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防止你们不知道如何下手,我们特地选取系列作品作为范文,为你提供灵感的火花~如果你对征文主题有任何的疑问,欢迎加入作者群(加入方式见文末)。柳晋觉得自己的生活处在崩溃的边缘。
自从儿子的诊断书下来之后,他就一直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尿毒症,这三个字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妻子本来就不满于清苦的生活,在儿子入院后不久,离家出走,杳无音信。医院方面在积极寻找肾源。可是作为一个中学物理教师,他那点微薄的收入比起治疗费用,简直微不足道。肾源找到之后,钱从哪里来?他不敢去想。柳晋在焦急地等待下课。儿子在医院等他照顾,为了多攒点钱,找的两份兼职也要去做……然而盼到下课,他急步离开教室之时,却让几名黑衣人拦住了。对方出示了国家中央机构的证件,对他说:“柳老师,我们先生要见你。”对方报出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新闻报道中常常听到,是近二十年来手握重权的风云人物。柳晋不知自己是如何和这样的人产生联系,一时疑心自己听错。“您的孩子我们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疗环境。肾移植也很快就能进行。您不用担心。”对方的强势中温和有礼,而话语中的内容更是击败了柳晋。在确认真实性之后,他对这种近乎“劫持”的行为,没有试图进行任何反抗。难道是因为那件事情?在辗转的飞机上,柳晋默默地想。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但是没有其他可能。在一幢优雅的别墅中,柳晋见到了此行要见的人。年近七十的老人看上去清瘦矍铄,只是眼中似乎深藏着疲倦。他是这个国家的中枢人物,然而他早年曾是一名誉满全球的学者。更难得的是,在他涉足政界之后,他对物理学的研究并没有停止,仍旧十分了解当下前沿走向。对于天体物理学毕业的柳晋来说,他无异另一个世界的传奇。柳晋没有猜错。寒喧之后,老人问道:“你看见它了,对吗”“是那颗超新星吗?”柳晋小心地答,“我报告给了天文学会,不过没有收到反馈。”两个月前,爱好天文观测的柳晋突然观测到一颗从未见过的星体。它突然出现在天鹅座南侧,亮度足有2星等之高。因为没有任何相关资料,柳晋断定这是一颗突然爆发的超新星。然而奇怪的是,正式或非正式的机构有关它的报告都迟迟没有出现。此后,这个星体又骤然消失了。这并不符合超新星的特征。它是什么?他不知道。柳晋疑惑之下将观测记录呈报给当地天文学会,却有如石沉大海。之后他自己的生活一团糟,也就没有再关注这件事情。老人站起身来,踱到窗前。窗外的庭院中,一台巨大的星象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它并不具有实用性,只是一种象征。片刻之后,老人平静地开口:“有关这件事情,随后将召开秘密国务会议。不过在那之前,我要把一切讲给你听——只有你,有资格作它的第一位听众。”在这句话之后,柳晋经历了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段时光。也许与他后来穿越的无尽岁月相比,这段40分钟的谈话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然而这段时间,耗尽了他一生的能量。他迷惑,好奇,惊恐,激动,慌乱……这个谜题是那么完美,然而一切都建立在推论上。这是美妙的天方夜谭,也是冷酷的科学计算。而在混沌的概率云之上,是他横陈的尸体。“……总之,我们需要你的记忆。或者准确地说,意识。”老人最后以这样一句陈述结束了谈话。他没有虚伪地征询他的意见,这让柳晋反而好过一些。他们都很清楚,他的意愿,没有任何价值。“他会健康成长,接受最好的教育。”老人深沉的灰色眼睛凝视着他,“这是我以人格对你许下的承诺。”柳晋没有说话。他已经平静下来。其实这样也不错,他甚至牵起嘴角微笑了一下,对他黯淡无光毫无建树的人生来说,这是最好的归宿。不是吗?中学教师柳晋在这年深秋彻底失踪了。在警方介入之前,上面的指令压了下来。所以这件案子甚至没有在资料库中留下案底。最终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曾仰望过星空。
地球历2027年
紫金天文台值夜班的小赵百无聊赖,突然想看一看月亮。因为他女朋友名叫婵娟,异地的相思之苦让他没事就观察月亮聊以解慰。可是今天,他把望远镜摆弄半天,实时观测图像上月球却始终没有出现。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难道是仪器坏了?居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他离开望远镜,特意用肉眼去看,农历月中的晴朗夜晚,却确实看不到月球。他火了,凑到引力观测仪前面去看。这下子他真懵了,不管光学观测上还是引力观测上,月球都不见了!他哆哆嗦嗦给台长和台里的专家打电话。从内心深处来说,他仍然相信这是一起仪器事故。被召唤的领导急匆匆地赶到。台长瞥了一眼屏幕,劈头盖脸就吼过来:“月亮不是好端端的吗?大半夜的叫我们起来,抽的是什么风?”小赵目瞪口呆地看着繁星璀璨的屏幕,上面毫无月球的踪迹。他一时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幸好,紧随而至的刘主任开口了:“台长,你看月球确实不见了。”这一天,全球二十三家权威天文台发布了月球无法被观测到的通告。当然,有更多的天文台持反对意见。即使是发布通告的天文台内部,也有人认为月球消失纯属无稽之谈。而无数仰望夜空的人面临和他们相似的争论。他们都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会看到(或看不到)月球。一时间天下大乱,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与此同时,全球各地也不断爆出有关幽灵的报道。声称自己遭遇幽灵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对此不可避免地从惊慌失措到渐渐麻木。这确实是非常混乱的一年。细算起来,那应该就是虚星历元年。
引子三
付风又一次回到地球从事移民安排工作,也没有忘了去看林奶奶。老人家已经老眼昏花,一见他还是非常高兴。他陪奶奶絮絮地唠了会儿,奶奶忽然叹了口气:“走吧,走吧,你们都走了倒好,我就不会整天活见鬼了。”美静像只花蝴蝶一样欢快地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本书。付风知道,对于林奶奶来说,只看到一本书悬在半空飘了进来。林奶奶眯着眼睛说:“看这么矮,是个孩子?她说什么了?”“她说这里的太阳很舒服,还像您问好了呢。”付风笑着说。“奶奶好!”乖巧的美静一进门就大声说。作为一个六岁的没怎么接触过伪观察者的虚人类来说,她还不太习惯有人看不到她这个事实。“付叔叔,出来玩嘛。”她开心的拉着他,付风跟着她走出屋外。外面的草坪上几个孩子在玩。美静咯咯笑着指着他们说:“小卡看得见我,我爱跟他玩。玲玲看不见我,我不要跟她玩。”玲玲并没有听见美静的话,但她看到了晃晃悠悠飘着的书。她不满地问:“付叔叔,为什么只有我看不见那个女孩子?”“因为伪观察者看不到虚物质呀,昨天老师刚讲过的。”叫小卡的男孩子看起来很沉稳。付风来了兴趣:“那你来说说,为什么伪观察者看不到虚物质?”小卡一脸认真的背起书来:“因为物态定理。定理一:实物质始终是稳定态,虚物质是量子态。定理二,真观察者观察虚物质,其坍缩为存在,伪观察者观察虚物质,其坍缩为不存在。定理三,实物质与虚物质同时存在,才可发生互动。