与在东帝汶以北地区拥有强大影响力的澳大利亚合作,并邀请这个岛国加入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
除上述国家外,拟议的西太平洋联盟应如何对待其他国家?
首先,因为朝鲜的政府结构和基本价值观与日本和其他潜在的西太平洋联盟成员相去甚远,西太平洋联盟不会邀请朝鲜加入该地区联盟。
但凡韩国选择维持现状,它将不应将其列入西太平洋联盟成员。迄今为止,韩国对日本所做的一切都与法治背道而驰。除其他外,韩国单方面的行动已本质上改动了两国在1965年外交关系正常化时签署的《日韩基本关系条约》;1998年时任日本首相小渊惠三和韩国总统金大中签署推动面向21世纪的新型双边伙伴关系的日韩联合声明;以及2015年两国政府对于安妇问题的解决而达成的协议。此外,韩国还曾惩罚发表亲日言论的韩国国民与没收曾经亲日的韩国人后代的财产。当前所诉的所有行为都不符合法治原则。与此同时,韩国要求日本将日本海称为“东海”,并且自行将黄海称为“西海”,却不要求中国将其称为“西海”。韩国的双标行为意味着它受中国的影响较大。即使在今天,韩国也可能会像历史上一样接受中华秩序。
我也希望孟加拉国这个与东南亚接壤、对日本友好并且拥有 1.6 亿人口的国家加入西太平洋联盟。孟加拉国曾因为逃离缅甸的罗兴亚难民提供人道主义待遇,并积极参与联合国维持和平行动(PKO)而受到过国际社会的称赞。
对整个世界而言,当今的地缘政治局势相比冷战时期更加难以应对。许多国家与中国市场的紧密连接让经济脱钩更加困难。经济脱钩不仅对东南亚国家而言十分困难,对日本来说也是如此。实现脱钩的唯一选择就是效仿冷战时期的框架去建立一个多边体制来控制与中国的贸易,如建立多边出口管制协调委员会(COCOM)或曾被并入 COCOM 的中国委员会(CHINCOM)。实际上,这样一个新的多边贸易控制体系可能需要一套比冷战时期更为复杂的规则。要制定一个既能确保自由国家与中国的顺利贸易,又同时限制对其国家不利的贸易往来的管制框架,谈何容易?此外,我们需要牢记的是如果中美之间产生冲突,虽然美国能够应付该情况,但周边国家将会面临灾难性的后果。
东亚许多国家支持或认同自由和民主主义的原则。不论国家的大小,该地区没有一个国家愿意屈从于另一个国家。换句话说,几乎所有东亚国家都希望建立一个能够确保国家间的法治的现代国际秩序。
在欧洲,北约主要负责地区安全。在西太平洋地区,现有的日美双边同盟、美菲同盟、美泰同盟以及日美澳印四方安全对话等同于北约。我建议有关国家在这些双边和多边联盟的基础上成立西太平洋和平联盟,在不直接与中国对抗的情况下维护区域性自由与民主。
我所设想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并且试图避免与中国对抗的地区联盟。我想借用已故剧作家兼评论家山崎正和在他的一本名为《软个人主义的诞生》(柔らかい個人主義の誕生,1987)的书中使用的一个词来描述拟议中的西太平洋联盟。我深信西太平洋联盟能作为一个软民主联盟在世界的舞台上为成员国集体发声。日本、印尼以及其他国家能够通过西太平洋联盟让它们共同的声音更为响亮。它们的集体声音可以与重视共享普世价值的欧洲国家的声音以及寻求加强“非洲民族主义”的非洲国家的声音产生共鸣。我期待着看到西太平洋联盟成为一个能够在世界上拥有更大发言权的地区联盟。
这篇关于西太平洋联盟的文章时可能会使许多人想起一个发生在中国的战国时期的历史事件。所谓的联盟战略家或外交家也曾在那时的中国相当活跃。当时,为了应对迅速崛起的秦国,东部六国——韩、魏、赵、燕、楚和齐——组成了“合纵”联盟。然而,秦国劝说了一个又一个东方国家与其结成“连横”联盟,由此来瓦解“合纵”联盟。最后,在古代中国,合纵不敌连横。正因当代的地缘政治情况,我们不必悲观地认为,拟议中西太平洋联盟也具有中国历史上“合纵”联盟的弱点。西太平洋联盟向东有超级大国美国,向西有未来的超级大国印度。在未来的一二十年里,由于中国发展中内在的矛盾点以及人口出生率的下降,中国必将发生很大的变化。在此之前,我希望目睹西太平洋联盟发展为一个能够进一步为世界做出贡献的组织。
*文章原刊于Asia-Pacific Review,限于篇幅,有所删节。
Kitaoka Shinichi
作者:北冈伸一
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日本知名政治学者。2004年至2006年任日本驻联合国副大使。2015 年,就任日本国际协力机构(JICA)总裁。主要著作有《日本陆军与大陆政策》、《日本政治史》、《日美关系中的现实主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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