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齐物论》(II)
良华老师解读的《齐物论》感觉和佛家思想很接近啊。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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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我?
【原文】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九窍、六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译文】没有外在的一切,就显不出我的存在;没有我的存在,也无法肯定外在的一切。这两者其实关系密切,只是不知是谁造成这样的对立状态。好像有“真宰”存在,然而又找不到它的迹象。它的运作效果十分真切,然而看不见任何形象,它是真实而无形可见的。
百骸、九窍、六藏都齐备于人的身体,我与哪一部分比较亲近呢?你全都喜欢吗?还是有所偏爱呢?这样看来它们都是臣妾吗?而臣妾没办法互相管理呢?还是它们轮流扮演君臣呢?确实有个“真君”存在啊!无论我们是否了解它的实际情况,都不会增加或减少它的真实性。
人承受形体而出生,就执著于形体的存在,直到生命尽头。形体与外物相互较量摩擦,追逐奔驰而停不下来,这不是很可悲吗?终身劳苦忙碌,却看不到什么成功;疲惫困顿不堪,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这不是很悲哀吗?这种人就算不死,又有什么好处?他的身体逐渐耗损衰老,心也跟着迟钝麻木,这还不算大悲哀吗?人生在世,真是这样茫然吗?还是只有我一个人茫然,而别人也有不茫然的呢?
【解读】庄子这一章道出了人生的困惑。“我”为什么是独立的?与外在的一切形成相对关系,却相互依存。冥冥中似乎有个“真宰”的存在,却找不到它的行迹。“真宰”即道,老子道德经如此形容: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搏之不得,无法用感官触及。而人体好像一个小宇宙,有百骸、九窍、六藏,似乎有个“真君”存在,管理着它们,使它们各得其所、各尽其能。“真君”并非人们认为的大脑,而是我们的心灵。身体是心灵的寓所,因为心灵的存在人们才有了生命,身体才能发挥功能和作用。但人们却执著于身体的存在,遗忘了心灵,终身劳苦忙碌追逐着名利和欲望停不下来,直到生命的终结。但心灵其实一直茫茫然,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归向何处?
(什么是我?)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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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心
【原文】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人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且独奈何哉!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译文】如果追随自己心中的成见,以它为老师,那么谁会没有老师呢?何必要明白变化之理呢?从自己心中去找就有了,愚人也一样有的啊。如果说心中没有成见,却有是非观念,就像今天启程前往越国而昨天已然抵达一样不可思议。这是把没有当成有。如果把没有当成有,就算神智如大禹也不能理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们发言,并非风声吹过;发言的人有所论述,只是论述的内容尚未确定。他们真的有所论述吗?还是未曾有过论述呢?他们以为自己的发言与雏鸟的叫声不同,这两者有分别吗?还是没有分别呢?
道如何会被隐藏,以致出现真伪的呢?言论如何会被隐藏,以致出现是非的呢?道如何会去任何地方而不存在的?言论如何会存在而有说不通的?道被小有见识的人物所隐藏,言论被巧饰浮华的语句所隐蔽。因此才有儒墨的是非之争,他们互相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并否定对方所肯定的。如果要肯定对方所否定的,并否定对方肯定的,那么还不如以清明的心去观照一切。
【解读】根据发声者的不同,声音可以分为人籁、地籁和天籁。何为天籁?风声、雏鸟的叫声和人的言语各有什么不同呢?风声是大自然的声音,风在易经里为巽,为命令。
去年冬天的一个凌晨,我独自一人登巾子山在塔前俳徊沉吟。狂风咆哮,如洪水滔天,又如万马奔腾。万物失色,天地间只余呼啸的风声,在叩击着我的心灵。心灵似乎处于天地未开时的混沌,聆听到天籁(道)之音:葆有赤子之心,你欲为何人,即是此人。孔子如此,佛陀如是,苏格拉底亦是,耶稣亦如此,一切在于你的心灵!此乃心之神秘,道之玄妙。这是天命遣送吗?