也就是说,必须有真观察者充当它们之间的桥梁。”40年前理论物理学家床头本上的假想,如今已经进入小学课本。当然这种最浅显的表述,孩子们都未必理解。然而虚时代,真的已经开始很久了。早在20世纪,人们就发现在微观粒子可呈量子叠加态,非坍缩态的粒子是否存在,只是概率问题。扩展到宏观层面上来看,那只著名的既是活的也是死的猫,曾让当时的许多人为之抓狂。随后,虚物质与观察者真伪性的概念就被提出了。但在当时,只是一纸假说。简单来讲,虚物质原初只是一团概率云,观察者进行观察之后,得出的结果是它“存在”,则观察者为真。若得出的结果为它“不存在”,则观察者为伪。后来的事实证明,对于同一个观察者来说,结果是恒定的。于是每个人在最初就被打下撕不去的标签。虚物质既代表了一种宿命论,又是同时奔往相反方向的两条道路。在最初最混乱的那几年里,无数的人因为这种世界观的彻底颠覆而崩溃自杀。不过在“虚星人”的帮助下,新的认知体系很快就建立起来了。准确的说,虚星人并不是外星智慧生物,而只是降临到太阳系的这些虚物质的一部分。后来人们将其统称为虚系统。最开始,虚系统覆盖了月球,引起了不小的恐慌。人类中的真伪观察者很快被明显区分出来。月球变成“虚星”之后仍能观察到它的人是真观察者,反之则伪。随后地球上出现许多具有人类形态的虚物质——他们不是人类,而是虚系统中衍生出的造物。但他们与人类又毫无区别——除了只能被真观察者观察到之外。曾经有一名虚人类,代表虚系统的法则这样说过:“不要问我们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你们观察到虚,于是它就来了。一切都诞生于你们的意愿。”是的,虚系统是上帝的礼物。哦,不,身为观察者的人类本身就是上帝。虚星就是一个完美的星球。再也没有环境资源比它更符合人类发展的星球了。原初的虚人类在上面开始了建设,而且进度飞快。虚星很快成为一个富足的乐园。唯一的缺陷只是,在人类中的伪观察者眼中,它并不存在。此时地球面临着极大的人口与资源压力。同时因为真伪观察者间认知上的矛盾,爆发过许多恶性冲突。生活和交流也有很大的隔阂与不便。于是在虚星人的提议下,移民计划诞生了。让真观察者到虚星去,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选择。尽管有不安的反对之声,但都淹没在充满诱惑的理想浪潮中。不过事实上随着时间的推移,真观察者的比例是逐渐上升的。虚物质与真观察者似乎是人类发展的趋向。10年前,“地球虚人类”诞生了。他们是地球上正常降生的新生儿,但却由虚物质构成。美静就是第一代地球虚人类。她的父母都是身为真观察者的实物质人类。天色渐渐暗了。虚星出现在树梢上,清冷苍白,像一个遥远的梦。“小卡,你什么时候走呢?”玲玲说,“你去了那个我看不到的地方,还会想我吗?”女孩子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夜空。虽然她知道自己看不到虚星,但是老师说过,因为上面有许多实物质构成的人类,如果你爱他们,也许你会看见细小的光晕。玲玲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等小卡去了那里,她能看见他吗?孩子的对话让付风有片刻的惆怅。不过当然,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考虑。比如他应该给自己物色一些学生了。他们最好是对伪观察者有一定了解,有一定感情的孩子。不知道这个小卡是不是合适。他要教给他们一些事情。就像老师当初做的那样。他要告诉他们:“你们必须守护人类文明最重要的一样东西。用你们的一生,用你们的生命。尽管谁也不知道,在那未知的时刻,这种守护会是拯救,还是毁灭。”
路斯铭轻轻呻吟了一声。肋骨那里的疼痛让他一瞬间几乎又要昏死过去。不过轻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略微清醒了些。“嗳,你醒了。好点了吗?”声音的主人就是眼睛的主人,此时正关切地望着他。路斯铭下意识地问:“这是哪儿……飞船怎么样了?”“这里是西山基地。原来那个可怕的动静真的是你搞出来的啊。”女孩子笑着,似乎饶有兴味的样子。西山基地……路斯铭忽然就松了口气。如果说飞船着陆时差点酿成事故是他的运气太差的话,那么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直接置身于目的地,身边还有一位佳人,是不是算作对他的补偿?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好了很多,看来恢复得很快。他想起着陆时候的混乱和危险,勉强着陆后自己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然后昏倒在路上,竟然觉得好笑。“你笑什么?”还是那个女孩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然后她也笑了:“行了,看你这样已经没事了吧。自我介绍一下?还有,你是从哪儿来的?”“还用得着说么?”路斯铭说,“你看到飞船了吧?又不存在外星人,我还能是哪儿来的呢。”“你真的是,从那个看不见的地方来的?”女孩子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有点恍惚,又像在确认什么。倾斜的阳光从她的侧脸滑过,在她的眼睫上凝出金色的光晕,让她有了一种特殊的气质。路斯铭有瞬间的失神。“嗯。”他点点头,“我叫路斯铭。我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表述,顿了一下只好说,“我是来看看你们。”女孩子抛下自己的名字就离开了房间。路斯铭有点不安,难道自己的身份让她产生了敌意?伪观察者对于来自虚星的来访者,没有什么好感也是正常的吧。不过他的顾虑是多余的。叶箩回来的时候,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浓汤。她看上去很快乐的样子,眨了眨眼睛说:“喂,我说你是个实人类吧,这碗汤下去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吧。”“扑哧。”路斯铭没忍住,一笑之下伤口又隐隐作痛。他当然是个实物质人类,只有他们才能和伪观察者进行切实直接的交流。他知道她只是调皮,只是这种概念的故意混淆,也可以看出虚人类很久没有涉足此地了。六百多年前,移民计划开始,真观察者便源源不断地迁往虚星。那是个美丽的世界,尽管星球质量还保持着月球的状态,但即使容纳了大量人口,大量便于利用的资源还是使居民生活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准上。而伪观察者的数量越来越少。不过从虚时代伊始,他们就成立了一个同盟,不肯承认虚物质的存在。最后地球上遗留下来的伪观察者,基本是这群人的后代。他们在全球范围内有几个固定的聚居点。这里就是位于中国境内的一个。叶箩并不是个温柔的姑娘,但也没有像路斯铭想象中伪观察对待虚星人的那种疏离。她照料着路斯铭,却没有积极的药物和手段。当然,路斯铭的伤情并不严重,否则他怀疑自己能不能活下来。一开始,他试探地问她:“你难道不把我送医院吗?”路斯铭沉默下来。他应该能想到的,由于当年地球人的数量骤然减少,同时尖端人才大多为真观察者,陆续离去,观念古朴陈旧的伪观察者们退回到一个相对原始的生活状态中。他们很快被虚星人遗忘。除了好奇的历史学家可能前来考察之外,没有人再关心地球上的人与事。他怎么竟还不自主地奢望什么呢。“喂,带我出去走走吧。”在床上闷了三天之后,路斯铭向叶箩恳求。后者不以为然:“你觉得伤养好了就出去呀,我又没关着你。”路斯铭走出屋子的时候,一阵风裹挟着沙尘扑面而来。他闻到一股荒野的气息。他住着的是一间低矮的平房。举目望去,整个所谓“西山基地”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大院子里零散的几幢小房子而已。