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河：互联网的全球退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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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都没有想到互联网会面临今天这如此严重的威胁。美国宣布“净网”行动后，国际互联网协会（ISOC）发布声明，表示“我们感到很失望”，称美国正在让互联网（Internet）走向分裂网（Splinternet）。[1]在互联网的基础设施层封杀中国5G技术、计划查禁中国运营商、清查海底电缆，在内容应用层准备下架微信和TikTok、清洁云上数据，而且未来不排除在逻辑协议层出台新限制，美国正对互联网展开全面的国家主义“排查”。伏羲智库研究员、清华大学互联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后刘金河就互联网国家主义的全球趋势给出见解。

01
互联网国家主义的全球趋势

事实上，互联网国家主义在全球范围内已经成为一种普遍趋势。中国是网络主权原则的坚定倡导者和积极实践者，“维护网络空间主权”被《网络安全法》列为第一条的立法宗旨。2019年5月俄罗斯通过了《俄罗斯主权互联网法案》以捍卫俄罗斯互联网的自主性，随后2019年12月23日宣布成功断网测试了“主权互联网”。印度在2019年《国家电子商务政策》草案中声明，国家对公民数据享有主权，非印度人不具有这样的权利，并以安全和主权的名义正在大规模封禁中国APP。在全球数据本地化浪潮中，东南亚多个国家如越南、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等纷纷立法主张数据存留本地，西非大国尼日利亚也有同样的立场。今年2月，欧盟开始强调“技术主权”，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将其概括为“欧洲必须具有的能力”，即根据自己的价值观并遵守自己的规则来做出自己的选择。在互联网国家主义的思潮和行动中，网络空间的疆界越来越清晰，网络空间正在加速巴尔干化（balkanization）[2]。网络主权主张在全球全面兴起，倡导多利益相关方的网络空间全球治理逐步让位于国家政府主导的国家治理。这种趋势的结果是威斯特伐利亚体系正在大步挺进网络空间。

02
美国行动的深远影响

此次美国“净网”行动是网络空间全球治理进程的标志性事件，如果全面实施，其对互联网未来的深远影响将可能不亚于2013年斯诺登事件。国际关系学者米尔斯海默提醒，美国的自由主义正成为一种霸权，根据自己的意向改造世界。[3]众所周知，互联网起源于美国，由美国推及全世界。曾经美国国务卿希拉里高举“互联网自由”的大旗，声称互联网自由是人权，在全世界范围内开疆拓土。[4]互联网全球治理形成了以自由主义为基础的多利益相关方治理模式，互联网蓬勃发展连接了全球超过半数的45亿人口。

而如今，一向高举互联网全球主义的美国突然转身标榜互联网国家主义。弥尔顿·穆勒教授形象地称特朗普政府正高喊“让互联网刹车，我们要下车”。[5]刹车互联网以国家之名，封杀互联网企业和产品以国家安全之名，有评论者甚至无不担忧地高呼警惕网络空间纳粹主义的出现。[6]美国行动的深远意义在于，这是由其建立的互联网自由信仰的一次全球性坍塌。互联网起源地美国在网络空间里竖起了一道墙，画出美利坚合众国的边界，互联网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全球一张网。

互联网带来的全球连接和全球流动是人类的福祉，这种超越主权的流动并不是理所当然的，需要被珍视。在网络主权的全球推进下，互联网面临全球退潮，这看来是已经发生的事实。现在，我们必须回头过来重新思考，互联网已经走到了什么阶段。

