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存在/ Being Theoria: 奇谱、织女和四季青的日与夜
总策展人刘畑以亚里士多德的“theoria”作为主题的注解,“前-理-论”“未固化的思考”是为思想在汇流后分别去向不同的它地。策展组装置有意以“线索”取代单元,通过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的造字规律,将文/纹(文字),绪(情绪),线(轨迹/线条),织(劳作/身体),网(网罟/互联),结(记事/神话),综(纷纭/繁复)这些由“绞丝旁”分别构成的文字,经由展览团队网织出的庞大资料检索引擎,直达每一件作品,从而与展示的线索文本构成语义关系的合理性和关联。
策展组装置“织”,“缓存在 / 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2022 ,浙江美术馆 ©2022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展厅入口,以童文敏的《植物纹身文献》(2022)为引,揭示着植物从自然提取,形成的互文关系。施慧的《一千年以后》《书非书》(2021)导向本次展览的第一个线索,即与文本的相关性。安·汉密尔顿(Ann Hamilton)和陈汉则直接以诗文的路径,展示出文本对于形式语言的影响和创造。廖斐用扎带在墙面构成的装置,以一种无意义的劳作方式,回应字形与艺术形式之间的关联。
依凡娜·弗兰克(Ivana Franke)、宾雅(Bignia Wehrli)以及陈哲的作品,由点成线,为观者串联出一个缥缈的星河宇宙。在依凡娜《缥缈缅怀》(2022)的黑色空间中,仅凭微弱的灯光才可以洞见彼此交织在一起的丝线,宾雅在胶片上用延时曝光的方式记录了其父亲七天的行走轨迹,将黑夜化作画布,以行动勾画出对父亲的情感。陈哲以里克尔的诗歌入手,从诗学到图像演绎法推算出生命和临界的哲思。
走过狭长的通道,由策展组提供“绪/缅”线索中,可以看到来自设计师团队红萝卜头小组将莎翁的经典著作《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所有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用共计55440条红线连接在一起,文本与丝线交缠形成的愁绪意象在时空中交错,李煜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牛郎织女的汉代诗(《古诗十九首》)以及冯摹本《兰亭集序》“感慨系之”与之并置,犹如字画的题跋,此种心绪是人类共通的,并无国界和语言之分。”“叕”组合、蔡雅玲亦利用“发丝”的相连、编织、重塑,以此来构建对人与人之间亲密关系的探讨。以线入绪,不再是物质的连接,而是人类情感的纠葛与共振。
《疫情期间来自我露台上的旗帜系列》(2019-)是印度艺术家、诗人印德尔·萨利姆(Inder Salim)在疫情隔离期间创作的作品。每天清晨他会制作一面旗帜,并在上面写上诗句,随后将这些诗句缝合。而“缝合“在这里也是语言与行为的双关。另一方面,系列作品占据着展厅内较大的空间,上百件旗帜由地面延伸至展厅的高点,不由得将观者包围进一个私人的领域,同时也是一个被人观看和凝视着的心理意义的露台,指向新冠流行引发的公共与私人空间之间矛盾的探讨,以及如何在美术馆的空间里面对公众的审视和介入。这也是“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在新冠大流行的三年里不得不予以回应的现实议题。
在第六展厅中,纤维的面貌更加包罗万象。一如展言所述,是“世界中之‘关系’的理解原型:线索、经纬、网络、组织、系统……”爱丽丝·凯特(Alice Kettle)的《飞行路线》(2022)与《月亮》(2018)则为人与自然生态的一体两面,前者着眼于人类飞行活动等太空技术对于生态症候群的影响,而《月亮》与之并置呈现,则揭示自然规律与世界航海贸易之间的紧密关联,即人类的活动始终受制于主体(月亮-潮汐)的影响。月亮主宰“人类和非人类活动的周期性运动和季节性转变”。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Christo and Jeanne-Claude)的手稿作品《石室坟墓》(1977-)一如既往的恢弘壮大,作品拟建地点位于阿布扎比市以南约 160 公里的利瓦沙漠内陆中。整件作品预计高 150 米。而于观者而言,这件作品震撼之处不是它即将是一件世界上最大的雕塑,而是地球既为参照系,又是丈量物。
来到一楼展厅,转向以社会性介入的视角,呈现纺织行业的过去与现状,虚构与想象在这里成为一个不断相互转换的场域。方志小说工作组以费孝通的《茧》为切口,以田野调查、虚构设计等方式,演绎小说中的场景和情节。《茧》是费孝通著作《江村经济》的小说版本,为研究上个世纪30年代江南纺织行业历史提供了宝贵的参考。陈界仁的《一首歌》(2017)则把我们从神话传说带入现实,然而“仙女是不存在的,真正的仙女是我们的纺织女工”(谢晋导演《黄宝妹》,1958)。作品诗意地展现了底层纺织女工的真实生活场景,而背后暗含着的是残酷的劳资关系和女性织工的窘境。
周雯静的现成装置作品《生产/符号》(2017)似乎在为何锐安(Ho Rui An)的《衬》(2021)带来更多的现实佐证,在城市社会学田野调查和个体经历间,相互论证着纺织业在城市工业转型中的结构性“式微”。在何锐安的作品中,以香港纺织业的发展、港陆交流脉络,铺陈出香港的另一个面貌。随着房地产的兴起,香港的产业转型,纺织工业也注定走向衰退,人与人在城市之间通过纤细丝线勾连起来的情感变为大厦楼宇之间的空荡回响。
周雯静《生产/符号》(2017) ,“缓存在 / 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2022 ,浙江美术馆 ©2022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康斯坦萨·皮娅《奇谱:前西班牙时期电子纺织计算机》(2018),“缓存在 / 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2022 ,浙江美术馆 ©2022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来到展厅末端,错综复杂的线索终归走向虚拟的、看不见的“网”。康斯坦萨·皮娅(Constanza Piña)的《奇谱:前西班牙时期电子纺织计算机》(2018)由五位女性小组成员完成。通过研究古代印加人的“绳结记事法”与二进制编码系统,验证二者之间的关联。绳结源自旧石器时代母系社会,在今天,大部分的纺织从业者亦为女性,艺术家及女性成员通过这样的编织,完成身份和绳结具有共时性的双重隐喻。物理性的织物终于通过这种方式进入运算程序,编织对计算机的影响也从未像当下这样被频繁提及。伊万·罗斯(Evan Roth)将世界各地光缆着陆点的影像构成新的《风景》(2016-2020),“风景”背后是由众多交错的光缆构成的网络基础设施,正是这些设施将错综交替的信息和图像信号传送到世界各地;也正是这些如织机一般高速运作的机器此刻正决定着我们最终可以看到什么。
伊万·罗斯《风景》(2016-2020),“缓存在 / 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2022 ,浙江美术馆 ©2022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杭州曾是古京杭运河重要的途经地,自隋代起就是丝织品、漕运的重要港口。从纺织到计算机、互联网技术,杭州因水文、地理罗织的经纬之上,又叠加了一层科技经济类型网。杭州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被称作“中国第一服装批发市场”,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小淘宝商户前来进货,随之兴起的是网红经济和大小网红直播基地的四处林立。丝绸、丝袜、贴牌的服装,这些商品随后又在各种直播间网红的身上、手中辗转销往全国各地。轻工业上下游和互联网经济的打通使得这里形成了一个折叠宇宙,一个日常和古典日益冲突的“缓存地”,这些日常生活似乎离那些五代时期的庙宇高堂很远。当然,也一如策展文字对“缓存”的阐述,在一切思考未固化之前,它们会烟消云散,还是会在时间之河之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