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绿色经济如何增进中国国际软实力和引领国内产业转型和升级

导读 · 2022.2.24

本文内容由郑永年教授在2022年2月23日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前海国际事务研究院主办、The University of Sheffield和南京师范大学联合主办的“深圳市生态文明建设与绿色转型”学术研讨会上的致辞整理而成。

绿色经济或者低碳经济不仅是中国面临的重大挑战，更是世界各国面临的挑战。中国政府已经把发展绿色经济列为重要的政策议程。这里想从政策的角度来讨论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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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经济与国际软实力

在国际层面，中国需要重新定位自身在气候环保问题上的角色。气候环保问题不仅仅是中国的问题，更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其在中国的外交领域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在气候环保问题上的外交需要重新定位。

长期以来中国确实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因此也在气候环保问题上一直代表发展中国家的利益。然而经验观察显示，基于这个定位的气候环保外交，我们往往面临“力不从心”的局面。尽管我们想代表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但不仅发达国家批评我们，发展中国家也并不十分支持我们。

尽管中国当前在气候环保问题上还存在着诸多问题，面临很多挑战，与发达国家存在着明显的差距，但无论是从意识还是环保经济发展水平的角度，在气候环保领域，世界已经不把我们看作是一个第三世界国家，或者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自己也需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如何通过重新定位来追求我们国家的外交和国际软实力，这值得认真研究。

就发达国家来说，他们对气候环保问题的理解已经远远超越我们所理解的层面，因为其对经济、社会的深刻影响，气候环保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种新的重要价值观。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些核心的价值观。近代之前有上帝、宗教，近代以来有民主、自由、公平、公正。而现在的气候环保问题，尤其是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年轻人群体中，已经成为一种非常重要的价值观。所谓重要的价值观，就是大家非常激情地去追求的价值观。在年轻人群体中，环保价值观的重要性，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民主、自由。瑞典环保少女现象的出现就代表了新一代的价值观，甚至成为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尽管这些环保团体对中国有不同的看法，但对他们所代表的环保价值观，我们应该认同而不是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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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中国为什么得不到发展中国家的看好？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因为气候环境的恶劣变化，发展中国家是最大的受害者，而非发达国家。在应对气候、环保问题方面，发达国家无论在技术还是资金方面都有着优良的应对条件。反观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南太平洋岛国，海平面一旦上升，对他们的影响最大，并且他们缺乏经济能力、技术能力来保护自己。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不满并不是认为发达国家的气候环保标准太高，想要降低环保标准，而是希望发达国家承担更大的责任，给予发展中国家更多资金、技术方面的支持。

而我们与其他发展中国家不同，在资金、技术方面有着足够好的条件。因此我们并不需要代表其他发展中国家来承担国际压力。传统上我们一直是这样做的，但往往导致两边不讨好的局面。例如，我们尽管和印度有诸多冲突，但在气候问题上总是能够和印度走在一起。包括这次在英国召开的气候峰会上，中国和印度之间达成协议。但经验地看，这并没有引起发展中国家的好感。我们为什么要和印度走在一起呢？正如中国面临来自西方的压力，印度本身也必须面临来自西方的压力。我们和印度同样面临西方的压力，但这不能构成我们和印度走在一起的理由。作为大国，印度也同样需要承担气候环保责任。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我们在气候环保问题领域的外交政策和话语都需要重新定位。

绿色经济与内部产业转型和升级

在气候环保问题上我们应更多地认同西方标准，因为这有助于促成中国内部的产业转型与升级。以产业发展角度来说，在传统产业的诸多领域，尤其是传统的能源领域，包括汽车产业等方面，西方社会已经占据了一个自然垄断的状态，没有其它国家可以挑战它。即使其它国家会有挑战的冲动，但成功的机率很小，成功的案例也很少。如德国、日本、美国这些国家在燃油车领域的技术，中国或者其它国家可以追赶，却不太可能比他们有更多的优势。但是在新能源汽车领域，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中国不仅不亚于这些发达经济体，有些地方已经赶上甚至可以超越发达经济体。重视环保、新能源会催生中国新的产业和产业链，这对中国的经济发展是非常有建设意义的。

也就是说，中国在气候环保方面的高要求和高标准，不仅仅是因为中国作为大国必须为国际社会提供更多的国际公共品，更是因为这样做可以促成中国内部的产业转型和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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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如何去做？

