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如何安放我们的心
现代社会,生活节奏越来越快,生活压力越来越大。我们被人世的洪流裹挟向前,脚步匆忙,越来越多人的身心健康出现了失衡的状况。
时至今日,如果说保养身体健康的观念和意识越来越受到人们的重视,那么,如何安放我们的心、使心灵处于一个健康的、平衡的状态,依然是一个被很多人忽视的问题。
那就来看看一代国学大师钱穆先生对这个问题如何解答的吧!
如何保养我们的身体,如何安放我们的心,这是人生问题中最基本的两大问题。前一问题为人兽所共,后一问题乃人类所独。
壹
禽兽也有心,但他们是心为形役,身是唯一之主,心则略如耳目四肢一般官能,只像是一工具、一作用。为要保养身,才运使到心。身的保养暂时无问题,心即暂时停止其运用。总之,在动物界,只有第一问题,即如何保养身,更无第二问题,即如何安放心。心只安放在身里,遇到身有问题,心才见作用。心为身有,亦为身役,更无属于心本身之活动与工作,因此也没有心自己独立而自生的问题。
但动物进化到人类便不同了。人类更能运使心,把心的工作特别加重。心的历练多了,心的功能也进步了。心经过长时期的历练,心的贡献,遂远异于耳目四肢其他身上的一切官能,而渐渐成为主宰一切官能,指挥一切官能的一种特殊官能了。人类因能运使心,对于如何保养身这一问题之解答,也获得重大的进步。人类对于如何保养身这一问题,渐渐感得轻松了,并不如禽兽时期那样地压迫。于是心的责任,有时感到解放,心的作用,有时感到闲散,这才发生了新问题,即心自己独立而自生的问题。
让我作一浅譬。心本是身的一干仆。因于身时时要使唤它、调遣它,它因于时时活动,而逐渐地增加其灵敏。恰像有时主人派它事,它不免要在任务完成之余,自己找寻些快乐。主人派它出外勾当,它把主人嘱咐事办妥,却自己在外闲逛一番。后来成了习惯,主人没事不派它出去,它仍是想出去,于是偷偷地出去了,闲逛一番再回来。再后来,它便把主人需办事轻快办妥,独自一人专心在外逛。因此身生活之外,另有所谓心生活。
人类经过了原人时代,逐渐进步到有农业、有工商业、有社会、有政治,如何保养身,这一问题,好算是十分之九解决了。人类到那时,不会再天天怕饿死,更不会时时怕杀死,它的仆人“心”,已替它的主人“身”把所要它做的事,做得大体妥帖了。主人可以不再时时使唤仆人,那仆人却整天离开主人,自己去呼朋唤友,自寻快乐。我们说:这时的人类,已发现了他们的心生活,或说是精神生活,或说人类已有了文化。其实就一般动物立场看,那是反客为主,婢作夫人。于是如何安放心的新问题,反而更重要于如何保养身的旧问题。
这事并不难了解,只要我们各自反身自问,各自冷静看别人,我们一天里,时时操心着的,究竟为什么?怕下一餐没有吃,快会饿死吗?怕在身之四围,不时有敌人忽然来把你杀死吗?不!绝对不!人类自有了文化生活,自有了政治社会组织,自有了农工商技术生活逐渐不断发明以后,它早已逃离了这些危险与顾虑。我们此刻所遭遇的问题,亟待解决的问题,十之九早不是关于身生活的问题,而是关于心生活的问题了。
我们试再放眼看整个世界人类的大纠纷,一如当前民主政权与共产政权两大阵容之对立与斗争,使当前人类面临莫大恐怖,说不定整个人类文化将会为此对立与斗争而趋向于消灭。但这究为什么呢?是不是各为着要保养自己个别的身,饿死威胁我,要我立刻去杀死敌人来获此身体之安全与保养呢?不,完全不是这回事。此刻世界人类一切生产技术和其政治社会之各种组织经验,早可没有这一种威胁了。此刻世界人类所遭遇的问题,完全是心对心的问题,不复是身对身或身对物的问题了。显言之,这是一思想问题,一理论或信仰问题,一感情爱好问题,这是一人类文化问题,主要是“心”的问题,不是身与物的问题了。若说是生活问题,那也是心生活的问题,不是身生活的问题了。若专一为解决身生活,绝不会演变出如此般的局面来。因此人类当前的问题,主要在于如何安放我们的心,把我们的心安放在那里?如何使我们的心得放稳、得安住?这一问题,是解决当前一切问题之枢纽。
