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皮 | 911二十年：美国错了
点击上方蓝字“被遗忘的王国”关注子皮和朋友的公号
每个20年前的今天在美国的人，都无法忘记911。
911是美国在自己的土地上遭受的最大的外来袭击。美国遭受的两次大袭击是：1941年珍珠港，2403位美国人丧生。而60年后的911，死亡数字是2977，是美国遭遇的最大的外来之创。
今天，当世界其他国家的人审视2977这个数字时，也许会有人在一瞬间、冒出一个有些残酷的念头：这并不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数字 ……
是的，几乎所有其他国家，都经历过比2977个死亡大得多的创伤。
美国是一个幸运的国家。她得天独厚、她一帆风顺，她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战争，她赢了所有她必须赢的战争。虽然她在越南战争中惨兮兮地输了，十年后她让阿富汗变成了苏联的越南。而且之后，她无比骄傲和光荣地赢了冷战。成了世界上无可争议的超级巨人。
也许上帝真的格外垂青美国。至少，很多美国人相信上帝更爱美国。在美国，从总统到政治家到智库到精英到平民，很多都相信“美国卓越论”（American exceptionalism）。
911给猝不及防的美国带来了震惊、恐惧、悲痛、愤怒；也带来了万众一心和众志成城。
911第二天，美国总统小布什来到世贸大楼的废墟，他拿起喇叭大声地、坚定地对在场的救援工人说：“我能听到你们的声音。全世界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我们会找到那些摧毁世贸大楼的人，很快，我们会让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
相信小布什讲这番话时，他真诚地动情了。在场的所有救援工人，一样真诚地动情了。那时候在美国，几乎所有人都真诚地动情了。
911是美国最坏的时候，也是她最好的时候。911是美国人最后一次真诚地凝聚在一起。最后一次。
时间快进二十年，美国和世界刚刚和正在经历新馆疫情。疫情开始后的很多日子里，美国的新冠日死亡率在1000之上 —— 也就是说，每三天，美国就有一次911。
到昨天为止，有677,017位美国人死于新冠。相当于227个911。
美国对这277个新冠911反应是什么？冷漠，麻木，厌倦。
除了冷漠，麻木，厌倦，很多美国人还感到腻烦、厌憎、甚至愤怒：有完没完啊？死了就死了吧，什么不死人啊。这有什么好说的？
拜登总统刚刚宣布要求美国公务员和军人注射新冠疫苗，在美国引起了很多右翼政客和民众的反弹。一些军人甚至以退伍要挟。当年宣誓以鲜血和生命保卫美国人民安全的军人，不肯为了自己和家人和同胞的生命安全、打两针新冠疫苗。
好几个州的重症病房已经饱和，佛罗里达州的冷柜车被借来装尸体，但病人和死者的好乡亲们，似乎更醉心于疫苗和口罩大战。为了打疫苗和戴口罩，美国从上到下无休无止地互骂互撕。
911后小布什的支持率迅速飙升 —— 在国家遭遇袭击的时候支持自己的领袖，是美国不成文的传统。
但是，今天，这条传统已经不再。美国最近遭遇的一次恐袭是在阿富汗：阿富汗的ISIS在喀布尔机场发动恐袭，炸死了13位美国军人，和若干阿富汗平民 （据说更多的阿富汗平民死于美国士兵惊慌失措中向人群开枪）。恐袭之后，美国对拜登总统骂声一片。仿佛拜登不从阿富汗撤军，ISIS就不搞恐袭。骂拜登最狠的很多是军人家属。他们仿佛不希望自己的亲人离开那些无休止和无意义的战争回到家里。也许是某种无法解释的仇恨，让他们忘记了亲人回家的渴望。
正如今天CNN的一个大字标题：911二十年后，美国正在和自己开战。
美国怎么了？美国人怎么了？
珍珠港袭击没有打垮美国，反而让美国团结和进一步奋起，成为世界舞台的巨人和中心。
911恐袭，却让美国走上了一条悲惨的歧路。
其实，这一切远远不始于911。早在911之前，一切已经打下了伏笔。
