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地震｜痛苦淬炼的女性主义斗士 Tori Amos
Every finger in the room was pointing at me
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对我指指点点
I wanna spit in their faces
我想朝他们的脸上吐口水
Then I get afraid of what that could bring
然后我又对这行为会造成的后果而后怕
人生是株开败的花，我也要继续战斗。以上歌词来自Tori Amos 1992年首张专辑《Little Earthquakes》的第一首歌。Tori 开篇描绘了一个敌对女性的环境，诉说了女性如何作为“第二性”、作为他人的附庸而存在，而她心头有那么多想说的东西，却时常梗住，而那些评头论足的人总是如此普信。短短几段歌词，把女性的艰难处境和韧劲立住了。
Tori Amos 应该是我最佩服的音乐人之一。冬天很适合听她，因为她的歌曲总是清冷孤绝的。传教士的父亲、从小到大被家庭疯狂规训于是叛逆；开始一点点演出建立名声结果被人拿着一把刀顶着自己被强暴、还被威胁肢解身体、所幸虎口脱险；呕心沥血写的歌曲被唱片公司全部打回...她能够保持旺盛的创作力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
更可贵的是，Tori 没有怀疑过生命的意义。遭受上述的经历很容易让人怀疑人生，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些事为什么要发生在我身上，这个世界太脏了我想要呕吐。但是她坚持下来了，部分可能是她在21岁被强暴，等到她发行《Little Earthquakes》的时候，已经是28岁了，所以她已经淬炼成了一个勇士。
不过就算是过去很多年，伤还是伤。《Me and a Gun》是专辑的首支单曲，Tori 在1991年看了电影《末路狂花》，电影剧情是一位女主角要被强暴、歹徒被另一位女主角枪毙，从此两人浪迹天涯。这个电影深深刺激了 Tori。出于自我保护机制选择麻痹深埋的伤口在一瞬间被唤醒疼痛的感觉，一瞬间涌上头，内心掀起一股风暴。
“我真的觉得那天晚上我的心理受到了伤害，现在我正试图把碎片重新拼凑起来。通过爱，而不是仇恨。通过我的音乐。我的力量在于重新敞开心扉，面对生活，而我的胜利在于，尽管经历了这一切，我依然保持了我的脆弱。”（1994年采访）
《Me and a Gun》没有器乐，完全是清唱，只有 Tori 疼痛的告解，带着宗教的虔诚感和刺骨的疼痛。我觉得她真的是个勇士，她选择了记得，而不是遗忘，让细节清晰而不是模糊，压埋于时光。
Tori 的歌曲里有很多宗教的意象，部分跟她的宗教背景有关。但在她的成长经历中，父权和教权对于个体和女性的压迫是一体的，他们都有道德审判意味，用高尚的理由包装压迫个体的行为。在专辑的第一首歌《Crucify》中，Tori 描述了自己每天是如何折磨虐待自己的，自己又是如何困在铁链中。“crucify”意指“钉在十字架上”，女性活在世上时刻处在被审判的环境中，然而作为受害者却得背负更多的痛苦，批评、羞辱、被剥夺价值感、身心的剧烈疼痛，而那些加害者却“逍遥法外”，毫发无伤。这公平吗？怎么能不“恨”呢？“歇斯底里”成为 Tori 音乐的鲜明风格，如果环境如此恶劣，那么我当个疯子又何妨？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一个猛士。
《Silent All These Years》这首歌在华语世界很有名，先后被王菲、孙燕姿等歌手翻唱，前者翻唱成粤语歌《冷战》、后者直接翻唱的英文版。Tori Amos 的创作也启发了一众华语歌手，因为她毫不妥协地暴露内心，痛苦也是激情的冶炼场，展现出巨大的爆破力。这首歌实际上借用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小美人鱼为了爱情放弃了自己的声音，而发声恰恰是最宝贵的事，声音可以用来反对恶意、可以用来抗争自我、可以用来主宰自我。实际上阻挡自己发声很多时候是被内化的自我压抑，正如歌词所说，我有很多想说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说，我没有工具、也很胆怯。
I got something to say you know but nothing comes
