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皮 | 相隔30年的两首歌

最近德国出了一个歌曲短视频，唱的是关于普京。曲名叫做《嘎斯普京》。

嘎斯普京是什么意思？下面要说到。先看一看这个视频。

如果不懂德语不看英文字幕，视频里的普京给我们什么印象？

承认不承认，视频里的普京可以用一个字形容：酷。

视频的主角酷，曲调也特别诱人。听着这首歌，谁都忍不住跟着唱：“嘎 ,,, 嘎 … 嘎斯普京（Ga Ga Gasputin）”。

其实，这个视频这个曲子是骂普京的。歌词翻译成中文大致如下：

俄罗斯有个人，

活在在沙皇的错觉中

22 年他像一把锋利的斧头

老想干掉乌克兰

可是愚蠢的西方，还为他买单！

（普京）：乌拉！

西方设计出一套套制裁大餐，

可没有一次成功

为买他的天然气，我们每天送去几亿元

（小伙子）啥？

嘎 ,,, 嘎 … 嘎斯普京

没有他的我们就会断气

断了气我们就没有供暖

我们的经济就会阴沟翻船

嘎 ,,, 嘎 … 嘎斯普京

他发动战争，我们替他买单

我们纯粹自作自受

卢布和天然气，是滚动新闻头条

为什么我们离了他就不行？

嘎 ,,, 嘎 … 嘎斯普京

没有他的我们就会断气

在他身上我们烧了自己爪子

嘎 ,,, 嘎 … 嘎斯普京

没有他我们会更好

可他正把我们彻底带倒

抛开画面上的夸张搞笑的不说，歌词里形容的德国面临断气的悲惨境遇，是真的。

这个星期一，7月11日，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 （Gazprom）宣布北溪一号输气管对德国停气，开始年度检修。

年检开始前，，俄罗斯称输气管的涡轮有故障，送到出品涡轮的加拿大给西门子公司修理。根据欧美在乌克兰战争后制定的对俄罗斯经济制裁规定，加拿大扣下了俄罗斯的涡轮。

没有涡轮，北溪一号无法修复；无法修复，德国就会一直断气。

德国急了，和加拿大私下沟通，请加拿大为涡轮放行。

但是乌克兰总统小泽警告加拿大：不得为涡轮放行，否则以违反制裁论处。

最后，加拿大心软了，为涡轮放行。小土豆昨天痛心疾首地说：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我们非常爱乌克兰、坚决支持制裁俄罗斯，把涡轮送回去是为了和俄罗斯长期战斗。

也是，如果德国断了气，德国人民冻死了，就没法儿和俄罗斯长期战斗啦。

加拿大把涡轮交给德国，让德国自己交给俄罗斯 —— 加拿大不直接把涡轮交给俄罗斯，算是表面上不和俄罗斯做交易。

不过，涡轮从德国运到俄罗斯，据说至少两个星期 —— 原定的检修时间是十天，现在十天连部件还没有运到。

更要命的是， 今天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声称，他们没有涡轮的“文件”，所以这个涡轮的事还是搞不定。这个声明是用谁也看不懂的英文写的：没说到底是啥文件，也没说文件是丢了还是从来就没有打印出来。

看着架势，恐怕一时半会俄罗斯不会对德国恢复供气。

然后呢？德国的储存气会慢慢减少… 用完 …

然后呢？冬天就来了，各种悲剧。

注意没有了天然气，问题不仅是做饭取暖洗澡，还有工业。

德国赢创工业（Evonik）CEO说：“没有俄罗斯的天然气，德国的工业就无法生存，就像掏出一个人的心脏一样。德国90%的工业依赖于化学工业，而化学工业又依赖于俄罗斯的天然气。”

德国到底多么依赖于俄罗斯的能源？德国大约一半的天然气，1/3的石油，一半的煤，来自俄罗斯。

禁运了俄罗斯，石油可以从别的地方买。但天然气呢？不太好办。打算过从美国买液化气，可美国其实没有那么高产量。即使美国有那么多天然气，美国也没有足够液化气出口码头，德国也没有足够天然气进口码头。

德国曾信誓旦旦要三年和俄罗斯的天然气离婚。这下看来，好像是俄罗斯没等德国和他离，先把德国离掉了。

乌克兰战争，实际是美国和俄罗斯的代理人战争。军事战场在乌克兰，由乌克兰人负责替美国流血送命。但更主要的战场是经济战。经济战的战场在欧洲，主要由德国人和其他欧洲人负责替美国牺牲。

记得战争还没开始时，美国一再对德国施压，要德国许诺，俄罗斯一旦逾越国界入侵乌克兰，德国就停止北溪2号。2月7日，拜登和德国总理肖尔茨在会谈后联合召开新闻发布会。会上拜登宣称：“如果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 即俄国军队和坦克越过过境, 那么北溪2号就结束了。”

记者问：“北溪2号的决定权掌握在德国手里，你怎么结束呢？”

拜登说：“我们有办法，我保证。”