这一问题,成为人类独有的问题。这是人类的文化问题。远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以来,远从有初步的农工商分业,以及社会组织与政治设施以来,这一问题即开始了,而且逐步的走向其重要的地位。
贰
心总爱离开身向外跑,总爱偷闲随便逛,一逛就逛进了所谓神之国。在人类文化历史的演进中,宗教是早有端倪,而且早有基础了。肉体是指的身,灵魂是指的心。心想摆脱身之束缚,逃避为身生活之奴役,自寻它本身心的生活,神的天国是它想望的乐土。任何宗教,都想死后灵魂进天堂。不说有灵魂的佛教,则主张无生,憧憬涅槃。总之,都在厌弃身生活,鄙薄身生活,认身生活为尘俗、污秽、罪恶。心老想脱离身,而宣告它自己的自由与独立。但远从禽兽起,心本附丽于身而始有。若使真脱离了身,心又从何处见?心又当向何处觅?它因供身役使太久了,它此刻已有了自觉,它总不甘长为婢仆,它总想自作主人。它凭着自己的才能与智慧,它不断地怠工旷职。只要是深信宗教的人,他总会不太注意自己的身生活,甚至虐待身、毁伤身,好让身生活早告结束,来盼望自由的心生活早告开始。结果才有人类文化史上像西洋历史中所谓黑暗时期之出现。
心离开身,向外闲逛,一逛又逛进了所谓物之邦。科学的萌芽,也就远从人类文化历史之早期便有了。本来要求身生活之安全与丰足,时时要役使心,向物打交道。但心与物的交涉经历了相当久,心便也闯进了物的神秘之内圈,发现了物的种种变态与内情。心的智慧,在这里,又遇见了它自己所喜悦,获得了它自己之满足。它不顾身生活,一意向前跑,跑进物世界,结果对于身生活,也会无益而有害。
“五色令人目眩,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像老子那一类古老的陈言,此刻我们不用再说了。但试问科学发明,日新而月异,层出而无穷,何尝是都为着身生活?大规模的出产狂,无限止的企业狂,专翻新花样的发明狂,其实是心生活在自找出路,自谋怡悦。若论对于身生活,有些处已是锦上添花,有些处则是画蛇添足,而有些处竟是自找苦恼。至于像原子弹与氢气弹,那些集体杀人的利器之新发明,究竟该咒詈,还是该赞颂,我们姑且留待下一代人类来评判。此刻我们所要指述者,乃是人类自有其文化历史以后的生活,显然和一般动物不同,身生活之外,又有了心生活,而心生活之重要,逐步在超越过身生活。而今天的我们,显然已不在如何保养我们身的问题上,而已转移到如何安放我们的心的问题上,这是本文一个主要的论题。
叁
无论如何,我们的心,总该有个安放处。相传达摩祖师东来,中国僧人慧可亲在达摩前,自断一手臂,哀求达摩教他如何安他自己的心。慧可这一问,却问到了人类自有文化历史以来真问题之真核心。至少这一问题,是直到近代人人所有的问题,是人人日常所必然遇见,而且各已深切感到的问题。达摩说:“你试拿心来,我当为你安。”慧可突然感到拿不到这心,于是对自己那问题,不免爽然若失了。其实达摩的解答,有一些诡谲。心虽拿不到,我心之感有不安是真的。禅宗的祖师们,并不曾真实解决了人类这问题。禅宗的祖师们,教人试觅心。以心觅心,正如骑驴寻驴。心便在这里,此刻叫你把此心去再觅心,于是证实了他们无心的主张,那是一种欺人的把戏。所以禅宗虽曾盛行了一时,人类还是在要求如何安放心。
宋代的道学先生们,又教我们心要放在腔子里,那是不错的。但心的腔子是什么呢?我想该就是我们的身。心总想离开身,往外跑。跑出腔子,飘飘荡荡,会没有个安放处。何止是没有安放?没有了身,必然会没有心。但人类的心,早已不愿常为仆役,早已不愿仅供身生活作驱遣。而且身生活其实也是易满足、易安排。人类的心,早已为身生活安排下了一种过得去的生活了。身生活已得满足,也不再要驱遣心。心闲着无事,那能禁止它不向外跑。人类为要安排身生活,早已常常驱遣它向外跑,此刻它已向外跑惯了。身常驱遣心,要它向外跑,跑惯了,再也关不住。然则如何又教人心要放在腔子里?