曾经中国最重要的科研基地之一,已经沦落成这个样子。这几天除了叶箩之外,路斯铭没有见过其他人。“嗯,自从老师去世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叶箩说,“今天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他们朝基地外面走去。路过一幢高大的房屋,路斯铭发觉有些特别。它相比其他破旧的房子具有更好的封闭性。虽然看起来有不短的年头,却因其良好的建筑材料而显得沉稳,坚固。走近了,能听到里面有机器微微的轰鸣声。“嗯,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维护它嘛。”叶箩说,“不过它很好,一般不用我操心。”路斯铭想了一下,大概猜出它的用途。他投向它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些敬畏……或者说,畏惧。基地离城镇只有短短几里路。城镇的市集,有着混乱而热烈的气息。入耳的是各式叫嚷,讨价还价声。鼻端充斥着浓甜的咸腥的不知名的味道。西山市是依托西山基地建立起来的城市,曾经是最大的伪观察者聚居地,如今萎缩成眼前这个小小的城镇。据路斯铭在虚星上掌握的资料来看,它的人口已经减少到一个危险的程度上,只能算勉强维持运转。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从此刻纷杂的烟火气息中,体会到一种接近人类生活本源的触动。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其他声音略略低下去一点。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女人。她腋下夹着一顶席子,里面不知卷着什么。她旁若无人的哭着从人群中走过。“小鸥死了。”有人看见叶箩疑惑的表情,主动解释说,“你看她妈这么伤心。”“小孩子嘛,就那么回事。生个病,就死了。太难养活了。”“一个孩子死了,你们就那么无动于衷?”路斯铭心底有什么翻涌起来,一直克制的对此地的怜悯让他不由地质问叶箩。“痢疾、肺炎……都很容易让他们死掉。”叶箩平静地说,“岂止是孩子呢,大人也一样。生死有命,活着哪有那么容易。”“明天我们就去找飞船。上面有很多物资,药品和医疗设备。”路斯铭冷静下来道。“为什么要帮我们?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们怜悯的施舍?”她契而不舍的追问。
没有一条帆船能吹动自己行驶,它需要外面的风
为什么到地球来?这件事对于路斯铭有两个意义,只是其中一个无法宣之于口。飞船着陆点就在不远的地方。从基地出发,他们走了三个多小时后找到了它。它静卧着,里面装满了路斯铭以及更多的人赖以生存的东西。这组飞船及物资是虚星人专门为伪观察者制造的。上面的原材料是实物质,大部分来自太空。虚星上已经不太容易找到实物质构成的东西了,包括人类。他们把飞船上的东西陆续运回基地去,大概花了二十天的时间。叶箩曾提议去镇子上找个人来帮忙,不过让路斯铭否决了:“这些东西太容易引起觊觎了,暂时不要让人知道。我要做个长期的计划,你能和镇上的管理层接触一下么?”“你是说,政府?早就没有政府这种东西了。”叶箩停了一下,又补充说,“别的地方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和外面联系了。”路斯铭再一次噎住。“那么,总有维持秩序的机构吧?”“大家都按照惯性在生活。不过,我可以去找镇子里有威望的那几个人谈谈。”他们把物资分类存放在空置的仓库里,然后把各种仪器、电脑,放在另一个屋子,作为路斯铭的工作室。这一切完成的那天晚上,叶箩开了一瓶珍藏的杨梅酒以示庆祝。叶箩是个很聪慧的女孩子,路斯铭不说的事情她也不多问,只是默默地从旁协助他。路斯铭有时简直不知道她的这种信任是从何而来。不过,他心里明白,对她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情,一切都应该开诚布公。他们坐在屋檐下喝酒。晴好的夜晚,虚星悬于中天,让整个夜空的星辰都暗淡无光。“你知道吗,虚星比当年的月球更亮,很漂亮的。”路斯铭说。“可是你知道它在那里的,对不对?”路斯铭看着她,“当你仰头望向天空的时候,你就对它进行了观察,尽管结果为‘不存在’,但它已经坍缩了。”“这有什么意义呢?对于我们来说,它不存在。仅此而已。”“但是对于我们——或者说,虚星人,意义非常重大。”路斯铭低下头,声音也变得低沉而辽远,“你知道,人们把太阳系中全部虚物质的总和称作虚系统。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虚物质在宇宙中并不是普遍存在的。有时候,我觉得虚系统更像一个生命……哦,这扯远了。但是真观察者逐渐的都被虚物质化,是不争的事实。现在虚星上的实物质人类已经很少了。也就是说,人类整体正渐渐成为这个虚系统的一部分。”“对,我并不是虚系统的一部分,而你永远也不会是。”路斯铭笑了,“不知道你的老师有没有教过你,一个系统,是无法进行自观察的。只有来自系统外部的观察,才能决定它是否坍缩,否则,它只能是一团概率云。”“所以,只有我们伪观察者的观察才能使它坍缩,尽管在我们眼中,它永远也不存在?”“准确的说,是实物质观察者能够使它坍缩,因为他们在虚系统之外。但是,伪观察者的存在会使事情更安全,因为他们是不会被虚物质化的,那会和他们的自身存在产生矛盾。”叶箩笑起来,看上去很开心。“多好!我本以为呀,你们是怜悯我们才来的,心里还别扭着呢。这样各取所需,两不相欠,我心里就踏实多了。”路斯铭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对待一个自尊心过剩的孩子。是啊,各取所需。地球上的伪观察者们生计维艰。移民带来的创伤几百年前就击垮了他们。这些年来,他们只能算作苟延残喘而已。任何一点大的变故,都可能使他们灭绝。而一旦地球上的伪观察者真的消亡,后果不堪设想。虚星方面,对这个隐患虽然顾虑已久,但却一直疏于行动。直到最近。本来派往地球的应该是一个小组,然而实物质人类中,没有人愿意参与这件事情。除了路斯铭。这也难怪,只要他们作为实物质人类仍旧存在,虚系统回归混沌的一天就不会到来。何必到地球这种已经被抛弃的世界来生活呢?所以这个拯救伪观察者,同时也为了保证虚星存在的小组,只有他一个人。本来他们为他选择的着陆点是美洲一个目前最大的人类集居点。但在他的要求下改到了中国西山。他要努力让这儿的人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孩子健康成长,让这个社会从一潭死水变得繁荣昌盛……用他来自虚星的知识,用他掌握的先进技术,用他的一生。虚星上的人类,终有一天会全部融为这个虚系统的一部分。而伪观察者那里,并不存在这种担忧。只有伪观察者才能确保虚系统的坍缩,而系统内的真观察者只能进行存在态的次级观察而已。因此保证伪观察者的生存,才是虚星维持存在的关键。他能做好这一切吗?他没有把握。但他会尽最大的努力。随后的日子,路斯铭对周边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在和虚星上带来的资料对照之后,对整个环境有了明晰了解。叶箩负责向人们渗透他的想法,让他们打消对他身份的顾虑。尽管还有人对路斯铭抱有敌意,不过更多的人是怀着友善的好奇。毕竟,他教他们怎么种地能收获更多粮食,怎么修房子更加坚固。他为他们提供新的能源和动力,耐心教会他们无数美妙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救了不少人。本来病重待死的人在他的药物下起死回生,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对他感激涕零。“叔叔,等我全好了,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那天他去看望一个患病的孩子,孩子咯咯笑着问他。“好呀。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他微笑着,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开心地揪住他及肩的头发扭来扭去。“等你好了,还可以去上学哦。”他和叶箩商量好了,很快就要着手把快要消亡的学校好好建起来。这是一个重要的工程,十分有利于文明的复苏。农耕,教育,工业,商业……对于这个世界,他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去做。
