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什锦乐队所有的明日派对》:重复的,松弛的,变化的
2022年12月3日至2023年2月5日,以“回环之歌”为主题,XINTIANDI新天地携手UCCA联合呈现 “燃冉”艺术季。艺术季在上海新天地区域全面开启蜿蜒展开,以四大单元为上海市民呈现50余件缤纷多元而又充满真挚思考的艺术作品。「CREATORS 100」邀约了特邀公共艺术单元和青年艺术家群展单元的九组艺术创作者,透过他们独特的视角和表达,带领公众一同在新天地的公共空间内重新发现、深入感受、彼此连结,谱写自己与城市之间的生动乐章。
在此次“燃冉”艺术季的青年艺术家孵化计划中,辛云鹏被授予了“好奇无限奖”,郑亦然获得了增设的特别奖项“文化顾问委员会发现奖”。这两位艺术家提出的作品方案都是基于新天地壹号这个特定空间所发生的现场行为——也就是说,不到最后一刻,乃至作品发生的同时,它都在不断变化。
对于艺术家来说,这是一个冒险的方案;对于“燃冉”计划来说,这也是一次勇敢的选择。在回环的重复中,期待那些逃逸的意外,靠近那伴随瑕疵却更显真诚的歌声。
辛云鹏的艺术创作涉猎多种形式,包括录像、表演及综合媒体的场域特定装置,往往以看似漫不经心的方式在人们习以为常的事物和行为中轻轻“划”开一条口子,提出具有启发性的疑问。
这次,他带来一件看似有点无厘头的行为作品:《无题》(排队)。在新天地壹号的三楼,他雇了一些人来表演“排队”,并在露台出入口处定制了一套门禁控制程序。当排队人数超过5人时,门禁开启,其中一名演员便会离开队伍进入露台,然后再返回队尾——从头开始,整支队伍回环往复。过程中,“门禁”扮演了一种非人格化的规则实行者,使得露台空间里只能出现一个人,当这个人隔着玻璃窗望向室内的队伍时,他们便互为观看对象。
辛云鹏,《无题》(排队),2022,现场行为、监控设备,尺寸可变
辛云鹏很早以前就对“排队”这件日常小事饶有兴趣。“我一直有着将‘排队’这件事处理成作品的兴趣。我留意到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人们对于排队的意识在不断增强。特别是在上海,人们拥有很强的秩序感,我第一次到上海时发现这里连打出租车都会排队,印象特别深。”而之所以在此次契机中选择这个方案,不是因为它适合新天地壹号这个场域,而恰恰是因为“不适合”。“如果它是发生在一个美术馆,或是一个双年展,其实更像一件优秀的当代艺术作品。但正因为这件事发生在新天地壹号这样精致的历史建筑里,我觉得会有点膈应,才会让人觉得意外。”
辛云鹏笑说,“燃冉”在邀请方案时让艺术家去回应问题,那他也用方案给评委们提出问题:这个看似有点难以消化的方案,可以接受吗?为什么要选它?值得冒险吗?辛云鹏记得在评选过程中会被问道 “观众到底能从这件作品里得到什么?”,因为这实在不是一件奔着“收获感”而去的作品,只能以假设的方式延续:如果你在一个展览里看到有人在莫名其妙地排队,你会做什么?
在辛云鹏的猜想中,人们可能会误入队伍而不自知,可能会提出疑问和挑战,可能会使得“排队”的时间变长或变短,“我其实就是设计了一个完整的作品结构,只要观众能满足这个游戏规则,他做什么都可以。”回环往复的集体行为像是在完成一段“时间仪式”,观众是重复行径中的变量,以时间的变化来重塑作品在空间中的形状——虽然在人们习惯的意识里,先入为主的印象总是“队伍变长了”、“队伍又短了”,而不是以时间变化去考量——在辛云鹏看来,这又是另一个圈套。
“我有时候会感觉人好像永远不知道时间是什么,人们总需要用空间去描述时间,就比如,今天我走了多少公里,走了几万步……好像很难从这个圈套里走出来。而我可能会比较喜欢在空间中对事物进行重组,去产生新的时间感。”
辛云鹏,《无题》(排队)局部
在辛云鹏以往作品对空间的重组中,重复与错位是一种常见的手法。他经常使用双屏录像,比如在作品《水龙头》(2018)中,艺术家拍摄了一段用不同力度开关水龙头的影片,然后将这段视频分为两部分分别在单一屏幕上放映,但时间上并不完全同步。类似的方式也用在了《军体拳》(2018)、《左右犹豫》(2017)、《踢树》(2013)等作品中。在最新的作品《同时》(2022)中,12个闪光摄影灯环绕成一圈,在程序设定下每隔一秒钟以逆时针方向依次闪光,而观众的肉眼会很难区分那一刹那的光源是来自哪一盏摄影灯。“当两件相同的事物放在一起,通过图像和图像之间的差异,可以感受到它们之间那种强烈的时间感。日常中的时间是平均的,像流水,但我们其实感受不到流水中的时间。比如在《水龙头》这件作品中,上面屏幕里的水龙头已经关了,而下面那个屏幕里的水还在流淌,这种隔断的冲击力会让你感受到时间。”
感受到另一种时间,实则是对被日常湮没的时间的一种逃逸。在这次作品《无题》(排队)中,辛云鹏将现场行为的不确定性置入重复的结构中,也暗含了类似的期望:“我不知道最终能从这个结构里逃逸出来什么,但我还挺期待的。”