这番道理说来却话长。人类心不比禽兽心,它已不愿为形役,它要自作主,这是人类之所异于禽兽处,这是人类文化之所贵。这一层,谁也不反对。但我们该知道,心寄于身而始有,心纵不愿为形役,但“心”与“身”之间,该如鹣鹣鲽鲽,该如连理木,如同命鸟。它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有则同有,灭则同灭。心至少应该时时亲近身,照顾身。心必先常放在腔子里,才能跑出腔子外。若游离了腔子,它不仅将如游子之无归,而且会烟消云散,自失其存在。
然而不幸人类之心,又时时真会想游离其腔子。宗教便是其一例。科学也是其一例。宗教可以发泄心的情感,科学可以展开心的理智,要叫心不向这两面跑,正如一个孩子已走出了大门,已见过了世界,他心里真生欢喜,你要把他再关进大门,使如牢囚般坐定在家中,那非使他发狂,使他抑郁而病而死,那又何苦呢?但那孩子跑遍了世界,还该记得有个家,有个他的归宿安顿处。否则又将会如幽魂般,到处飘荡,无着无落,无亲无靠,依然会发狂,依然会抑郁而病而死的。中世纪的西方,心跑向天国太远了,太脱离了自己的家,在他们的历史上,才有一段所谓黑暗时期的出现。此刻若一向跑进物之邦,跑进物世界,跑得太深太远,再不回头顾到它自己的家,人类历史,又会引致它到达一个科学文明的新黑暗时期。这景象快在眼前了,稍有远眼光的人,也会看见那一个黑影已隐约在面前。这是我们当身事,还待细说吗?
肆
让我再概括地一总述。人心不能尽向神,尽向神,不是一好安放。人心不能尽向物,尽向物,也不是个好安放。人心又不能老封闭在身,专制它,使它只为身生活作工具、作奴役,这将使人类重回到禽兽。如是则我们究将把我们的心如何地安放呢?慧可的问题,我们仍还要提起。
上面说过,人类远在有农工商业初步的分化,远在社会和政治有初步的组织成绩时,这问题即开始了。在世界人类的文化历史上,希腊、印度、犹太与中国,或先或后,在那一段时期内,都曾有过卓绝古今的大哲人出现。他们正都是处在身生活问题粗告一段落,心生活问题开始代兴的时期,遂各有他们中间应运而起,来解答此新问题的大导师。有的引导心向神,有的引导心向物。人心既是奔驰向外,领导人也只有在外面替心找归宿。只有中国孔子,他不领导心向神,也不领导心向物,他牖启了人心一新趋向。
孔子的教训,在中国人听来,似是老生常谈,平淡无奇了。但就世界人类文化历史看,孔子所牖启人心的,却实在是一个新趋向。他牖启心走向心,教人心安放在人心里。他教各个人的心,走向别人的心里找安顿、找归宿。父的心,走向子的心里成为慈;子的心,走向父的心里成为孝;朋友的心,走向朋友的心里成为忠与恕。心走向心,便是孔子之所谓仁。心走向神,走向物,总感得是羁旅他乡。心走向心,才始感到是它自己同类,是它自己的相知,因此是它自己的乐土。而且心走向心,又使心始终在它腔子内,始终不离开它的寄寓之所身;父的心走向子的心,他将不仅关切自己的身,并会关切到子之身。子的心走向父的心,他将不仅关切自己的身,并也会关切到父之身。如是则身心还是和合,还是相亲近,相照顾。并不要摆弃身生活来蕲求心生活之自由与独立,心生活只在身生活中觅得它自由与独立之新园地。这是孔子教训之独特处,也是中国文化之独特处。