试图逃脱宿命永远是种妄想,能够逃脱的就无法称之为宿命然而对于路斯铭来说,充满希望的去努力,用努力去抓住未来,这美好的梦想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很快就成了泡影。
这一切毁灭于那个普通的下午。
那天下午,连续的工作让他有些累了,他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太长了,不太方便干活,需要把它剪掉。于是,他走进城镇里唯一称的上理发店的地方。
那是一个年轻人开的店。路斯铭在那里呆了大概五分钟,和年轻人进行了几句简短的对话。然后他落荒而逃。
那个时刻,他心中弥漫的只有绝望。
一夜之间,路斯铭变得沉默寡言。他不再积极地四处考察,对未来的建设进行规划,甚至不再在他工作室的电脑前忙碌。他只是坐在基地的院子了,呆呆地望着天空。每天每天,什么也不做。
叶箩很不安。在她看来,路斯铭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从一个总是微笑,阳光般灿烂的男子变成了阴沉模糊,看不清面目的老人。是什么让他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她不知道。不过内心深处,她并不恐慌。
因为多年以前,老师把机房的钥匙交给她的时候,就对她说过,他们要守护的东西是很沉重很沉重的。一马平川都是幻象,艰难跋涉才是永恒。她既然把那钥匙接到手里,那么不管发生什么,去面对便是。
终于,几天后,路斯铭叫住她。他问:“叶箩,我知道,你也是守护者,对吧?”
“嗯。”她点头承认。
他低下头去,“其实我也是的。”
“我猜出来了。”叶箩说,“老师说让我等着另一个守护者来。可能等得到,可能等不到。都要等下去。”她想了想又说,“但我觉得守护者什么的,又怎么样呢?我们也只是平平常常的在生活。”
“是啊,这个称谓太矫情了。我们也只是按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路斯铭说,“你知道自己在守护的是什么吗?”
“老师说,是神。”叶箩凝视着路斯铭,“但我不相信神。”
这一刹那路斯铭受到一种震撼。她的语气和神情有种与她柔弱外表不符的气势。他……甚至第一次感到一种嫉妒。对伪观察者的嫉妒。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凄凉地笑了。“是的。你不需要相信。那不是你的神。”
在伪观察者这一支的守护者这里,大部分信息都已经丢失了。从叶箩身上就可以看出,她对详情不甚了解。但是核心内容还在,这样也很好。
“给我讲讲过去的事情吧。”路斯铭拉住叶箩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他已经从之前的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重新开始思考了。其实并不需要思考,他很清楚自己唯一的选择应该是什么。只是在此时此刻,他只想放下一切,静静的享受一段时光。“你是怎么来到基地的?”
“我吗?我是老师捡回来的。那时候我还很小,快要饿死了。他把我带回来,把我救活。后来我就一直在他身边,直到他去世。”
她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其中的辛酸路斯铭又怎么不明白呢?地球上的每个人都在艰难求生。而虚星上,每个孩子一出生就有最好的生活条件,每个人都过着自己最想要的生活。那么他们,真的幸福吗?
叶箩俯下身子,把下巴顶在膝盖上,像一只蜷缩的猫。“我不知道父母是什么样的,可能他们很早就死了吧。老师一直养育我,后来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的学生。我说愿意。他却惆怅的笑着说,本来挑选守护者是要有一定标准的,现在只能看缘分吧。他说当了守护者永远都不能离开西山基地,不过好处是只要西山城还在就有饭吃。我说那就行了。于是我就当了守护者。”
路斯铭怜惜的握住她的手。“真是傻孩子。”
叶箩笑了一下。“你大概看出来了吧,城里的人对我和基地都有一种敬畏。你来之前,平时我也帮他们干活。但是不管收成多差的年份,多困难,他们也总会给我一口吃的。也许是因为神?不过我不这么觉得,他们和我一样,并不相信神。”
“这最初是政府下的死命令,要维护西山基地的运转。后来就变成了一种惯性了吧。你说过大家都在依着惯性生活。”是的,惯性。地球人如此,虚星人也不例外。
“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么?”
路斯铭抬起头,天还没有暗尽,弯钩状的虚星又一次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此时有如一个巨大的讽刺,却又给他心底带来一阵阵的钝痛。“我父母都是实人类。我出生在实人类的城区里。当然那个时候,实人类已经不多了。据说我爸年轻时候爱过一个虚人类姑娘,不过政府不允许实人类与虚人类的婚姻,后来还是娶了我妈。”
“你们为什么不许实人类与虚人类通婚?”
“为了保持实人类的数量。防止他们生下的后代是虚人类。实人类的数量越多,整个虚星就越安全。”
“实人类与实人类的孩子一定是实人类吗?”
“不一定。”路斯铭犹豫了一下,“虽然从采样统计结果看,实人类的下一代有更大的几率也是实人类,但是谁也说不准一名虚人类诞生的细节是什么样的。”
叶箩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然而路斯铭每每想到这一点,就会一阵焦躁。这个问题就和观察者的真伪性取决于什么一样,是被持续研究,但始终未解的谜题。
何况虚星的科学早已停滞不前了。尽管移民初期有过一个飞速发展的阶段,但过于优越的环境,对个体的过度强调,使科学渐渐缺少前进的动力。虚星一直是个天堂,给予人们想要的一切。然而天堂里的人是不会有兴趣关心外面的事的。数百年过去,虚星人的生活方式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如今的虚星有着先进的技术,但是科学,已经死了。
“我一直是个很平凡的人。政府给实人类社区的优惠政策很多,我们过的很好。可是后来,我也遇到了我的老师。他对我说的,应该和你的老师对你说的差不多。”路斯铭收回思绪,继续说道,“他说这是很沉重的责任。我一开始并不明白它的意义。我只想做个平常人好好生活。但我因为实人类的身份,也受过一些排斥。那真是很孤独的日子。”
他越说越快:“有一阵子,我甚至讨厌起虚星这个世界。我觉得它温吞,冷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听说能到地球来,我还暗暗高兴。可是现在,我却知道自己有多怀念它。它是我的故土,有我的一切,我……”
他停了下来。叶箩已经起身,默默地把他的头揽进怀里。他不知不觉间流下的满脸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他压抑地呜咽着:“叶箩,叶箩,我爱它!”
