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错失：黑格尔与马克思关系的初步审视（一）

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黑格尔对主体活动以及物质实践的广泛论述全部被马克思忽略了。他没有一次提到它们。

1837年，马克思在与父亲的信中第一次提到黑格尔：“我读过黑格尔哲学的一些片段，我不喜欢它那种离奇古怪的样子。”

然而同年11月，他的态度很快转变了，他写了一篇24页的对话《克莱安泰斯，或论哲学的起点和必然的发展》，他承认他最后得到的命题是“黑格尔体系的开端”。

他在信中说自己在病中，从头到尾读了黑格尔的著作。然而文献学的证据表明这位19岁的学生撒谎了。

• 1、1837年致父亲的信

• 2、1841年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

• 3、1843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

• 4、1844手稿

• 5、1845-1850：《神圣家族》，《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1845年第一版18卷本的《黑格尔全集》出版）

马克思关于黑格尔的私人藏书：

• 1、《哲学全书-逻辑学》

• 2、《哲学史》

• 3、《历史哲学》

• 4、《逻辑学》

• 5、《黑格尔全集-自然哲学，精神哲学，法哲学》（第2版）

是我们今天可见的马克思和黑格尔的全部交汇处。

他不仅没有见到耶拿手稿的问世，而且也从来没有提过黑格尔发表在哲学评论杂志上的六篇重要文献（比如《论自然法的科学研究方法》）。换句话说，他对黑格尔在耶拿之前的学术轨迹一无所知。

1836年-1848年，是马克思对黑格尔集中学习和讨论的12年。然而，他所关注的的仅仅是1807年之后的黑格尔。当他全神贯注的针对黑格尔哲学的形而上进行批判时，黑格尔哲学中的主体性被他轻率的忽略了。而这个主体性奠基正是青年黑格尔的主要工作。

在《历史哲学》的绪论中，黑格尔论述了主体活动的地理基础——

地理基础就是推动民族精神产生的自然联系。我们必须将这种自然联系，看做“精神”表演的场所，它也是一个重要、必要的基础。“精神”体现在这种自然方式中，允许它的各种特殊形态存在。自然的区别应首先被看做具体的可能性，民族精神就是从这些可能性中产生的。“地理基础”是第一个可能性。我们要理解的是，地方的自然类型和生长在这土地上的人民的类型与特点有紧密联系。这个特点就是各民族在世界历史中，出现和发生的方式、形式及占据的地位。我们不应高估或低估自然界。爱奥尼亚的天空固然有利于产生优美的荷马史诗，但只靠这个天空就不能产生荷马。

我们首先必须注意，很多自然环境必须永远被排斥在世界历史运动之外。在热带和寒带，找不到世界历史的场所。人类在极热和极寒的地带上，不能自由运动。酷热和严寒使“精神”不能在这些地方给它自己建筑一个世界。温带，当然是北温带，是历史的真正舞台，因为地球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大陆。与此不同的是，南半球被分散、割裂成许多地点。自然产物方面，北温带有许多具有共同属性的动物与植物；南温带则被分割成各种天然形态，彼此差别很大……

《神圣家族》中，马克思将黑格尔的体系概括为三个要素，斯宾诺莎的实体，费希特的自我意识，以及在黑格尔那必然的矛盾的统一。其中费希特的自我意识被鲍威尔发展并成为马克思的批判对象。然而，他本人对黑格尔的评价却排斥了费希特的在场。他一直忽视费希特的主体性对黑格尔的影响，却不断强调斯宾诺莎的实体观。法哲学批判中他把黑格尔定义为逻辑的泛神论者，意思是黑格尔相信逻辑理念是宇宙实体。

在精神现象学中有大量的篇章涉及需要以及人类劳动的生产性，但马克思却从未对其进行评论。黑格尔把劳动定义为人类学演进的关键角色，马克思却从没有关注过它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明显是对现象学的驳斥，可为什么马克思不提到黑格尔的主体劳动？

在《法哲学》中，黑格尔尤其详述的是市民社会。作为人与人互为需要手段的主体间性的场所，黑格尔强调主体性必须和共同体社会结合。这是黑格尔向古希腊古典政治的回归。马克思同样强调，无产阶级的主体性也只有依靠共同体才能实现，在这一点上，黑与马是一致的。然而，在如此重要的理论节点，马克思同样对黑格尔保持了沉默。

马克思坚持认为《法哲学》是《逻辑学》的一章，坚持黑格尔的主体就是观念实体。他对黑格尔的态度永远沿着只攻一点不及其余的固定路径。

青年马克思见到的只是老年的黑格尔，这是哲学史上颇具有讽刺和遗憾的一件事。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