要你捉着自己的心来看,那是骑驴觅驴,慧可给达摩一句话愣住了。但用你的心来透视人的心,却亲切易知,简明易能。父母很容易知道儿女的心,儿女也很容易知道父母的心,心和心,同样差不多,这所谓易地则皆然。心走向神,走向物,正如鲁滨逊漂流荒岛,孤零零一个心,跑进了异城,总不得好安放。心走向心,跑得愈深愈远,会愈见亲切,愈感多情的。因它之所遇见,不是别的,而还是它同类,还是它自己这一心。心遇见了心,将会仍感是它自己,不像自己浪迹在他乡,却像自己到处安顿在家园。于是一人之心,化成了一家心;一家之心,化成了一国心;一国之心,化成了天下心;天下人心,便化成了世界心与宇宙心。心量愈扩愈大,它不仅感到己心即他心,而且会感到我心即宇宙。到此时,心遇见了神,而它将会感觉到,神还是它自己。
本来心寄寓在身,我心寄寓在我身。现在是心向外跑,游离了自己的身,跑进到别人心中去。别人的心,也寄寓在别人的身。于是遂感到,我的心也会寄寓到别人身里了。慈父的心,会寄寓在他儿子的身里;孝子的心,会寄寓在他父母的身里。于是我的心可以寄寓在一家,寄寓在一国,寄寓在天下,寄寓在世界与宇宙中。我的心与家,可和合而为一;与国与天下,也可和合而为一;与世界宇宙,也可和合而为一。如是,心即是神,而且心即是物。因为,世界宇宙,和万物离不开,心和世界宇宙和合为一,也便和万物和合为一了。在这里,心遇见了物,而它将感到,物还是它自己。
伍
心与神,与物和合为一了,那是心之大解放,那是心之大安顿。其枢纽在把自己的心量扩大,把心之情感与理智同时地扩大。
如何把心之情感与理智同时地扩大呢?主要在心走向心,先把自己的心走向别人心里去。自己心走向他人心,他将会感到他人心还如自己心,他人心还是在自己的心里。慈父会感到儿子心还在他心里,孝子会感到父母心也在他心里。因此才感到死人的心也还仍在活人的心里。如是则历史心、文化心,还只是自己现前当下的心;自己现前当下的心,也还是历史心与文化心,如是之谓人心不死。
我的心,不仅会跑进古人已死的心里去,而且会跑进后代未生的人的心里去。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总还是人心,总还是文化心与历史心。这一历史心文化心,即眼前的人心,却超然于身与万物而独立自由地存在了。但此超然于身与万物而独立自由存在的心,还只是人心,还只是我此刻寄寓于此身内之心。因此物则犹是物,身则犹是身,而心亦犹是心。心永远在身里,即永远在它自己的腔子里,同时也还永远在物里。如是则宇宙万物全变成心的腔子,心将无所往而不自得,心将无所往而不得其安放,此之谓心安而理得,此之谓至神。
这只有人类文化发展到某一境界始有此证会,而这一境界,则由孔子之教牖启了它的远景,指导了到达它的方向与门路。禽兽的心,永远封闭在它的躯壳里,心不能脱离身,于是心常为形之役,形常为心之牢,那是动物境界。人依然还是一动物,人的心依然离不了身,而身已不是心之牢狱了。因为人之心可以走向别人的心里去,它可寄寓在别人心里,它会变成了另一躯壳内之心,它可以游行自在,到处为家。但它绝不是一浪子,也不是一羁客。它富有大业,它已和宇宙和合为一了,宇宙已成为我心之腔子,我心即可安放在宇宙之任一处。只有人类的心,在其文化历史的演进中,经历相当时期,才能到达此境界。唯中国人则能认为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
