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之旅(XVIII) – 蜂蜜与砒霜
比如爱，世上所有情感之中再没有哪一种比爱更让人感受温暖，让人幸福快乐的了。爱是崇高的，有人认为爱是人类所具有的唯一有理性的情感，爱也是最强大的，只有爱才可以战胜仇恨而促成人类的和平，另外爱还给生命赋予意义，如果没有爱，还有什么可以支持生命呢？所以基督教直接声明，神就是爱。
01
—
爱的精华
爱情作为爱的精华更是被人推崇，大概没有哪种情感可以像爱情一样让人在幸福之中神魂颠倒。但令人奇怪的是，这种带给人类最快乐幸福的爱情却常常伴随着同样甚至更为强烈的痛苦和不幸。
翻翻人类的创作，无论小说诗歌还是影视作品，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中国还是世界，到处都充斥对爱情的描写，但几乎无一例外，甚至是在皆大欢喜的喜剧作品中，爱情总是和许多最令人痛苦的情感纠缠不清。比如猜疑、妒嫉、仇恨和伤痛。
为什么，最美好的爱情却往往给人带来最深切的痛苦。有人甚至形容，世上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如果还有些读者还不相信爱情可以杀人，那就去读读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为了两个人的爱情，希腊人派出一千艘战船，和特洛伊人展开了持续十年的残酷战争，最后以屠城宣告结束。
同样的道理，人们普遍相信宗教的功效之一是劝人为善，让人更加富有道德，更加善良而富有同情心。但仔细读读经典，无论是《十日谈》中荒淫无耻的神父修女，《红与黑》中阴险恶毒的神学院师生，《汤姆.琼斯》中伪善奸诈的牧师和他的学生都让人诧异到人类居然可以败坏到这种地步。也许人们会说文学作品大多夸张，但臭名昭著的宗教法庭，统治欧洲长达十个世纪的黑暗中世纪都用事实向人证明在披上光鲜圣洁的长袍后，一个恶棍可以比以前更加邪恶残暴凶狠十倍、百倍。
02
—
比喻
也许一个简单的比喻可以让人理解这种矛盾的现象。
蜂蜜是一种美食，它既甜美，又富有营养，对人健康有益。而砒霜则是一种毒药，少量的砒霜或许有医疗作用，大剂量则会伤害人体甚至令人致命。如果我们把蜂蜜中加上砒霜，那么这个蜂蜜还是美食吗？当然不是，因为砒霜本身没有味道，混入砒霜的蜂蜜依然香甜可口，但这种蜂蜜则是不折不扣的毒药。
而且这种毒药比一般的毒药更加可怕。因为人对普通的毒药不会产生食欲，所以也不会无缘无故随便品尝，但因为混入砒霜的蜂蜜依然香甜可口，会对人有很大的诱惑力，从而忘记危险，而大量吞食。
那么究竟什么是这种可怕的“砒霜”，把它加入爱情中，爱情就会让人痛苦甚至害人性命。把它加入宗教中，可以把那些熟知教义的人变成恐怖邪恶的魔鬼？
这个“砒霜”就是自我。什么是自我？它是不是就是人们常用的“我”。哲学中常提到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我是谁？”这个幼儿园小朋友都可以回答的简单问题为何成为一个最根本的哲学问题。
03
—
自我
在这里，为了避免定义上的混淆，我们先不讨论那个更复杂的问题：我是谁，而先对自我做一个简单的定义。所谓自我，就是一个人思维产生的一种想象（或者说一个妄念），它并非现实存在，而是纯粹思维的产物。
当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时，这个“我在”就是自我存在了。而从这句话也可以看到自我是思维的产物。那么我们看看自我都有哪些特性。
自我最大的恐惧是死亡。人都怕死，但究竟是什么在怕死呢？不是那个人身，因为人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人可以移植一部分器官，也许将来可以整个更换身体，所以怕死的不是那个必然朽坏的身体。怕死的也不是灵魂，因为灵魂本身是无法死亡的。因而怕死的是那个思维，而思维造就了自我，而这个自我就是怕死的根源。因为自我是思维的产物，所以自我的死也就等同于思维的停止。所以自我让人们相信，脑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
自我非常狡猾。它是思维的产物，所以人类几乎无法用理性和思维来说服自我。当我们观察不同理念的人争吵辩论时，就可以体会自我是可以多么的强词夺理。另外我们在看到一个人出于自私的心态而犯下种种过失后会如何给自己找借口时，也就可以体会自我是多么狡猾，它不仅时常欺骗别人，甚至可以欺骗自己。
04
—
根源
自我是分别心，自私和竞争的根源。人的思维产生了自我，它受限于人的身体和大脑，所以它造成一个人和世界以及他人的分离，于是就有了分别心。因为自我最大的恐惧是自我的死亡，为了避免自我的死亡，它产生了自私。当自我认为这个世界的资源是有限时，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必须更多地拥有资源，于是产生了各种竞争。这样的谬见如此深刻，以至于《三体》中甚至认为这是文明发展的一条公理（可笑之极）。而这种自私与竞争也是现代社会思潮中的一个部分，它是物欲主义与许多人类纷争的根源。自私产生各种贪欲和恐惧，也同时产生所有不同的负面情感。实际上自我是人类苦难的根源。
自我是虚妄的。虽然自我最大的恐惧是死亡，但自我终难免一死。一个人的身体终会衰老，大脑终会停止运转，所以自我终要死去。虽然自我终要一死，但它依然以最大的狡猾欺骗人类，让人相信自我的存在就是最重要的目标，让人相信自我是世界的中心。因为自我极其自私，它否认公义和道德。正如《理想国》中苏格拉底的辩论对手色拉叙马霍斯所说的，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而这种理论正是以自我为中心所能推出的最佳也是最简洁的结论。然而实事并非如此，虽然还有很多人相信丛林法则，认为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根本，但人类文明还是建立在道德，正义，真理，良善之上。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见证到美，人类也无时无处可以感受到无私的爱。
当我们了解了什么是“砒霜”之后，是不是可以减少它的剂量，让人能够品尝爱情的甜蜜而免遭因情所困的痛苦，通过实践宗教而升华而不是拿着宗教作为武器去害人？道理是这样的。但如何消除自我，则是一个复杂的课题，我们留着下集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