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性工作者聊起，身体的概念与艰涩的谜语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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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台回复「祝你好运」，先看片、后评论

实际上，“魅力”是一个很难定义和形容的词语，但当它被呈现在眼前，即刻就会知道。而《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正是这样一部有魅力的电影。

一出双主角的室内性喜剧，结构与形式并不复杂，但化学反应发生在由一位已退休且丧偶的中年女性和一位迷人的男性性工作者之间。

冒险：身体的探索

冒险其实更常发生在年轻人的生活中，但这位中年女性Nancy选择用金钱雇佣一位性工作者，开启一段冒险，看起来是因为她太孤独了，孤独得甚至有些绝望。她退休且丧偶，与子女的联系也很少，人生的下半场刚刚开始，她显然对自己和自己的生活都不太满意。

Nancy和初次见面Leo

影片由四次独立的会面组成，每次会面都有身体的碰触、观念的碰撞，有美丽而有趣的时刻，也有尴尬或焦虑的停顿。两个陌生人在一段交易关系内，循序渐进地增进了解。依靠男女主角精准的演技与富于张力的剧情，欲望、亲密关系、衰老、自我和解。

人生中好多重要的课题逐一呈现，并巧妙地融汇在四次会面中。这是一场冒险也是一次探索，探索自己/他人的身体与心灵，而在探索的终点，双方都获得了温柔的疗愈。Nancy在Leo的伴随下逐渐敞开自己，变得更坦荡和从容；而观众跟随这两位的对话，也能引起一些反思。

 见面中的愉快时光

身体：感觉的复归

在电影中，“身体”的在场极其重要，Nancy不再年轻的身体与Leo健康又强壮的身体形成了对比。能看出Nancy对于衰老、死亡始终有一种弥漫性的焦虑，从自我厌恶到过度分享到近乎歇斯底里，她是一个略显神经质、控制欲有点强的女人。虽然她支付了性工作者的费用，但仍然不能很好地享受由此带来的快感。原因是在她与过世的丈夫几十年的婚姻里，性爱对她来说意味着一成不变的体式，平平无奇的过程，无法到达的快感。

年轻与衰老的对比

在现实中仍是这样，女人在社会中作为“第二性”的存在，在性关系里也一样，比如性爱结束的标志是男性高潮而非女性。“性快感”对于Nancy来说，与失落且无法言说的欲望有关，她对真正地享受快乐感到不安，她甚至不知道这种快乐是什么。

快感需要探索，而她在第一步，即正视并接受自己的身体时就感到挫折和沮丧。第二次会面时，Nancy列了一个写满项目的清单，期待里奥一个个按顺序打钩。她的身体就像戴了镣铐一样沉重，无法起舞。Leo试图用跳舞的方式让她放松下来。当身体活跃起来，才能被真正感受，跳舞/运动/瑜伽都是链接身体与心灵的方式。

这让我想起滨口龙介电影里出现的身体，例如《欢乐时光》的开头大家在工作坊做着关于身体的游戏，不同的触碰方式带来心灵的不同振动，也悄悄连接起人与人的关系；《驾驶我的车》里演员在话剧中丰富的肢体表达，他们把身体交给角色，不惜将自我和盘托出，虚构与真实构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滨口龙介导演利用身体感觉的不确定性来让电影时刻充满悬念和爆发力，而身体的“在场性”使整个电影文本都值得揣摩。

左:《驾驶我的车》   右:《欢乐时光》

回到这部性喜剧《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中，身体的概念与艰涩的谜语无关，它回归了纯粹。自然衰老的身体、年轻的身体；下垂的胸部和肚子、紧致健美的肌肉；身体的欲望，身体渴望被抚摸，身体享受生理刺激带来的快感。这也是我认为这部电影富有魅力的最大原因。

反观超级英雄电影中的身体，是“去性化的”。尽管主角拥有健美、肌肉发达的身体，并且穿着紧身的衣服，但是他们是完全纯洁的。他们完美得像在商场展示的假人模特。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习惯于与自己的身体建立不健康的关系，经过严格的纪律和训练，只是为了达到某种审美；虐待自己的身体，副作用是不健康的消瘦，或暴食后愧疚地呕吐。

这些行为里身体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生活，只是为了某种模糊的目的。性也变成了消遣。Nancy因为Leo的存在，正视身体和欲望，一点点找回以前被无视的感受。在这个过程中，性是治愈的、快乐的，甚至是激进的。