拜登身旁的肖尔茨看上去不安。他没有否认拜登的声明，但他的发言中只字不提“北溪2号”几个字。

战争一开始，德国一如拜登的许诺马上停止了北溪二号。德国还有整个欧盟对俄罗斯搞了一大套对俄罗斯制裁。同时，德国和欧洲多数国家给乌克兰送去大量武器。

但德国始终没有断俄罗斯的气——因为实在断不了。

现在军事战场乌克兰在输。而经济战场呢？德国和整个欧洲更是一败涂地。欧洲今天物价上涨、能源短缺、经济衰退，民众怨声载道。

近来欧洲四个国家 —— 保加利亚、英国、爱沙尼亚、意大利——的领导人，先后被迫提出辞职。

四个国家出现政府危机，最主要的原因都是经济。欧洲对俄罗斯的制裁，实际上制裁的是自己。这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而是“杀敌一百自损一千”。

人们不禁要问，今天对俄经济战输得这么惨，当初为什么还要打？

因为，当初西方没有想到自己会输呀！

战争开始后西方马上对俄罗斯开始史上最大规模的制裁，卢布价值应声而跌，跌到一半。三月，拜登志得意满地说：卢布砍一半啦！制裁碾压俄罗斯经济！俄罗斯GDP也会被我们砍一半！

但是拜登的好景不长。不久后，俄罗斯宣布对不友好国家，只收卢布买气。然后卢布开始上涨。今天美元和卢布兑换率，已经从制裁刚开始最高的139，跌到今天的58，为五年来最低水平。

卢布成了今年表现最好的货币。而欧元倒是跌了下去。欧元对美元今天跌到1.00,为20年来最低。

欧洲是能源进口国、粮食进口国，而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或最大之一）的天然气、石油、小麦等出口国。俄罗斯出口最多的就是到欧洲。欧洲吃人家的用人家的，突然跟着美国，准备整一整、揍一揍、碾压一碾压自己的衣食父母，显然比较困难。

当然本来，美国挑起这场代理人战争，不是为了欧洲好。整俄罗斯是美国的目的，切断俄罗斯和欧洲的贸易也是美国目的，恐怕还是更主要的目的。

美国就像一个有一大堆年轻妻妾的老人家，自己虽然一天天老衰，但妻妾和别人来往是万万不行的。

这次俄罗斯经济战的胜利，最主要的原因有两个：

一是有强大的经济伙伴。欧洲不买德国的油气，有别的国家买。中俄今年上半年的贸易较去年增长27.2%。俄罗斯对印度的贸易也大有增加。欧洲不买俄罗斯的油，传闻印度从俄罗斯买油，然后高价转手卖给欧洲。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俄罗斯拥有强大的能源工业。

俄罗斯有大量的资源，但这些资源并不一直属于俄罗斯。90年代苏联解体后，美国、西方和俄罗斯金融寡头里应外合，迅速瓜分了俄罗斯资源。在西伯利亚的俄罗斯天然气产区，当地人没有天然气取暖，冬天学校因为严寒全部关闭。一位妇女回忆说，那几年冬天，为了保暖他们全家挤在最小的一间房间，好几年她冬天没有脱衣睡过觉！

普京上台后最大的成就是经济改革。阻止了俄罗斯经济大出血。阻止了寡头们为了私利把俄罗斯的财富资源资本廉价输出到西方。普京国有化或部分国有化了一些俄罗斯的能源大企业，例如上面说的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

有人这样说：

“美国/北约攻击俄罗斯从来是为了掠夺俄罗斯的资源。

90年代美国/西方很满意叶利钦。因为叶利钦帮助西方强奸了自己的国家。

然后西方极度失望地发现，普京不允许西方继续强奸俄罗斯。他把繁荣和尊严还给自己的国家。

美国为此恨死了普京。”

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普京在俄罗斯有众多的、坚实的支持。

上面《嘎斯普京》的视频中普京很酷，但普京最酷的不是骑马打枪开飞机，普京最酷的是把俄罗斯从崩溃的边缘，拉回到安全正常的生活，让俄罗斯重新拥有主权、尊严、和繁荣的机会。

《嘎斯普京》的曲调，来自1978年一个德国的波尼M合唱团（Boney.M.即《巴比伦河》的创作者）创作的关于俄罗斯的一首歌《拉斯普京》。这首歌唱的是俄罗斯的格里戈里 · 拉斯普京（Grigori Rasputin，1869-1916）。

拉斯普京生活在尼古拉二世时代。年轻时以散播预言和施展巫医为业。当时的沙皇为尼古拉二世和皇后笃信神秘主义。由于阿列克谢皇太子患有血友病，一些皇族成员举荐拉斯普京来为太子治病。拉斯普京擅长催眠术，对皇储的病情有著稳定之效，自此深得皇后信任，可以自由出入宫廷，掌握官员升迁大权。拉斯普京被誉为“圣人” ，受到众多贵族妇女的青睐。拉斯普京影响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几位亲王、大公、和议员合谋，将他刺杀。

