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步不前的哲学

克里斯.戴笠(Chris Daly)是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大学的一位哲学教授，他最近的一篇文章停步不前的哲学(Philosophy's lack of progress)引起大家的注意。作为一名哲学教授，他对哲学发展的观察无疑是有道理的，但他的结论我却不能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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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步不前的哲学》

戴笠是曼彻斯特大学的哲学教授，他在《停步不前的哲学》（Philosophy's lack of progress）中写道，许多世纪以来，哲学家们依然在争论那些几千年前就已经提出来的哲学问题，没有办法达成一致的结论。然而在人类文明史中，起步较晚的科学则取得巨大的成就。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哲学问题那么难以回答，以至于几千年前就已经讨论的问题，比如人类是否有自由意志，上帝是否存在等等依然困扰现代的哲学家。

要解答这个困惑，首先分析科学和哲学的区别。根据奥地利哲学家卡尔.波普尔(Karl Popper)的《科学发现的逻辑》(The Logic of Scientific Discovery)，科学研究是一系列证伪的过程。就是人类可以提出一个理论，一个假设，然而人们可以通过科学实验，通过观察证明这个理论和假设是错误的。科学并不能证明正确的理论，只能否认错误的理论，当一个理论暂时无法被观察所否认时，科学家们就接受这个理论。其实科学并非连续不断地发展，它也是在跳跃性的进步，每一次跳跃都是对前面的否定。

科学的基础是观察。人类可以进行科学研究的前提是人类拥有观察能力，观察能力，加上逻辑，测试，和实验，这一切构造成一个坚固的堡垒，虽然人们依然可以保留怀疑，但力学，电磁学，光学这些基本学科的无数次科学实验无可争议地压制了那些怀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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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哲学的基础

哲学的基础不同于科学的基础，哲学家提出的理论往往无法用来对未来的事物做准确的预测，所以我们无法用它的预测准确与否来否定或肯定它，也就无法通过实验来证伪。

哲学家们提出的观点不是通过观测和实验来检验，而是通过口才和辩论来说法他人，所以哲学家们都精于此道。然而所有的辩论都需要有前提作为基础，但这些前提从何而来？我们为什么要接受这些前提？

前提的来源是哲学家的直觉，也许有些哲学家会认为是先验。然而无论是直觉，还是先验，都缺少可观察性或者是可证伪性。虽然有些直觉会被许多人接受，但人类无法整合出一套完整无异议的直觉。西方人的直觉未必会被东方人接受，哲学家们也未必会有具有商人们的直觉。

正是因为这个基础的差异，才使得哲学的发展无法套用科学发展的模式。另外为了进一步讨论哲学的停步不前，戴笠还提出所谓的五个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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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问题真的解决了吗

第一个诊断是乐观主义，有人认为许多哲学问题实际已经被完美解答了，比如美国哲学家乔姆斯基(Avram Chomsky)宣称意识和身体关系的问题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被解决了。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笛卡尔认为身体是物质实体，可以和其他物质实体接触并相互影响。对比之下，意识则不是实体，无法与实体相互接触。但如果意识和身体无法接触，它们又如何相互作用呢？当然牛顿的万有引力允许两个物体在不接触的情况下相互作用，在这种假设下，身体变成是意识的感受，那么身体实际并不存在。

不知你是否接受上面的辩论，但无论如何，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意识和身体关系的解决方案。也就是说，最基础的哲学问题并没有真正令人完全信服的解答。

（乔姆斯基宣称人类已经解决了意识和身体的关系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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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问题是无聊的问题吗

第二个诊断是所谓哲学问题并非真正有价值有意义的问题，不过是哲学家们发明出来的文字游戏，属于伪问题。

这样的观点其实不值一驳。如果哲学问题真的只是所谓的文字游戏，那么这些文字游戏为何几千年都找不到正解。为什么同样的问题会被来自不同民族文化的人反复提及。

实际上很多哲学问题的解答对人的生活有深刻的影响，比如生命的意义，存在的价值等等。所以哲学问题绝非无聊没有价值的文字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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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问题很难或不适合人类回答

第三个诊断和第四个诊断有些关联。第三个诊断是哲学问题太难了，所以人类还没有办法回答它们。第四个诊断是人类的构造和思维方式不适合回答哲学问题。

只说哲学难，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些最基本的问题都一直没有统一答案，没有证据可以表面那些哲学问题会比人类已经解决的科学问题或者数学问题更难。至于人类思维不适合回答哲学问题，这个诊断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根据。人类可以观察，可以抽象概念，可以逻辑判断，可以有认知，所有一切哲学研究需要的特质人类都具有，因此诊断三和四都不能让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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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问题的基础性

第五个诊断从哲学问题的基础性下手。因为问题基础，所以涉及面广，一个问题往往会牵扯许多问题，最后搞得难以入手。

比如说讨论为什么接受一种道德观而不接受另一种道德观的问题时，会引出什么是道德的这种定义问题，又会延申到如何判断一个行为是否道德的这种认识论问题，最后还会牵扯探讨道德问题意义的目的论问题。总之所有问题都彼此牵扯，而人的思维在这些纠缠之中，最后就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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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笠的处方

做完诊断之后，戴笠给出了一个奇怪的处方，他认为哲学问题太过复杂，黑格尔耗时十年完成的厚厚三卷《哲学全书》不过是个纲要，所以真正解决哲学问题超出了人类的逻辑思维能力，必须依靠未来人工智能强大的逻辑计算功能才可以真正解决。

作为一个哲学教授，开出这么一个有趣的药方实在有趣，搞不清戴笠教授是认真的呢，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我对这个处方持有不同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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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是经历

我认为哲学不同于科学，哲学探讨寻求的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体悟，所谓体悟包括体验和悟道。

这一点如同爱情。什么是爱情？有没永恒不变的爱情？这些问题大概比那些看起来很深奥的哲学问题还要古老，而且被更多的人思考讨论，但这个问题有明确解答吗？

虽然我们有许多关于爱情的论著，既有抽象理论性的大部头，也有实践技术性的简明手册，更有数不清的戏剧，小说，诗歌在讲述形形色色的爱情故事，但关于爱情有可能让学生在学校学习的统一答案吗？没有，即使过了几千年，即使前人已经积攒了无数经验，但每一个年轻人（也包括一些不那么年轻的人）还是必须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去体验，感悟爱情。没有人能通过读书真正懂得爱情，哲学也是一样。

可以肯定，现代人虽然拥有更多的知识和教育，但不见得比他们几千年前的祖先在爱情方面遭受更少的痛苦，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认为人类对爱情的研究几千年来处于停步不前的状态。如果我们可以接受爱情的停步不前，当然就不难理解哲学发展的停步不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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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和圣人

最后要补充一点，其实许多哲学问题并非人类没有找到答案，真实情况是很多圣人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给出了几乎所有重大哲学问题的答案，包括生存的意义还有世界的起源这些问题。甚至有些圣徒拥有大批的追随者，他们也都理性地接受了这些答案。然而接受答案和体悟答案并不是一回事。

下面讲一个禅宗小故事。一个和尚去问赵州（唐朝著名禅师，也被尊称为赵州古佛），什么是佛法真意？赵州回答，我很想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我要先去一下厕所。

那个和尚听到赵州禅师愿意回答，很开心。但赵州禅师从厕所回来却对和尚说，看看，上厕所撒尿这种小事情，我都要亲自去做，别人无法代劳，何况悟道佛法真意这样的大事情。

对于哲学讨论的那些终极问题，圣人可以给出答案，指明道路，但一个人如果不能亲自走过这些道路，达到觉悟的终点，所能理解的不过都是一些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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