911是谁策划的？本拉登和他的恐怖组织基地。本拉登和基地哪里来的？始于阿富汗和苏联的十年战争。
美国在苏阿战争中支出了200亿美元武装阿富汗圣战者游击队。CIA的钱和武器，通过巴基斯坦输送到阿富汗。苏阿战争期间，美国和沙特的资助下的巴基斯坦，不仅是阿富汗游击队的大后方，而且是瓦哈比伊斯兰宗教极端的大温床。
里根在白宫接见阿富汗圣战者
本拉登是一位沙特富豪之子，在上大学时被极端化。本拉登80年代来到巴基斯坦抗苏，在这里创立了极端宗教组织基地。
苏阿战争结束了。但苏阿战争中在美国资助和武装之下孕育出的“圣战”远远没有结束。
美国武装的阿富汗圣战游击队实际上是落后野蛮的宗教极端军阀，苏联撤军后，他们在阿富汗互撕互杀，87万阿富汗人死于阿富汗内战，直到塔利班胜出统治全国。
同时本拉登的基地，继续发展壮大。
苏阿战争也许是美国最划算的一场战争。美国花了不少钱，但是没有流一滴血。前CIA间谍头目安德森（Frank Anderson）骄傲地说：苏阿战争是用 “我们的钱，他们的血” 打的。
如果借用经济学词汇，阿富汗战争是美国的投资回报率最高的战争。
美国是一个信奉投资回报率的国家，所以苏联一旦撤军，美国立即停止了对阿富汗的投资和关注。当时的美国沉浸在冷战胜利的骄傲之中。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在这个世界上另一面，穷困落后的小国阿富汗，普通人在遭遇怎样凄惨的命运。他们更不会反思自己在阿富汗的投资，怎样地改变了这个国家的命运。
当时，阿富汗是一个完成了的项目。而圣战游击队、塔利班、本拉登、和基地，不过是这个项目的副产品。世界足够大，美国可以随意倾倒自己过气项目的多余产品；它们不会妨碍美国继续寻找新盈利和开发新产品。
美国忘了它在阿富汗培育的种籽，但这一次，这些长大的种籽没有忘记美国。一贯在中东活动的恐怖组织，突然像病毒突变般地变成了狠咬美国的怪物。
这就是911。
911之后，美国上下空前一致，决意复仇。9月14日，国会投票授权阿富汗战争，众参两院几百人几乎一致通过。只有一位议员投了反对票，是加州黑人女众议员芭芭拉 · 李。她说：“让我们暂停一下，稍微思考一下。思考一下我们今天的行动可能带来的影响。”
然而，当时没有一位美国议员听从芭芭拉 · 李衷心的劝告。更没有多少美国人暂停和思考。
美国不是一个习惯于暂停和思考的民族，美国是一个热爱行动的民族。因为美国在行动中胜多负少。而且，美国失误的时候，承担后果的往往不是行动者。
今天，20年后，在美国错误地发动了两场“反恐”战争、给阿富汗、伊拉克和其他中东地区造成无可言说的创伤、给美国带来庞大的损失后，多数美国人依然拒绝暂停和思考。
如果你问一个美国人：“二十年阿富汗战争死了多少人？”你得到的回答通常是两千。
是的，从2001入侵到2021撤军美国在阿富汗牺牲了2324位军人。
然而当你回答“二十年阿富汗战争死了两千人”的时候，你彻彻底底地忽略了死去的阿富汗人。
二十年阿富汗战争，造成了24万阿富汗人的死亡。这个死亡数字，是美国死亡数字的一百倍。
如果911后的阿富汗战争尚有“塔利班不肯交出本拉登”的理由，那么2003年美国对伊拉克的入侵，纯粹是一场谎言之下的非法战争。相对于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不仅影响了这个可怜的国家，而且影响到整个地区：战争后伊拉克的混乱时空和逊尼派对现状的不满，是ISIS产生的根本原因。
美国二十年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反恐战”，直接和间接地造成了89.7万人的死亡。其中平民死亡为36.4万。这是《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比较保守的估计。有些组织估计总死亡在100万以上。
造成这些死亡的，主要不是美国直接火力，而是美国入侵后造成的内战、内乱和恐怖活动的兴起。