基于以上两个大方面的因素，我们在气候环保方面应该怎么做呢？以下几个问题是我们可以考量的。

第一，从哲学和理论层面，我们迫切需要建设基于中国经验之上的气候环保经济学。

自改革开放，尤其是十八大以来，我们在气候环保治理方面已经积累了很丰富的经验。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在气候环保的内部发展和外部合作方面有非常多的思考，提出了很多重要的思想，尤其是他提出的“两山理论”（绿水青山等于金山银山）。这些思想不仅是对气候环保的强调和重视，更是为了促成中国整个经济的转型和升级。同时，数千年的传统也让中国积累了异常丰富的实践经验和理论。我们要对这些环保经济理论进行一个系统的学理化的梳理，而不光是简单的政治化的总结。中国的气候环保经济学建设对中国下一步的经济转型、经济发展可以起到指导和引领作用。

第二，促成以低碳和环保为核心的生态文明转化成为具体的经济生态和新型经济文明。

目前对环保、低碳的强调存在力度不够的问题。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来看，低碳、环保可以成为中国新经济形态的“抓手”。现在针对环保、低碳，我们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即“生态文明”。但是生态文明必须细化，其实现必须具有“抓手”。如何实现生态文明呢？它完全可以跟新的产业、新的经济领域结合起来。从历史角度看，每一个时代新的经济形态都必须有一个“抓手”，各种技术、材料、管理方式等往往是这些“抓手”的主体。环保、低碳就是新经济文明的核心。气候环保经济是一个系统，它由一系列系统性的技术和产业链组成。如何把比较抽象的“生态文明”转化成比较具体的新的经济形态、经济文明？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如果气候环保因素成为了经济形态和经济文明的核心，那么生态文明就具有了“抓手”；但如果把气候环保和经济形态与经济文明分隔开来，那么生态文明的实现就会变得困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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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总结深圳、新加坡等城市在低碳、环保方面成功的经验。

这些经验是非常宝贵的。绿色经济归根到底是一种社会形态，因此应当把环保与可持续经济发展、城市文明、个人行为结合起来，而不是把低碳环保孤立起来作为一个独立的领域研究。以新加坡为例，它的环保、低碳、生态理念影响了所有的行业和产业，包括新的建筑也考虑了如何跟环保相结合。一旦低碳环保不能转化成为个人内在价值的一部分，那么无论是绿色经济还是生态文明就很难实现了。

第四，应当接受他国先进规则，在接受的基础上做加法，制定规则和技术标准。

中国的新能源产业主要就集中在大湾区，比如说比亚迪、小鹏汽车、广汽等新能源汽车公司。但是迄今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发展依然缺乏统一的规则和标准。如果说要以环保作为抓手来发展产业，那么我们一定要占据这个领域的规则和标准。而中国现在的弱势在于我们还没有形成一个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所说的“国家统一市场”。什么叫国家统一市场？观察欧盟、北美自由贸易区、东盟、RCEP所做的可知，统一市场就是统一的规则和统一的标准。

中国的市场确实很大，但是我们大而不强。以汽车行业为例，我国是最大的汽车生产国，也是最大的汽车消费国，但是我们基本上没有被全国甚至全世界所接受的规则标准。这还可以理解，因为在传统汽车行业，我们的市场基本上都是被外国汽车厂商占据的。不过，在互联网领域也是如此，中国比较大的互联网公司都集中在深圳，但同样没有被国际社会所接受的规则和标准。大家对规则和标准的不重视甚至无意识地导致了这个现象的发生。中国互联网公司之间的关系跟美国互联网公司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中国互联网公司之间就像土豆之间的关系，互不交往、互相排斥、互相独立，而美国的互联网公司是互相开放的，很多时候都是大家分享同一个系统，因此他们可以做到又大又强。因为缺乏统一的规则和标准，中国的企业和市场往往大而不强，像一个个土豆一样，是分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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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湾区应该在环保、低碳、新能源领域尝试制定统一的规则和标准。如果不制定标准，国内市场很难做强，也很难走出去。现在美国、欧洲跟中国的竞争，主要是规则的竞争，美国和欧洲在结成统一战线，想要由他们制定规则，让中国按照他们的规则运行，以此来控制中国。中国如果真正要强大，不可能只依靠市场的量大、生产的货物多来实现，而是需要强大的制定规则的能力，并让这个规则可以被世界所接受。

因此在新能源环保领域，我们应当以更高的标准来定位自己，而不是把自己当作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一个落后国家。制定规则不等于拒绝美国欧盟制定的先进规则；相反，我们应该先接受他们的规则，实现像邓小平先生所说的“接轨”，在“接轨”的基础上做加法，把我们的规则融合到现存的规则中去，再“走出去”。以深圳为例，深圳已经实现了公共汽车的全部新能源化，这种情况在世界范围内也是很少见的。我们可以先制定出深圳的标准，再借鉴一些其他城市（世界的和中国的）的先进标准，在接轨的基础上再做加法，形成一个规模标准，然后再走向世界，使其逐步形成一种新的经济形态，形成新的技术标准。

编辑：GBA Review 新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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