《拉斯普京》歌词的第一段是这样的：

从前俄罗斯有一个人

高大又健壮

他眼里闪烁着光芒

让人们敬畏和恐惶

但在莫斯科的青楼里

他是美人们的最爱

他的布道和神父一样

充满了狂喜和火焰

他又像一位教师

让女人们充满渴望

接下来歌词称拉斯普京是“俄罗斯最伟大的爱的机器”。

这些拉斯普京的形容，也许和普京有些神似？当然，普京和拉斯普京的人品和生命轨迹，天悬地隔。

今天的《嘎斯普京》这首歌，把拉斯普京 （Rasputin）改了一个字母，成了嘎斯普京（Gasputin）。

Gasputin（嘎斯普京）前半部分Gas（嘎斯）在英语、德语、俄语中都有“气体”的意思，可以指“天然气”。而后半部分Putin（普京），是普京的名字。Gasputin （嘎斯普京）合起来就是：天然气普京。算是给普京起的一个外号。

1978年《拉斯普京》这首歌，当时在欧洲和苏联都很红。同时期走红的有类似一首歌，是德国（西德）乐队“成吉思汗”在1979年创作的歌曲《莫斯科》。

为什么上世纪70年代在西方，出现了这些关于俄罗斯的歌曲，而且走红？很大原因是因为，在60年代末到70年代末，美苏之间出现了“缓和”（Détente）政策。

古巴危机让所有人意识到，如果冷战变成热战，接下来的将是人类同归于尽的核毁灭。于是双方开始缓解，开始以谈判代替对抗，以缓和和代替冷战。

于是西方流行文艺中，于苏联/俄罗斯友好的作品应运而生。例如《拉斯普京》和《莫斯科》两首歌。

这一时期，德国人开始计划从西伯利亚向东德和西德建造一道3500英里的天然气管（“Erdgasstrasse”）。这个计划里根不允许，没有开始。

虽然冷战又经过了10年冷战才结束，但70年代美苏、德苏的缓和和化冰，一直对两方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冷战结束后，俄罗斯从上至下张开双臂，拥抱了西方的资本主义、民主、和流行文化。

直到俄罗斯的经济崩溃、北约30年东扩、乌克兰政变、和八年内战中乌克兰压迫屠杀俄语族人 …

一位多次去到俄罗斯的英国人说：“当年苏联解体后，我遇到的许多俄罗斯人高兴地说：‘我们现在终于可以与欧洲和美国建立友好关系了！’31 年后，我不再听到俄罗斯人这么说。人们终于明白了一个可悲的事实：西方不是恨共产主义，他们恨俄罗斯。”

1985年，33岁的普京作为克格勃被派往东德。1985年是东西缓和时期之后。相信普京会知道德国人计划的天然气管道，和在德苏之间搭建文化桥梁的《拉斯普京》与《莫斯科》两首歌。

30年政治生涯中，普京其实一直是对西方的 “温和派” 。普京更有强烈的恋德情结。普京和德国总理施罗德和默克尔（两人都出现在《嘎斯普京》短视频最后）都有成功的合作关系。施罗德和普京还是私人朋友。施罗德的父亲作为一名纳粹士兵在二战中被杀死。而普京的父亲作为抗击纳粹的红军在二战中身负重伤。二人都有一位勤劳勇敢的母亲。

普京和施罗德

普京和默克尔没有和像施罗德那么深的私交，但两人关系不错，普京曾提到 “安吉拉经常给我寄来德国啤酒。”

经过俄罗斯和德国整整一代人的努力，实现了冷战时无法实现的俄德天然气输送。北溪一号早已运行；而北溪二号，在乌克兰战争前夕正准备运行。

今天，北溪二号死了。北溪一号恐怕也将长期停运。

不管《嘎斯普京》这首歌听起来看起来多么轻松，这其实是历史中非常沉重的一页：无论对乌克兰、俄罗斯、德国、欧洲，还有普京本人。

对于整个世界，这也是沉重悲哀的一页。

冷战的结束，并不是美国的胜利，而是人类幸运的逃离 —— 从核毁灭的边缘逃离。

遗憾的是，我们从冷战结束中得到的最好的东西 —— 和平、理解、宽容、交流，今天已经消失殆尽。东西重回冷战，而热战已经在欧洲开始。

三十年前的《拉斯普京》变成了今天的《嘎斯普京》，桥梁变成了鸿沟。

《拉斯普京》，西伯利亚到德国的输气管，还有美丽的国家乌克兰 … 本来都可以成为东西之间的桥梁。但它们被遗忘，被割断，被摧毁。

凛冬将至。希望这个冬天过后，世界迎来的不是毁灭我们所有人的核冬天，而是新的桥梁，新的输气管，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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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子皮：毕业于北大物理系，巴黎大学博士。现居美国。职业金融量化分析。近年开始写字。作品发表于多家电子平台、《青年作家》、《文综》、《明报》及其它丛书。曾获法拉盛海外华语诗歌节奖。著有《川普时代：美国不再伟大》，近日开始在亚马逊上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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