不少人不承认这些死亡是美国造成的。而另一些人会辩解，美国发动的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至少怀着正义的初衷和和善良的本意。美国为了解放阿富汗和伊拉克，花掉了6.4万亿，牺牲了7千多美国儿女，伊拉克和阿富汗没有被解放，只能是因为那些国家太落后，那里的人民太愚昧。
是吗？有研究表明：阿富汗战争投入的2万亿美国的纳税人的钱，80-90% 回到了美国经济，而其中收益最大的是美国的军工企业/国防承包商。
指挥过阿富汗战争的8位将军，目前在20个美国大企业（包括洛克希德和诺斯洛普·格鲁门)的董事会，一年至少有百万美元的进项。
美国的入侵和占领给当地人民带来了什么？教派冲突，族间仇恨，ISIS崛起，无能和腐败的政府，地方军阀为所欲为，贫困加剧，战乱不断 ……
当然有人会说阿富汗伊拉克的民主选举，会说阿富汗的女性解放。是的，这些是进步，至少是形式上的进步。
但是，享受的这些进步的，主要是少量城市精英。
阿富汗有74%的农村人口。在广大农村，人们并没有享受到美国带来的所谓民主或女性解放。美国占领期间，阿富汗掌权的基本是军阀和贪官混合体。
一些军阀恶魔侵害男孩和强奸女性。一个军阀下属绑架村庄里的男孩，带回美军基地，用铁链拴在床头作性奴。一个民兵头目强奸田里干活的14岁女孩，而当地警察只判了强奸犯一天监禁，然后强迫女孩嫁给他。美国军人被上级告知：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些关于阿富汗的描述，在多数美国人眼里是天方夜谭。绝大多数美国人在地图上找不到伊拉克和阿富汗，他们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关心哪里发生的事情，更不会意识到美国造成的苦难。
因为美国不是一个习惯于暂停和思考的民族。
一个不习惯于暂停和思考的民族，最终会变成一个缺乏同情和正义的民族。20年来，美国多数人不在意反恐战争造成的几十万死亡；今天，美国多数人不在意死于新冠的67万同胞。
911是一个巨大的悲剧。2977个美丽的生命，极端残酷地被湮没。然而，911的悲剧，还包含一个更深层、也许更让人绝望的悲剧，这个悲剧就是：911没有唤醒美国，反而让美国在歧路上走得更远。
……
911之后的复仇，导致了几百倍于911本身的牺牲者。这些牺牲者中，最早的是一位锡克族美国人，他的名字是巴尔比尔 · 辛格 · 索迪（Balbir Singh Sodhi）。索迪是一位印度出生的美国移民，住在亚利桑那州。索迪从事电脑工作攒了足够的钱后拥有一个加油站。2001年9月15日，一个叫洛克的42岁的白人到索迪的加油站，对索迪连开五枪打死了他。
索迪的锡克传统包头，被凶手误认为是阿拉伯穆斯林。凶手说他要为911报仇，所以开枪杀死了他误认为是穆斯林的索迪。
911后，在美国有多例锡克人遭遇袭击的事件 —— 这些仇恨浸透的犯罪者不仅偏执残忍，他们还无知和愚蠢。他们连锡克人和穆斯林都分不清楚。
不久后在电视上，一位著名的主持人邀请几位锡克人对谈。主持人问他的锡克嘉宾：“你们为什么不见人就说：‘嘿，我不是穆斯林！’”
一位锡克嘉宾们回答：“不，我们不能把另一族群扔出来任人踩踏。这不是锡克价值观。”
另一位锡克嘉宾说：“作为美国人，我们应当比这更好。”
是的，美国人应当比这更好。911二十年后，让我们开始习惯暂停和思考。让我们学会承认失败，反思过错。让我们珍惜和平，避免战争。让我们从此关怀自己的同胞，让我们尊重地球上每一个人类成员的生命和自由。
相关文章：
作者简介
子皮：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明报》及其它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近日开始在亚马逊上出售。
长按识别二维码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