但这绝不是由我一人之心创造了宇宙,也绝不是说我心为宇宙之主宰。这是说,在人文境界里,人心和宇宙和合融凝为一了。即是说,人心在宇宙中,可觅得了它恰好的安顿处所了。这先要把我此心跑进了别人心里而发现了人心。所谓人心者,乃人同此心之心,因此到达此境界,我心即人心。人心在那里见?即由我心见,即由我心之走向别人之心见,即由历史文化心而见。必由此历史心文化心,乃始得与宇宙融凝合一。此一宇宙,则仍是人文世界所有的宇宙,仍是人心中所有的宇宙。若心游离了身,游离了人,偏情感的,将只见有神世界,偏理智的,将只见有物世界。心偏走向神世界与物世界,将会昧失了人世界。昧失了人世界,结果将会昧失了此心。此心昧失了,一切神,一切物,也都不见了,于是成为唯神的黑暗与唯物的黑暗。光明只在人心上,必使人心不脱离人之身,才始有此人文世界中光明宇宙之发现。
这也绝不是西方哲学所主张的唯心论。西方唯心哲学,先把心脱离了身,同时便脱离了人。心脱离了人之身,不为神,便为物。这样的心所照见之宇宙,非神之国,即物之邦,绝不是一个人文世界的宇宙,而将是一个神秘的宇宙,或是自然的宇宙。这是一个宗教信仰的宇宙,或是一个科学理智的宇宙,而绝不是人心所能安顿存放的宇宙。在这样宇宙中所见的人之身,也只如一件物,而已非人心之安顿处。心不能安放在身里,也将不能安放在宇宙里,这无论是神秘的宇宙,或是自然的宇宙。人心所能安顿存放的宇宙,绝然只是一个人文的宇宙,即是人心与宇宙融凝和合为一之宇宙。这一宇宙中,可以有对神秘的信仰,也可以有对自然的理智,但仍皆在人文宇宙中,而以人文为中心。人文的宇宙,必须人心与宇宙和合为一,换言之,即宇宙而人文化了。而其最先条件,则是心与心和合为一,是心与身和合为一,才始能渐进而到达此境界。
把身作心之牢狱,把心作身之仆役的,是禽兽。把心分离了身来照察宇宙的,在此宇宙中,将只见神,或则只见物。宗教没有替人类身中之心安顿一场所,科学也没有为人类身中之心安顿一地位。宗教宇宙是唯神的,科学宇宙是唯物的。唯心哲学里的宇宙,仍只会照察到有神与物,没有照察到有心,因其把离开了身的心来照察的,便再也照察不到心。达摩早已指出此奥妙。只有心走向心,把自己的心来照察别人之心,把心仍放在身之内,所以有己心和他心。己心和他心之和合为一,才是人之心。人之心之所照察,才是一人文世界中之宇宙,而此宇宙也会和人心融凝和合而为一。此人之心则不复以身为牢狱,不复为身之奴役。但此心则仍不离开此身而始有,仍必寄寓于此身而始有。人仍是一动物,但人究竟已不是一动物了。人生活在人文世界之宇宙中,心也在此人文世界之宇宙中而始有其好安顿。
此一宇宙,是大道运行之宇宙;此一世界,亦是一大道运行之世界。此一心,则称之曰道心,但实仍是仁心。孔子教人把心安放在道之内,安放在仁之内。又说:忠恕违道不远,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孔子教人,把心安放在忠恕与孝弟之道之内。孔子说:择不处仁焉得知?孟子说:仁,人心之安宅也。这不是道心即仁心吗?慧可不明此旨,故要向达摩求安心。宋儒懂得此中奥妙,所以说心要放在腔子里。西方文化偏宗教偏科学而此心终不得其所安。所以我在此要特地再提出孔子的教训来,想为人心指点一安顿处,想为世界人类文化再牖启一新远景与新途向。
摘自《人生十论》
转自季羡林国学讲堂 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