我有话要说，但张口却哽住
Yes I know what you think of me you never shut up
我知道你怎么看我，你永远不知道闭上评价我的嘴
《Winter》被许茹芸翻唱过，这首歌我认为展现了一个复杂的图景。父亲对着女儿说你什么时候才能爱自己，可是女儿不懂得爱、没有获得过爱的罪魁祸首是父亲，指责女儿不自爱、树立了女儿什么样的生活才是自爱、才是对自己负责的审判标准的也是父亲。我很讨厌生命中某些让我振作、实为审判的声音，他们居高临下地审判我的痛苦和越轨，却毫无共情。他们更将自己无法理解的处境简单化成“只要你振作、回心转意，生命就会变好”、“一切都是你自己作”。
所以，听到《Winter》这首歌，在冬日寒冷的背景下，对爱的渴望愈发火热、又愈发寒冷。主人公渴望着爱、渴望着回到一个温暖的位置上，然而伸出的手却是审判。
When you gonna make up your mind
什么时候你才能不犹豫不决
When you gonna love you as much as I do
什么时候你才能像我爱你那样爱你
When you gonna make up your mind
什么时候你才能不犹豫不决
'Cause things are gonna change so fast
因为一切都会变 很快就变
Tori 是写旋律好手，专辑大部分歌曲是钢琴伴奏的，唱片公司那群男的不喜欢，要她往里面塞像是乐队编曲的流行摇滚歌曲，她最后还是加了几首这种编曲的歌曲，跟专辑融合地很好。专辑在英国率先发行，因为唱片公司觉得“英国对古怪的声音有更高的接受程度”。专辑确实在英国成绩不错，到下一张专辑，Tori 直接登顶英国专辑榜。
Tori 是早期通过暴露自己的痛苦和脆弱建立起极强的粉丝粘性的女歌手，Taylor Swift 如今玩转得很好。Tori 的写作被视作“confessional”，她能够毫无设防地面对自己、表达自己本身就是壮举了。人通常是不能和自己离太近的，不然会把自己灼伤，但是 Tori 选择了直面。正如她在《Little Earthquakes》里唱的那样，生命与痛苦一体两面，生命一次次的小地震并没有把我们撕成碎片。
这时期 Tori 音乐的视觉都很先锋意识流，从专辑封面困在盒子里的她，到《Silent all these years》中独自一人弹奏钢琴、背景空白、时不时困在盒子里歌唱、通过滚动才能行动，都彰显着她乃至女性的生命处境和心理状态。一抹鲜艳的红发像是她生命的火苗一般，热烈夺目。
Tori Amos 和一众女歌手一起开创了1990年代美国另类女歌手潮流，这些女歌手身上有着动人的女性主义文本、抗争着自我、直面人生的痛苦和外界的压迫。她们身上有着巨大的能量，与整个厌女的音乐行业叫板，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和商业爆发力，Liz Phair、PJ Harvey、Alanis Morisette、Mariah Carey、Janet Jackson、Rihanna、Adele、林忆莲都展现出了愤怒、伤痛背后的力量。
Tori 的音乐历程也与第三波女性主义共振。受到她的鼓舞，许多女性向 Tori 寄信，诉说自己的遭遇与不公。Tori 也参与建立RAINN组织（美国第一个24小时在线、连接性侵受害者和专业救助者的热线，帮助了超过250万的访问者）。许多反性犯罪的研究、女性主义研究也会仔细研究 Tori Amos 的经历和音乐，远比音乐界的讨论要多。
在《Little Earthquakes》的初试啼声后，Tori 走向更为诡谲斑斓的写作。毫无保留的 confession 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会用更为鲜明的风格去阐述女性，内容愈发丰满。1994年发行的专辑《Under The Pink》跳出对伤痛的自我观照，对女性之间的暴力、两性情感、性开放、性厌恶与宗教社会的瓦解等多种社会问题都做出了探讨。她的能量就此正式爆发。正如她在《Girl》中所唱道：
She's been everybody else's girl
她是其他任何人的女孩儿
Maybe one day she'll be her own
也许某天她会是她自己
Everybody else's girl
其他任何人的女孩儿
Maybe one day she'll be her own
也许某天她会属于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