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斯托芬剧作在中国
阿里斯托芬剧作的汉译
黄薇薇
古希腊文学在中国的引介,明代便稍有记录,受到瞩目则始于清末。自英国传教士艾约瑟于1857年1月在《六合丛谈》杂志第1号上发表《希腊为西国文字之祖》一文后,中国便开启引介希腊文学的大门,古希腊戏剧随之而入,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逐渐为国人所知。《六合丛谈》第三号上刊载了艾约瑟的《希腊诗人略说》,其中首次提到“阿里斯多德尼”(即阿里斯托芬)的名字;1881年(即光绪七年),中国出版了美国传教士谢卫楼口述、赵如光笔记的《万国通槛》,在1887年第二卷第七章第十七段提到阿里斯托芬,说他“编作谈作戏文,亦颇警心悦目”;1904年,《江苏》杂志第11、12合刊上的世界伟人介绍专栏中,评介阿里斯托芬为“滑稽曲绝大家也,其滑稽之才之瞻罕有比伦”。
罗念生
但真正开始系统翻译阿里斯托芬的学者是罗念生。先生生于1904年,于1922年考入旧制清华学校,1929年通过考试公费赴美留学,1933年转赴希腊雅典,入“美国古典学院”研究古希腊戏剧,成为雅典第一位也是当时唯一的一位中国留学生。在国外留学期间,先生一直半工半读,在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坚持学习古希腊语,钻研古希腊文化,并在友人的鼓励下,最先从希腊原文翻译出版了欧里庇得斯的《伊菲格涅亚在陶罗人里》(商务印书馆,1936年)。先生1934年回国,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任教。1938年,先生根据福尔曼(L. L. Forman)和罗泽斯(B. B. Rogers)编注的译本,首次翻译出阿里斯托芬的喜剧《云》,并由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编译委员会编辑,由商务印书馆出版(1939再版;香港中流,1958年版)。随后,先生又与周作人、杨宪益两位希腊语专家合作,于1954年翻译出版了阿里斯托芬的其它四个剧本:《阿卡奈人》、《骑士》(罗译);《财神》(周译);《鸟》(杨译),合成《阿里斯托芬喜剧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香港中流出版社于1958年出版了这四个译本的单行本)。196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先生翻译的《蛙》;1981年,先生翻译的《阿里斯托芬喜剧二种》(《马蜂》和《地母节妇女》)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由此,先生总共翻译了阿里斯托芬六个剧本,全部收入《罗念生全集》(第四卷)中,于2004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先生自幼随父读书,喜好文学,才思明敏,这为他的翻译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先生考入清华后,虽最先学习自然科学,却凭靠扎实的语文功底经常在清华校刊及北京的报刊上发表作品,在担任北京《朝报》的编辑后又开始了新诗和散文的创作。先生文字“清秀”(林语堂语),“有奇气”(朱湘语),翻译的风格清新典雅,尤其在翻译阿里斯托芬时,既呈现出喜剧滑稽讽刺的一面,又表现出乡野质朴的风格,而不流于猥亵低俗。先生采用散文的形式来翻译诗剧,却不失原剧的韵味,将阿里斯托芬的译介推向高潮。
但是,阿里斯托芬的翻译工作似乎停留在了上个世纪80年代,新近出现的不过是重印的旧译本而已。除《罗念生全集》(第四卷)收入的《阿卡奈人》、《骑士》、《云》、《马蜂》、《地母节妇女》和《蛙》,加上杨宪益译的《鸟》(据说杨还译过《和平》,可惜已亡佚)和周作人译的《财神》,阿里斯托芬的作品总共才译出八个,其余三个(《和平》、《吕西斯特拉塔》、《公民大会妇女》)未见踪影。 直至2007年,这个遗憾才得到弥补。译林出版社出版了张竹明、王焕生两位专家翻译的《古希腊悲剧喜剧全集》,其中第 6、7卷(由张竹明译)收入了阿里斯托芬现存的全部作品,终于给阿里斯托芬的译介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张竹明
张竹明教授是著名的古希腊罗马学家,此前翻译过柏拉图的《理想国》(商务印书馆,1986年初版,2002年重印)与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神谱》(商务印书馆,1991年版),他和同样是古希腊罗马文学专家的王焕生教授(曾与罗念生先生合译《伊利亚特》,人民文学,1994年)花费了十年心血,依据剑桥洛布古典版古希腊文本,并参照权威的英译本、俄译本等资料译成全套《古希腊悲喜剧全集》,可谓用心良苦,将阿里斯托芬的译介推向了顶峰。
比较而言,两个译本都是直接从希腊原文翻译成中文,最大的区别在于文体。罗译本采用散文体,优美流畅,便于阅读,但在行数上不够精确;张译本采用诗体,接近原文,朗朗上口,但仍有遗漏和讹误。从措辞上看,张译本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罗译本的精确度,补充了一些明显的欠缺之处,展现出阿里斯托芬(旧喜剧)直白大胆的语言特色,把罗译本“避秽就雅”的词语全部明白无误地表达出来,以还原旧喜剧处处充满“詈词”和“性骂言”的特点。
兹以《阿卡奈人》为例,展示一二:
(1)《阿卡奈人》第2行
罗译:快意事少得很,少得厉害,只有三四件;
张译:令我开心的事却太少,只四件;
原文:ἥσθην δὲ βαιά· πάνυ δὲ βαιά· τέτταρα·
张译本“令我开心”突出了剧中动词ἥσθην(即ἥδομαι [高兴]的不定过去时第一人称单数被动态)的被动用法;此外“却”字突出小品词δὲ的含义;该句最后一个词τέτταρα是数词“四”的主格,没有“三”的含义。故张译本更为精确。
(2)《阿卡奈人》第789行
罗译:这个的腿缝儿和那个的多么相像啊;
张译:它们的阴部多么相像呀;
原文:ὡς ξυγγενὴς ὁ κύσθος αὐτῆς θατέρᾳ.