03
互联网站在第四个路口

从技术走入社会，互联网构筑了网络空间，加速了人类社会的深度“互联”（connecting），在技术、产业、政策和文化多个进程上展开。从1970年代开始，互联网在技术上作为一组网际互联的协议（核心是TCP/IP），连接了美国几个机构的计算机，然后迅速连接了美国之外的全球千千万万的计算机。核心技术组织互联网架构委员会（IAB）、互联网工程任务组（IETF）以及负责根区文件运营的互联网名称与数字地址分配机构（ICANN）纷纷成立，并有效地运行。在产业层面，互联网的全球成功得益于1990年代的商业化。硅谷孕育了无数互联网创业公司，其中一部分成长为今天的跨国巨头，运营着互联网全球市场。政策上的互联进程大概从2000年后开始，互联网治理进入国际政治场域，成为全球争论的主题，联合国为此专门成立互联网治理论坛（IGF）。但是互联网的政策互联并不顺畅，被称为互联网治理雅尔塔会议的2012年国际电信世界大会上东西方阵营出现分裂，此后联合国框架下的规则谈判进程也不尽人意，治理模式之争从未消停过。互联网的文化互联进程则是随着其他几个进程的推进逐步加深，但是结果却并不像ICANN的口号“One Internet，One World”那么美好。以今年的一系列互联网意识形态冲突为标志，文化互联开始呈现出逆反趋势。当美国呼吁其所谓的热爱自由的国家和公司（freedom-lovingnations and companies）加入“净洁网络”，以防自由世界遭受恶意专制国家威胁（threat posed to the free world from authoritarianmalign actors），文化的冲突走到了台前。[7]

当前形势下，文化的互联充满了不确定性，互联网的互联进程到了深水区，来到了第四个路口——文化互联或互斥。

04
中国的回应及全球的未来

中国作为全球互联网的重要组成，应该坚持维护互联网的全球连通性。中国是美国“净网”行动的对象，正处于本轮互联网退潮的漩涡之中。全世界都在等待中国的回应。那么是进还是退？危中是机，中国方案应该成为阻止互联网全球退潮的坚强力量。信奉人类命运相连、世界文化和而不同的中国智慧回应了时代的呼唤，可以为互联网文化互联进程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美国高调举起网络主权大旗，加入并成为全球互联网国家主义大潮的领导者，互联网的全球性正在逐步衰退。从这个角度讲，中国需要重新认识网络主权带来的全球效应，思考其更深刻的意涵和更崇高的意义追求。

今年5月，联合国绘制了数字合作路线图，希望所有利益相关方都能在推动更安全、更公平的数字世界中发挥作用，为所有人带来更光明、更繁荣的未来。[8]只有超越狭隘的民族主义，用文明的思考方式，才能真正触摸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本义。网络主权应该是让各个国家都融入这个命运共同体的通道，而不是成为将其排除在外的武器。看起来网络主权是个悖论，但是只有穿透这个迷思发现其本质才能避免走向相反的方向。

* 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

注释

[1]  ISOC, “Internet Society Statementon U.S. Clean Network Program,” August 7, 2020. https://www.internetsociety.org/news/statements/2020/internet-society-statement-on-u-s-clean-network-program/

[2] “巴尔干”是指于欧洲东南部的巴尔干半岛，“巴尔干化”指一个较大的国家或地区分裂成较小的国家或地区的过程，这些国家或地区关系紧张甚至处于敌对状态。

[3]约翰·米尔斯海默：《大幻想：自由主义之梦与国际现实》，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

[4] Hillary Clinton, "Remarks on Internet Freedom", January 21,2010. https://2009-2017.state.gov/secretary/20092013clinton/rm/2010/01/135519.htm

[5] Milton Mueller, "Trump and Pompeo: Stop the Internet, we want to getoff", August 7, 2020. https://www.internetgovernance.org/2020/08/07/trump-and-pompeo-stop-the-internet-we-want-to-get-off/

[6]方兴东：《简评美国“净网”计划：高科技领域的“纳粹”行动》，2020-08-06。http://net.blogchina.com/blog/article/981492879#article

[7] The Clean Network https://www.state.gov/The-Clean-Network/

[8]《数字合作路线图》https://www.un.org/zh/content/digital-cooperation-roadm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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