“我知道的。”她轻声说,“我知道你爱,那个不存在的世界。”
是谁的眼睛穿越时空,无悲无喜
次日,路斯铭这样对叶箩说。前一天晚上脆弱低泣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光深邃,神情冷静的男人。叶箩想,这一天终于到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是新的世界即将开启?她不知道。她只是默默地把钥匙交到了路斯铭手里。钥匙有一把半。叶箩自己只用过其中的一把。路斯铭用它打开了机房的门。灰尘扑腾起来,一下子有些迷了人的眼睛。路斯铭眯起眼,打量着这巨兽一样盘踞着的机器,它发出轻微的轰鸣,仿佛睡着时安静的喘息。路斯铭笑了,“准确的说,是一个核电站露出地表的控制部分。同时它还控制其他的一些东西。核电站的主体在地下,不过它只是个很小型的电站。”“嗯,老师年轻的时候还想办法利用这里面的电能呢。不过最后也没有找到输出接口。”“如果把这个电站的电能输送给现在的西山城,大概能够维持三千年左右吧。”路斯铭按照之前的资料大致估算了一下,“当然如果西山发展起来,能源需求量成倍增加,就不好说了。当年技术所限,基地里只能建造这种规模的能源设施。”他拿出叶箩给的半把钥匙,和自己携带的另外半把拼在一起。钥匙上绿色的指示灯亮了。说明两个部分是匹配的。它其实是一个存储器,里面保存着一段基因序列。基因来自于数百年前的一位伟人。他是一位科学家,也是一位政治家。他高瞻远瞩地建造了这一切。他只是看到一种虚无的可能,顺手应和了一个狂想,而把选择的苦难交给后人。路斯铭在屋子的西北角找到了暗门。沉重的金属摩擦声仿佛从数百年前的另一个时空中释放出来。深沉黑暗的入口出现在脚下。路斯铭取来早时准备好的氧气装置,面罩,通讯器和探照灯。两人武装妥当就出发了。阶梯曲折陡峭,向深不见底的地下延伸。据路斯铭掌握的资料,他们的目的地在大约六七百米深的地方。整个路途黑暗寒冷,缺乏空气,仿佛地球之外无人涉足的空间。叶箩一直拉着路斯铭的手不肯松开。路斯铭知道这姑娘心里很害怕。其实他何尝不是呢?不过她的手始终温热坚定,这让他好过了些。两个小时后,他们顺利到达了地下的尽头。这是一个石厅,面积并不大,看起来十分简朴——事实上,除了中央一个发出幽幽蓝光的罩子,和从墙角延伸出来连接到中心的线路之外,别无他物。罩子内部是一个营养皿。叶箩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东西。路斯铭意识到她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他本想开口说什么,但又改变了主意,让她晚一点知道吧,毕竟知道的越少越幸福。于是他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就是那个核电站一直供给能源的设施。能源罩可以确保它和外界隔离,罐子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零下好几十度呢。”“一种植物的标本。”路斯铭随口说,“能源足够维持它存活上万年。不过他们想得太远了。现在这套系统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就要把它取出来。”“早知道你不要下来倒还方便。”路斯铭笑了起来,他重新把钥匙分成两个部分,其中一个交给了叶箩,“你拿着这个回到机房里去。到了叫我。我告诉你怎么开启控制器。我这边要同时进行,这样能源罩就会打开。否则,这里就会永久锁死。”“是啊。只要有非法入侵或者地表部分遭到破坏,这个系统就会锁死。然后永远运转下去。直到能源枯竭。要彻底破坏它很难,如果没有钥匙,要完整的取走它更不可能。”叶箩默默地抓起通讯器,眼睛却依恋地看着他。路斯铭轻声说:“去吧,我等着你。没事的。事情做完,我就上去了。”石厅里只剩下路斯铭一个人。他被一种巨大的悲哀吞噬了。有一阵子,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营养皿看。一会儿,他被一种力量震慑,有种冲动要跪下顶礼膜拜;一会儿,他又想,要把它彻底摧毁,一定要!是的,他有这样的机会……他的思绪狂乱而纠结。直到叶箩的声音响起,他仍然没有摆脱这种状态。他指挥着叶箩,顺利地打开了罩子。现在,那个标本裸露在他眼前了。它没有任何自我防备功能,任由他摆布。只要随意丢弃,它很快就会死去。他看着它,内心激烈地挣扎着,很久都没有动。最后,他眼中的狂热慢慢熄灭,眼皮松垂了下去。当他伸出手,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在这种低温环境下,在他脸上凝成了薄薄的一层冰膜。他把整个营养皿取出来,放入自己携带的隔温箱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路斯铭重新又回到那种日以继夜拼命工作的状态中。对于西山城的建设,他提出了很明确的方案。西山目前处在类似16世纪的生活状态之下。他们缺乏进取心,也缺乏破坏力。不管从技术还是文化上,都需要进行改变。这段时间,路斯铭用自己的技术和人格,征服了西山人。大伙儿现在都很听他的。而因为叶箩的存在,他和他们之间的沟通也很顺畅。他会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这就是人们对他的认识。他们甚至还成立了一个建设部。虽然名称是建设,但在路斯铭的构想中,这应该是一个重建的,类似政府职能机构的部门。首先要让西山从原来的无序状态中解放出来,做起事来才会更有效率。在他的主持下,他们甚至还开了一个选举大会,推举一个部长。本来大家都要选他的,可是路斯铭笑着说:“别选我。我不是候选人。要是要我给个建议,我建议你们选她,选她。”看着大家的目光都聚集过来,叶箩涨红了脸。她跺了跺脚,“干嘛号召大家选我啊,路斯铭你安的是什么心!”所有人都哄笑起来。但是有了这么一出,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叶箩以多数票当选了这个西山唯一正式机构的领导人。她守护者的身份本来就受人敬畏,而路斯铭也是她带回来的。她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都多。路斯铭做的第一件重要的事情是把核电站的能源输出到西山市。它原来的使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样西山就有了至少在现阶段用之不竭的能源。往后要做其他的事情,都好办多了。“老师琢磨了半辈子的事情在你手里一下子就解决了。”电力系统开始运转的时候,叶箩不禁惊叹,“如果要我相信,我宁愿相信你才是神。”路斯铭落寞地笑着。“不,我不是神,我只是神的棋子。”在西山人中,路斯铭选出几个合适的年轻人,从事电力系统的扩张和维护。他竭尽所能教他们知识和技术,让他们独立工作,尽量不去插手。最初他们,包括叶箩在内,对阅读文字甚至都有些困难。但他严厉又耐心地教他们那些基础的东西。但他自己长时间工作的地方不再是基地里的工作室,而变成了飞船。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做什么。他常常独自到那边去。回来的时候,叶箩看到他脸上往往带着疲倦和悲哀的神气。有一天晚上他回来,看到叶箩正在昏暗的屋子里面。她拿着一本看来已有些年头的纸质书。却并没有看,只是皱着眉,好像在苦苦思索。路斯铭问:“咦,你在想什么?”叶箩这才抬起头来,眼中有极细微的恐惧:“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不能确认。”