孔子曰:吾五十而知天命,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人有炼制丹药、吐气练功求道;有隐居深山、探访仙踪求道;有持戒苦行、念经打坐求道。如不以赤子之心为根本,不亦远乎?
想起前两天的感悟写的诗:风在咆哮,树在招摇。万物相通,原本是道。万物因为道而感通交流,因为道而紧密联系在一起。母亲情绪的烦躁焦虑会引发婴儿紧张不安;恬静安详会使得婴儿安然入眠。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有可能会引发一场龙卷风,万物因为道而融为一体,不可或缺,任何事物的变化即是整体的变化。以个体观整体,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以整体观个体,则未始有物,万物本无。
道法自然,一切皆为道遵循自身的法则进行的演化。雏鸟的叫声,是道赋予生命的本真歌唱,是生命的赞歌,我登山时听闻鸟语虫鸣总感觉心旷神怡。言为心声,人的言语最复杂。原始之人淳朴,发出的声音与雏鸟的叫声无异,是生命本真的赞歌。为了更好的生存,人慢慢有了区分,以获取食物和躲避灾难。有了区分,逐渐了知识,有了欲望。人与自然逐渐分离,形成独立的群体社会。心有了成见,看事物不是事物原始本真的面貌,掺杂了欲望和偏差的认知。
儒家和墨家用巧饰浮华的言语相互攻击,混淆了事物的本来真相。唯有去除心中的成见,复归于婴儿,回归赤子之心,才能明心见性,照见真相。
(放下分别心)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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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法归一
【原文】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枢始得起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译文】万物互成“彼此”:万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从彼那一面就看不到此这一面,从此一面才能了解自己。所以说,彼是因为此才出现的,此也是因为彼才存在的。彼与此是相生相成、相反相存的。虽然如此,彼与此同时生成也同时幻灭,同时幻灭也同时生成;同时可以成立也同时不能成立,同时不能成立也同时可以成立;顺应“是”也同时顺应“非”,顺应“非”也同时顺应“是”。
所以圣人无有分别心,站在天的视角,用自然整体的方法去观察事物,顺应万物以自然。此也是彼,彼也是此。彼也有一套是非,此也有一套是非。真的有彼此之分吗?真的没彼此之分吗?使彼此不再出现互相对立的情况,就称为道的枢纽。掌握了枢纽,才算掌握住圆环的核心,可以因应无穷的变化。
“是”也是一个无穷的系列,“非”也是一个无穷的系列。所以说,不如以清明心去观照一切。用手指来说明手指(个体)并非手指(概念),不如用非指说明手指(个体)不等于手指(概念);用马来说明马(个体)不等于马(概念),不如用非马来说明马(个体)不等于马(概念)。天地其实可以用一根手指来指代,万物其实可以用一匹马来表述。
【解读】善恶美丑、是非对错等相对概念都是相生相成、相反相存的。一方概念的出现必然致另一方概念的产生,两者相互对立却又相互依存。知识与概念源于区分,有了知识与概念,譬如美丑,人们都去追求美而厌恶丑,殊不知美丑本就是相对而生的,没有美就无所谓丑。
过分地追求就会偏离美丑的本义,楚王好细腰,宫人多饿死,而唐朝时却以丰腴为美。现代人也概莫能外,各种美容与整容的手段层出不穷,为了身材苗条拼命节食甚至得了厌食症,以健康乃至生命去换取所谓的美,不是可笑又可悲吗?
古希腊有位长相俊秀的学生去引诱苏格拉底,以为美是无法拒绝的。苏格拉底却感叹说:要是你的心灵与你的外表一样美,那该有多好!
因此圣人不以分别心看事物,而是明心见性,以道观天下,就像掌握了万事万物核心的枢纽,可以因应无穷的变化。以美丑为例,如能以心灵纯真为美,以自然健康为美,以充满活力为美,无论长相美丑,人人均可以追求美,而且不会陷入迷茫与执著。
拇指非指、白马非马是一个非常有名的论述。如果以个体看世界,强调差异性,万物都有差异,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如果以道观天下,则万物都是相通的,融为一个整体,并无任何不同。天地就好似一根拇指,万物就如同一匹白马。
(万法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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