按照原文,该句子的主语为ὁ κύσθος([阴部,阴道]阳性名词单数主格),前一个形容词ξυγγενὴς(即συγγενής [天生的,同族的,相似]阳性形容词单数主格)与主语保持性数格一致,θατέρᾳ(即ἕτερος [另一个]阴性形容词单数与格)修饰前面的阴性代词αὐτῆς,这两个词一起做ξυγγενὴς的补语,这句话直译为“[这一个的]阴部与那一个的好像啊”,因此,可见罗译本的语法与希腊原文一致,但为了避秽就雅,就用“腿缝儿”来代替“阴部”,而张译本虽直接译出“阴部”一词,又省略了“另一个”一词。
此外,两个译本有个共同的不足之处,即注释过于浅陋,不利于理解原文,原因可能在于版本的挑选。就《阿卡奈人》而言,罗译本主要参考的是罗泽斯的译笺本(London:George Bell and Sons,1910)。这个本子是希英对照版,以脚注的形式给出详实的笺释,但与同期出版的另外两个本子(Starkie1909年的译笺本和Rennie1909的笺释本)相比,罗泽斯的本子则稍显逊色和业余(评论家Shorly语),何况罗译本还对其进行了删减,仅在文后附有简要的注释。张译本选择的是“洛布丛书”。这套丛书虽然权威,但毕竟针对的是大众,要求简要流畅。因此,张译本虽然采用了旁注,但与罗译本的注释相比,却更显单薄。这样一来,两个译本的宗旨似乎只是有助于一般的读者了解故事的大概和背景,对于有希腊语基础或有意于深层理解阿里斯托芬的读者来说,译文还不够精确,解释还不够详尽,阿里斯托芬的笺注仍止步不前。
《阿卡奈人》剧照
图片来自CCTV.com文化频道《读书时间》
要之,作为最才华横溢的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译介虽在中国辗转了近一个世纪,至今却未见翔实的译笺本出现,而西方学界却不断地推陈出新,精益求精,仅同一个作品就有多种抄本、编本、校勘本、笺释本、译本、乃至义疏本。诚然,古典语言的悠久和语系的跨越增大了翻译的难度,但不能因此望而却步。虽然,不论用何种语言、用何种文体,翻译总是无法再现原著的韵律和节奏,无法表达原剧的幽默和讽刺,甚至无法反映诗人的机智和高明,但我们可以借助古代的注释和近现代语文学家的疏解,使读者有机会进一步贴近文本,尽可能像古代的观众那样,理解阿里斯托芬的意图,欣赏阿里斯托芬的才情。因此,将西方注疏成果引进中国,已成为翻译工作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阿里斯托芬的译笺势在必行。
摘自《<阿卡奈人>笺释》
作为戏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才华不亚于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等肃剧诗人,他的笔下不仅有严肃的幽默和深刻的政治意涵,也有幽美的抒情段落和肃剧式的吟唱。就雅典城邦戏剧的形式而言,阿里斯托芬堪称集大成者:舞台剧、城邦政治教育、节日狂欢结合得完美无比。
——刘小枫
《阿卡奈人》笺释
黄薇薇 编译
《<阿卡奈人>笺释》以前人翻译成果为基础,
注重版本对勘、笺释归纳、诗行编排,
广采西方学界近百年来的研究成果,
以使读者有机会进一步贴近文本,
尽可能像古代的观众那样,
理解阿里斯托芬的意图,
欣赏阿里斯托芬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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