“我们伪观察者,是感受不到虚物质的,对吧。”叶箩想了一下,“比如这会儿,我眼前有个虚人类,我从他的身体中穿过,我自己当然是毫无感觉。那在你们真观察者眼中会看到什么呢?”“这是个好问题。”路斯铭沉默了一瞬,然后指着旁边的一张凳子,“如果我告诉你,这张凳子上有一名虚人类,然后你也在这张凳子上坐下,这样你们在空间上的坐标就重合了。”叶箩依言到那凳子上去坐下,抬头看着路斯铭:“好,这儿有个虚人类,但我什么感觉也没。你或者他会看到什么呢?”路斯铭没有看她,只是接着道:“当虚物质与实物质处在同一空间坐标上,它们呈双重叠加态。真观察者会看到实物质消失了。这被我们命名为“反向虚物质”,也就是说,在双重叠加态之下,对于原本的实物质,观察者的真伪性是颠倒过来的。“可以这么理解。但由于宏观上真观察者的绝对强势,反向状态也持续不了太久。最终都要变成正常的虚物质。虽然短暂的双重叠加态在它们分离后会恢复正常,但长期来讲,在很多情况下,这种变化是不可逆的。”“这是说,我一直和这个虚人类重合在一块的话,我最后也会看不见自己么?”“那倒不会。”路斯铭笑了笑,“因为你是伪观察者啊,只要你自己的意识存在,你就不会变成虚物质。”叶箩的眼里亮起瞬间的光芒:“那么只要伪观察者在,就可以阻止物质被虚化么?”“不一定。不但观察者之间存在观察能级上的差异,观察形式间的不同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观察能级存在落差。”路斯铭知道她想问什么,“对自身存在的观察,是能级最高的一种。所以伪观察者本身虚化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但是对于外界,或者说……他人,这种观察能级并不足以扭转什么。”他洗手的时候一直没有听见叶箩的动静,转过身来,看见她抿着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的手中紧紧攥着那本书,简直是倔强地看着他。路斯铭走过去,抽出她手中的书。那是一本虚时代伊始,讲述虚系统理论的小册子。他把书扔到一边,说:“不要看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了。我让你看的资料看完了么?”“没有看。”叶箩的神情略微缓和下来,而眼中的光芒已彻底熄灭。她看上去不像赌气,只是静静地说:“我不想看。我总觉得,你迫不及待地教给我们这些东西,是为了有一天抛下一切离我们而去。我不想变得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因为我……想你能多留一段时日。多一天算一天。”虚星淡淡的晖光从窗口流落进来。路斯铭看到她的眼睛在这光芒下泛着一片白雾。然而她什么也看不见,对她而言,没有虚星。寥落的星辰照不亮这个房间。他们感受不到同一个世界。深深的无奈在他心头弥漫开。然而他能说的却只有:“那你也不需要看这个。叶箩,你看到的,都是真实。”“我知道你是真实的。”她闷闷地说,“但是有时候,我也想知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有一个时刻,我们会看到一样的世界。一个月后,这儿会发生一次月全食,或者说虚星会被阴影挡住。那时候,我们谁也看不到虚星。”这个时刻,路斯铭用一种近乎宣示的语调说出这句话。令叶箩再次感到一种恐惧。叶箩一直在查阅大量的资料。有路斯铭带来的,也有老师遗留下来的谁也没翻过的故纸堆。这一天之后,她脑海里勾勒出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然而她仍旧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她自欺欺人地假装一无所知,每天下田一起去和大家收麦子。嬉笑打闹,若无其事。直到那天傍晚人散尽了,她在昏暗的田边坐下来,才一阵绝望。他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她想他。她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时又想起老师说的,艰难跋涉才是永恒。前路即使无所畏惧,又有谁伴我同行?后来她几乎奔跑起来。夜深时分,她到了飞船。飞船的门甚至没有锁上,仿佛就在等着人来。她不是第一次进飞船里来。之前路斯铭带她进来玩过。但这里是一个她陌生的,搞不明白的世界。她压抑着内心的恐慌一间间舱室找过去。最后在一个实验室里找到了他。他趴在电脑前睡着。一脸倦意,像个孩子。实验室的一角,卧着一个很像睡眠舱的东西。可以看出它正在平稳运转。透过半透明的防护罩,叶箩看到里面是一个赤裸的男子。她出于本能扭过头没敢多看。但她更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你来啦。”路斯铭醒来了,他看上去有点憔悴,但神情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高兴。“我正想回去找你呢。”叶箩指着那名赤裸的男子,静静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植物标本”,对吧?”“这么说也行。准确的说,我们那天取出的是一个人类的大脑。”路斯铭点头,“我把它的主人克隆出来了。然后把大脑移植了回去。他已经是个完整的人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他会毁了一切!”叶箩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嘶声道,“路斯铭,你别这样,停手吧!好不好?”“不可能的。”路斯铭带着刻骨的悲哀看着她,“原因么,你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呢?”他站起身来走过去,伸出双手扶在半透明的防护罩上,似乎想去触碰那人。
几个月前,对未来尚且充满希望的路斯铭,连续工作之后觉得累了,决定给自己放个假。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太长了。打算把它剪掉。于是他走进了城里唯一一家理发店。店里只有一个年轻人。路斯铭向他说明来意之后,他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说什么?你要理发?”“是啊。”路斯铭比划着,“全剪了吧,越短越好,不然碍事。”那年轻人又看了他半天,才说:“可是,你现在不就是光头吗?”“你说什么?”他恍惚起来,却下意识地抱着一丝侥幸心理问。仿佛一枚子弹在他心头骤然爆裂开,他被这句话击垮了。他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乱草一样的长发堪堪垂到肩膀。他看见自己的面容扭曲起来,越来越狰狞,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变成魔鬼。这件事情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发生的。推测起来,应该是在他到达地球之前就已经开始了。唯一可以确认的事实就是,他在慢慢地被虚物质化。一个人类个体从实物质转换为虚物质,这种事情有没有过先例他不得而知。虚星上,辨别实物质与虚物质只能在实验室进行。所以如果这事发生在虚星上,都不会有人觉察。路斯铭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状,但是他心里明白,在伪观察者眼中,自己在渐渐的消失。