在辛云鹏眼里,正是因为“排队”与新天地壹号这个空间有点格格不入,所以更加期待这件行为作品与现场所发生的反应;而郑亦然的作品《什锦乐队所有的明日派对》则是根据这个场域的鲜明性格所量身呼应的大胆方案。
通过邀请与招募的方式,郑亦然组建了一支 “社区乐队”,经过5次相聚和排练,打磨出共创的演出作品,在这座历史遗留的环形建筑里,和观众一起参与一场“派对”,以声音作触角,去探知和靠近彼此。
乐队中的8名成员年龄、性格、身高、家乡、家庭成员的人数、使用的乐器、对乐器的熟练程度、喜欢的音乐⻛格、表达爱或拒绝人的方式,都不尽相同。他们有的是通过公众号报名的年轻人,有的是从学习音乐的少儿兴趣班招募而来,也有的是艺术家变身“星探”,游走城市,和那些在公园里唱歌与演奏的老人们聊天,“勾搭”而来,每位成员都是第一次参与当代艺术项目。
当郑亦然在考察新天地壹号这个场地时,作品的初步概念就形成了。在艺术家的笔记中,她写道:“壹号会所虽是老式建筑,却更像一个拥有环形结构的开放雕塑……它不鼓励你停留,催促你移动、流连,大部分的空间都由过道、楼梯、走廊、厅堂串联而成,环绕着建筑中心的天井。整栋建筑似乎什么都没有,却又四处充盈着风的流动、声音的萦绕和街口面包店的飘香——正是一曲巧妙的‘回环之歌’。”建筑本身给了郑亦然丰富的感受,她很快就决定不再向这个本身有着鲜明个性的空间添置任何有形物质,而是以声音作为媒介贯通这个空间,并使其为人的行为提供舞台。
新天地壹号会所
一直以来,郑亦然都对与人群发生关系充满兴趣,特别是那些不了解当代艺术,甚至是对当代艺术漠不关心的人。“我很珍惜他们参与作品的过程,也很在乎他们的体验是什么,我觉得那比他们如何认知艺术更重要”。因此,乐队的彩排过程对于郑亦然来说是作品的重要组成,“甚至比最后的呈现结果更重要”。当一群完全不一样的陌生人,以音乐作为“语法”能构建出怎样的沟通形式与效果,最后又能共同完成怎样的作品,是艺术家对于此次创作的期待,“当然,这也包含了极大的失败的风险”。
在作品的准备和实行过程里,郑亦然会不断地问自己:这件作品怎样算是成功了?“我会为作品制定高度灵活的框架与规则,这就意味着很可能会失败。所以当我得知这个方案能获得评委老师的支持时,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我没有办法,也不愿意去预想乐队最后表演出来的作品是什么样子的,而是最大程度地让这个过程即兴发生。对我来说,可能成功的标准包含两方面的考量,一是考验我究竟能不能制造出一种足够灵活的方案和机制,去容纳最后可能失败的结果。就是说,最后大家合作完成的音乐可能好听也可能难听,但作品本身的目的已经完成了。第二个考量是,这些参与其中的乐队成员的体验是怎样的?我希望这个经验对他们来说是开心的、有启发的,能够去发挥他们的自发性。如果他们在这过程里有这样一种愉悦的正向经验,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成功。”
郑亦然作品《什锦乐队所有的明日派对》现场
以一种积极的姿态,却是在创作中一直在练习“失败”。郑亦然在个人简介里提到,“她的创作常常源自一种隐忧,关于在人际和集体层面无可避免的沟通失败。”她解释说,这里所说的“失败”并非消极,“重点是我们平常的沟通过于理所当然,其实忘了沟通本身是极其困难的”,哪怕使用同一种语言,哪怕双方互相认可,但其实人们的所思所想在表达时必然存在损耗。承认这种失败,练习这种失败,才能在不可逾越的限制下努力去达成沟通和关联,这是郑亦然想要通过艺术去伸展的可能。
“接受瑕疵与错误,将障碍转化为机会”,当你在新天地壹号遇见这支什锦乐队所呈现的“明日派对”,那稍显业余而又充满诚挚的音乐背后,是一群陌生人由声音为触角探知和靠近彼此的过程,是艺术家和公众在种种必经的失败里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联结与成果。
这场派对的歌声里,有着人们相聚在一起的理由。
辛云鹏和郑亦然的作品都包含了极大的随机性——不仅是因为选择了行为艺术,而是出于一个艺术家对社会真诚的好奇与深入。他们发出问题,设计结构,但不会预设结果。一个圆环被轻轻抛出,它不是为了套住某个目标而去,而是在空中旋转一会儿,看看会发生什么——那确是“回环”之姿。
在四位获奖的艺术家中,辛云鹏在艺术之路上走得更久一点。他经历过中国当代艺术刚刚兴起时热气腾腾的时代,整个创作形态是活跃的、松弛的,千姿百态。“当代艺术实际上不是很复杂的事情,或者说它不是一个需要展示深刻的事情。”辛云鹏认为当代艺术的内核就是批判,“但这种批判不是中文意义上的‘批判’,而在于我们在认识上不断区分、不断辨明,我愿意在接近这个标准的过程里一直打磨自己的作品,让它能够照亮我们的现实生活。”
亮光中,越辩越明;歌声里,越走越近。首届“燃冉”艺术季的青年艺术家孵化计划会是一个开始,将确定和程式留在身后,以真诚和勇气面对未知,去向很多个可能的未来。
“燃冉”好奇心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