超级英雄的完美身材

心灵 ：和谐的重构

在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中，劳拉穆尔维的“凝视理论”占据一席之地，她早早提出在好莱坞叙事电影中“女性作为影像，是为男性——主动的观看者观看和享受而展示的”，男性凝视延伸至电影的无意识中；在女性导演阿涅斯瓦尔达的《五至七时的克莱奥》中，也呈现出女性从被看的客体转为主体的过程；John Berger也曾说：“男人看女人，女人观察到她们被男人看。这不仅定义了男性和女性的关系，还定义了女性和自身的关系”。

《五至七时的克莱奥》海报

一位中年女人走在人群中，自然会比年轻女人受到的关注少很多。当外部已经不再有所谓的男性凝视，女性倾向于把男性凝视转化为自我审查、自我监督的“监控式凝视”，现代女性哪怕看起来自由了不少，然而这样的“监控式凝视”仍在继续。更何况Nancy的工作是一名宗教教育的老师，她一定要用严格的方式约束自己。

当我们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着得体又稍显古板的裙子和鞋，在 Leo 到达房间后，她鼓起勇气溜进浴室，换上一身紧身连衣裙——当然，她忘记了去掉价格标签，并感到有些难为情。自我审视带来的紧张感使她持续焦虑和不满，同时也投射到Leo的身上。这也能解释在影片末尾Nancy为何对她的女学生道歉。她从未真正接受过自己，也从未体验过快感，变得尖酸仿佛是情有可原。外部世界是内心的投射，她也将这些情绪、偏见投射到学生、孩子身上。

但Leo热爱自己的工作，他擅长与女性交谈，知道她们想要什么和需要什么，他耐心无限，仿佛有一种接受任何人的天赋。Nancy的情绪仿佛掉进他宽大而包容的网中。他们聊天、做爱，随着两人的相处，身体的赤裸是一回事，他们的情感也在渐渐赤裸。Leo 在她说话时密切注视着她的脸，注意到她眼中的泪水，他的反应是去理解和关心，这同样也体现出性满足对一个人生活的重要性。这是一个两人连接在一起的时刻，这样的时刻里，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Nancy和Leo聊天

但当Nancy越界进入Leo的私人生活时，我们也突然看到他在完美的性伴侣、一个善于取悦他人的身份以外，是一个脆弱的人。Nancy的行为实则是一种边界感缺失的行为，Leo的回应也逐渐剖开他的人生过往。好在虽有矛盾和冲突，但尊重、理解、共情都化解开了，导演也予以不同的人平等且包容的看法。

失控的Leo

最后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出现了令人兴奋和感动的时刻。首先是Nancy解放了自己的身体，获得了高潮（这样的桥段在《送我上青云》中也出现过），性快感不需另一个人在场就能实现；二是她在镜子前审视裸露的自己。一个一直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的女人，以这种方式裸露一切是多么困难。当她凝视并最终与这具饱经风霜的身体融为一体时，观众也为之动容。身与心在此刻合一，它的存在已经不用向任何人证明，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美好的生命。

理想：现实的参照物

《祝你好运，里奥·格兰德》看起来剧情平淡，但对白富于英式幽默，话题开掘很有深度。例如男女主角讨论性服务的伦理问题，“性工作应该合法化吗？”，影片贡献了多种观点。在银幕上，性工作者大概率是毒品成瘾者或是高端援交；而现实中的处境就更残酷。

有关性服务的讨论

像电影中Leo这种由身到心的服务，其实比较理想化。毕竟男模身材、面容姣好、又谈吐不俗的性工作者应该在少数。但正如杨德昌导演在回忆童年的散文中写到，“（电影、漫画）这些行为里永远都存在着一个梦想，一种向往，一种对另一个更美好世界的存在的信心、期待、依据”。这份期待，确实被“里奥·格兰德”完美呈现。

杨德昌导演

抛开理想化的魅影，这部直面欲望的电影从不同的角度探索性，倒是给现实中的我们提供了全新的思考。对女性而言，与其羞耻、压抑，不如大方地表达和拥有欲望，尊重身体的感受并从中找到取悦自己的方式。更激进一点的启发是：也许性不需要以谈情说爱作为前提，至于这份冒险会带来什么？观影之后大家会有全新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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