目前他是由虚物质与实物质共同构成的人类,但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变成一名虚人类。这个强大的虚系统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每一个观察者。这个大体的趋向虚星人也早已觉察,也进行了一些防备。比如建立专门的实人类社区,尽量减少他们与虚物质的接触,尽管这种隔离使这个过程有所减缓,但始终没有办法真正杜绝——他们始终只知道这个现象的存在,而无法弄清它的本质。路斯铭的老师是一位科学家,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喝酒。他不服用致幻剂,也不沉迷于逼真自由的虚拟世界。他只是用这种古老的方式醉生梦死。他在喝的烂醉的时候曾经对路斯铭说:“哈哈哈,你知道吗,虚星是个大怪兽,要把我们每个人都吞噬进去。哈哈哈!”这确实是早就提出过的假想,只是从来没有得到科学界的认可。这种暗地里流传的狂想认为,虚系统也许是一个生命。它也许不具备任何我们已知的生命特征,但却有着自身的目的。它的目的就是使自己再次变回非坍缩态。因此,它需要将所有观察者都纳入自身系统之内。然后它作为一团概率云等待下一个观察者的出现。就像不断左右摆动的钟摆,周而复始。它按照冷酷的法则与定律坚定不移地运行。由于在物理学上无法对这个目的进行解释,只好引入了生物学的无序性理论。老师早年试图寻找证据来颠覆这个理论。他在研究室工作了20年,最后却终于放弃了。“如果不是具有明确目的的系统在主宰一切,怎么能够解释这些不合理的事情呢?”老师说,“我们无法从更高的层面上理解虚系统。而地球上的伪观察者越来越少。其实人类的生命力远不止如此,可是为何在真观察者离开之后,伪观察者的社会会如此迅速的接近覆灭?”他喝了一大口酒,“如果不是一只不安分的手在操控一切,你相信吗?”路斯铭后来无数次体会到老师的绝望。但在当时,他尚且懵懂。哪怕在开始挑选派往地球拯救伪观察者的人选之后, 他还庆幸自己有了拯救两个世界的机会。他以为凭借自己的努力,能使两个世界在一定时期取得某种稳定的平衡。即使这种平衡可能无法长久保持,但只要去努力就好。他自己正在慢慢变成虚人类这件事情击碎了他的幻想。而另一方面,西山的孩子里也已经诞生了真观察者。有个孩子就曾经揪着他的长发玩得开心。现在他知道了,对于伪观察者来说,他的头发并不存在,所以那个孩子是真观察者。他很快会从这群伪观察者的世界中消失。他们则在原始的生活中渐渐死去。或者环境并不重要,反正他们最后都会全部死掉的。虚系统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伪观察者彻底消失。然后,当真观察者被完全纳入虚系统之内,虚系统之外就没有了观察者,它重新回归非坍缩态。守护者在虚系统降临太阳系之前就存在了。他们本来是一个秘密的官方组织,后来世事变迁,组织几乎瓦解了。不过他们从来没有消失。一代一代的守护者,可能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把信息传下去。以确保有人知道这个方案的存在。后来他们甚至分成了两个分支,伪观察者这一脉负责西山基地的运转,而真观察者方面,则掌握更多的资料。钥匙也被分为两个部分,真伪观察者有共同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选择,真是这世上最艰难最痛苦的事情。可是路斯铭明白,这个选择只能由他一个人来做。他无法和虚星方面联系,听取他们的意见。一旦那样做,结果几乎是一定的。虚星人不会选择让自己毁灭。也许,若是他们早知道他是守护者,都不会让他到地球来。他也想过就如此听之任之,反正毁灭并不会马上发生。也许时间足够他和叶箩终老一生。他可以当一个虚无的影子,活在她看不见的世界里。他能看见她,这就行了。然而问题是,在他之后再也不可能有实人类回到这里了。他是最后的守护者。若他不行动,则再无转机。路斯铭每天晚上都在梦里嘲讽地笑自己,而泪水早已经干涸了。此刻他也正带着这样的笑容凝视着叶箩。“你看,那就是你的老师嘱咐你一辈子守护的东西,就是你作为守护者的使命所在。现在他就快要活过来了,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你在害怕什么?”叶箩悲伤地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彻底消失。她满脸都是泪水,在她模糊的视线中,他是那么遥远。路斯铭怜惜地伸手拭去她的眼泪。那一瞬间,他几乎忘了,他拂过她面颊的他的手指,在她的感受中,不过是空气。“不要让他活过来。我不要改变。”她压低声音抽泣着,仿佛害怕把那名沉睡的男子吵醒。“其实他既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也是一个很幸福的人。”路斯铭喃喃地说,“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你最后记忆里,有没有看不见的吻
也许是工作已经进行到尾声,路斯铭略微松懈了些。他会到城里去,看着忙碌的人们笑。他不再和他们一起干活,而只是坐在道旁,沐浴着阳光,很享受似地笑。路斯铭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多的转化成了虚物质。他的手和脚都已经消失了。如果仔细观察他的脸,会有一种别扭的感觉。也许是某些分子的缺失造成这种怪异感,使他的五官和轮廓都变得特别模糊。幸好,他身上并没有出现可怕的空洞。听了叶箩的描述,路斯铭笑得有些促狭。“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的胃已经变成了虚物质,你每天做的那么些好吃的,一下去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哟。”“真讨厌。”叶箩跺脚,别过头不理他。虽然他身上的变化在她眼中十分之可怖,不过想到对他自己来说,一切并没有什么改变,并没有什么痛苦,她心里能好受一些。西山的学校建成了。之前西山只有一部分孩子能接受教育,从今以后,又有了正规的教育机构。西山的将来会越来越好的。开学的那天,路斯铭把自己的手脚裹在严严实实的衣物里,带上了罩帽,以防自己吓到别人,然后去看那些欢快的孩子们。他们上课的时候安静认真,下课之后奔跑打闹,像一群活泼的鸟儿。路斯铭很满意。这些都算是他给这个城市留下的痕迹吧。他只能做到这里了。“你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么?”叶箩咬着嘴唇问。她已经渐渐接受了那个事实。“还没呢。他的记忆还没有处理好。不过很快了。月食那天,他就会醒来。”距离这次月全食,或者说虚星没入地球的阴影里,还有三天。这几天他们去看了许多西山附近美丽的风景。他们在溪流边上看云朵变幻形状,在空旷山谷中呼吸鲜花的芳香,也在绿草如荫处听微风吟唱。叶箩牵不住路斯铭的手,只能安静地对他笑。“一切都很好。”在月食发生的前一个晚上,他们在不远的一个山丘上,俯瞰着灯火点点的西山城。它正重新焕发出生气。“好好生活,和他们一起。我带来的那些东西,有很多有用的,你们慢慢就会明白……”路斯铭絮絮叨叨地说着。“还有明天的事情你都记住了么?还有那个计时牌……”这些天,他总是这么不厌其烦。他看向她。她的眼睛里雾气苍茫。在清冽的山风中,他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叶箩的肌肤在他的掌心留下温热的温度。在他眼中,她真实美好,如同一汪永不会流逝的清泉。然而,在叶箩的眼里,路斯铭的断臂离自己的脸还有几寸之遥。她知道他这个举动的意义,小心翼翼地伸手在自己的脸上虚握成拳。她抓不住他,但她试图让他感受到,自己对他的触摸。路斯铭悲哀地看着她的手与自己的手掌交错在一起。叶箩为他的手留出了空间,却不可能在位置上精确地把握。所以她的掌沿消失了。仿佛融化在他的肌肤之中。在他或她的世界中,总有一个人要消失。无可挽回。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无依无凭的试探,猛然拨开他的手臂。她已分辨不清他的轮廓,他的眼神。她只是摸索着全力去靠近他。他退缩了一下,然而她固执地继续向前。最终他平静下来,任由她在自己的唇上印下一个吻。“那我就回来,一直陪着你。”路斯铭用自己虚无的双手将她拥进怀里。叶箩的身体温热柔软,像一团未燃烧的火焰。她静静地一动不动,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拥抱自己。叶箩竟真的睡着了。她抛却了所有的恐惧与不安,在他怀中陷入安眠。她的梦里没有泪水,没有他。只有一泓冰凉的月光。他早就说过,那个时候他要离开,要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等待他自己的命运。她不应该再往下想了,那样很危险。她应该做完他遗留下来的事。她往飞船走去。这条路从没有这么长,也从没有这么短。她到了。飞船静静地在那里呆着,没有任何改变。她摸进了实验室,看见那名男子已经穿戴齐整躺在活动床上了。但他仍在沉睡。叶箩走到终端屏幕前,仔细核对了路斯铭留下来的上千个参数。最后她按下了“设定”钮。然后她又经过一番尝试,才让飞船的控制系统听话地打开传送通道,将活动床以及上面的人传送了出去。她下了飞船,然后拉过活动床,将它推到这片小小的空旷的林地中央。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气晴好,在她的世界里,没有虚星,没有月。她又重新回到飞船上。路斯铭准备的计时牌,带着他个人严谨的风格,方正沉稳,足有半人多高,扛在肩上还挺重的。它上面鲜红的数字一秒一秒地跳动着,内部的原子钟稳定精确。她把计时牌搬到那人身前,在草地上插好。做完这一切,她坐下来,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的名字叫柳晋。地球历2025某日,曾出于一个天文爱好者的习惯,用他那只省吃俭用买下来的民用天文望远漫无目的地扫视过夜空。两年后,虚系统降临太阳系。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最初的观察者,名叫柳晋。是他的观察才使量子态的虚物质坍缩,从而在人类社会中运行起来。而他的观测结果也将是唯一的真实。虚系统降临的时候,柳晋的大脑已经被保存在西山基地地下深处。最初实施这个计划时,其实还不能称之为计划。一切只是少数几个具有预见性的物理学家隐约的担忧而已。对他们来说,那只是一个可能拯救世界的游戏。直到虚物质引起了巨大变革之后,才有一群人将自己冠以守护者这个称号。虚星即将投入地球本影之中。它与月球周期相同,所以这个时刻也与月食预测吻合。柳晋即将醒来。作为虚系统的神,那个时刻他将不会看到虚星,同时他所能观测到的范围内,也没有虚物质。路斯铭处理了柳晋的记忆。他观测到虚星之后的部分被彻底删除了。路斯铭说,那是一个需要非常非常小心的活儿,必须得把记忆清除干净,同时还要不触及这个大脑意识的本体部分。叶箩想象不出,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呢?他曾经不眠不休地等待着一个答案,然而最终,他知道选择权只在自己的手上。当柳晋醒来,他看不到月球,也不会看到虚星。然而在他既定的概念之中,月全食正在发生。那个大大的计时牌,起到的就是提示作用。在路斯铭对他进行的记忆扫描中,发现了上千年的月食相关资料。柳晋真是个天体物理学系的好学生,他记得千年内每一次重要月食的时刻。作为虚系统原初的观察者,他的观察能级凌驾于所有其他观察者的总和。他会使他们的所有观测都变得毫无意义。他醒来的时候,将对地球本影中的那个星体进行观测,然而他得出的结论将是,那是月球,而虚星“不存在”。路斯铭曾生活过的地方,他爱过的人们,包括他自身的一部分,将在这种神的宣示中灰飞烟灭。呵,灰烟对他们都是一种奢求。在这个观察能级的宇宙中,他们无法留下任何痕迹。除非有超越了柳晋的更高能级观察者,才能重新改变他们的存在态。叶箩几乎在自己这样的幻想中露出微笑。可是她最终还是垂下头去哭泣起来,她明白,即使那样,他也不可能回来了。然而伪观察者与他们的世界毕竟留下来了。人类毕竟还将在地球上生存下去。2654年11月16日,23时08分12秒。“月食”开始了。
柳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周围一眼。幽暗的树影被夜风拨动,摇曳着,如同幻觉中的生灵。他深吸了口气,沁入肺腑的是荒野冰凉的气息。他看了看天空,星辰寥落,却没有月。奇怪。他睡着的时候,明明在自家的阳台上。儿子最近身体不舒服,明天要带他上医院看看,所以他打算早点睡觉。在睡前他还想看看夜空,让心情静一静。他记得自己都调好望远镜了。可是因为太累了,就那样睡了过去?巨大的时间牌让柳晋吓了一跳,难道自己穿越了?不过这个时间点马上在他脑海中激起一点反应。这是他熟知的月食时间表上的一个时刻。如果他还在自己家附近,那么现在正在食甚期吧。他胡思乱想着。一边暗骂自己,还没搞清楚当下的状况,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他坐起身来,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在旁边哭得厉害。柳晋最怕看姑娘哭了。他慌乱地问:“喂,你哭什么?”听到姑娘的回答他笑了。就这点儿事啊。他安慰她说:“别怕,那不是什么天狗吃月,那只是月食啊。很快月亮就会回来了。”叶箩抬起头看向夜空。那段时间,也许很短暂,也许很漫长。先是指甲一样细的红铜色弧形出现,随后,洁白的明亮发光的天体浮现在深沉夜幕之上。叶箩从来没有见过它,她从来不知道,它可以这么美。这个景象让她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月球同样什么也不知晓。它只是默默地将如水的清晖洒向他们,洒向这苍茫永恒的人世。在这篇小说中,观察者的设定仅限为地球人类。这种局限性当然值得商榷。文章中真伪观察者对虚物质认知上的差异,是在人类对所获信息进行解析时才产生的。而外物(比如仪器)的影响被刻意回避了。事实上,间接性的影响当然存在,这种简化的设定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同时为了逻辑上的顺滑,对量子理论的说明也有一些曲解。我想,与其把它看作对前沿科学的另类解读,不如看成一种思维体操,或是夜深人静时的狂想。除了幻想上的趣味之外,人类主观认知上的差异性,也是小说试图讨论的话题之一。你我眼中的某个世界,在他人概念里是否无法被感知,无法被理解?存在与非存在,始终是哲学上一个无法被证明也无法去回避的命题。水平所限,表达粗疏,浅薄之处还请读者诸君海涵。不过不得不说,这个故事在写作过程中,还是带给我一些别样的体验。我曾数次停下来,让目光从电脑或手机的屏幕上抬起。虚空中一对恋人在夜空下并排而卧,讨论着一颗看不见的星球。他们的眼瞳中,充满了苍凉的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