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不出户就能赚钱的副业首选VS“榜一大哥”或将退出打赏江湖的现状，音频主播们如何看待“耳朵经济”的疫情时代和未来？
3月28日，得知浦东即将实行封控管理后，Lisa关掉电视，打开了手机上的电台，在几个主播的聊天里度过了宁静的夜晚——疫情以来，她渐渐养成了在情绪上来时听播客的习惯。Lisa关掉电视的时候，隔离在上海酒店的娅娅打开行李箱，拿出了那个带小支架的直播话筒——工作停摆的一年多里，她靠音频直播月入数万，收入已然超过了工资。疫情时代，线上音/视频行业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增长态势。根据艾瑞咨询《2021年中国网络音频产业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中国网络音频行业市场规模达到了123亿元，疫情期间仍高速发展，预计到2023年，整体市场规模将超过300亿。2018-2023年中国网络音频行业市场规模及增长率 一方面，当现实的社交距离被拉大，网络就成为人们彼此沟通、联系世界的媒介，而声音本身的亲近感和陪伴感，也成为消除孤独的有力手段。另一方面，当工作朝不保夕，当出门成为一种非常态，大量寻找“副业”的人涌入了无需出门就能工作的音频领域，从业队伍急剧扩大，其中，直播、播客和有声书等业内赛道最为火热，年增长率均保持在了20%-30%左右。2022年5月7日，中央文明办、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联合发布《关于规范网络直播打赏 加强未成年人保护的意见》（下称《意见》），对包含音频直播在内的打赏、刷榜、主播PK做了进一步规范，文件一出，不少人感慨“榜一大哥”从此将退出江湖，而直播行业的盈利规则要重新制定了。当疫情催生的“副业热潮”遇上监管部门的严格规范，主播们如何挑战疫情，又如何看待未来？疫情冲击了很多行业，线下“剧本杀”首当其冲。历经两年的艰难生存后，娅娅公司在上海确定封控管理的当天宣布了就地解散，更倒霉的是，她被困在了酒店，要在这里度过整个封控期。失业、被困，处境可说不妙，庆幸的是，娅娅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也有应对的方式——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她放进行李箱的第一件物品不是衣服，而是一个便携式的直播话筒。娅娅很早就想成为一名音频主播，一时冲动还买了话筒，但本职工作尚存的时候，她没有时间好好规划，也自认没什么才能，又不是某个领域的专业人士，在所有平台逛了一圈后，发现自己只能做聊聊天、唱唱歌、玩互动游戏的直播主播，好在她性格活泼又对直播感兴趣，就一直有一搭没一搭的做着，收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直到2021年6月出差广州的时候，她意外被隔离在酒店，没想到，那次隔离期反而给了她机会，让她探索出了“音频直播”的道路。2014年左右，以游戏竞技加解说的直播异军突起，推动了众多直播平台的诞生。2016年左右，在荔枝、喜马拉雅、蜻蜓FM等平台的陆续推动下，音频直播迅速发展，吸引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也创造了不菲的市场价值——以喜马拉雅为例，2018年平台发起“123狂欢节”，推动平台内容消费总额超过4.3亿元；2019年，平台再推“万人十亿新声计划”，当年1月至9月，主播们通过活动获得的总收益高达11.5亿元。有创造是因为有需求。根据易观调研显示，音频直播用户基数大、频率高，在其调研中，约80%的用户每周至少收听4天，70%用户每天的收听时长超过30分钟。2021年国内在线音频市场活跃人数规模（单位：万人） 娅娅加入直播队伍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红海，因此，她对自己的期待并不高，即使隔离在酒店，也只是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直播和人说说话，让隔离生活多点乐趣，顺便探索一下副业的方向。但她没想到的是，因为剧本杀服务积累的“热场”技能、面对疫情和隔离依然活泼乐观的态度，她很快吸引了大批粉丝，不仅签约了公会，第一个月收到的分成就高达数千元，之后，这笔钱不断上涨，最高的时候，她一个月拿到了35000元，平均下来，副业收入已经超过了工资。现在，直播是娅娅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意见》出台后，她很快得到消息，但除了感到幸运之外，她并无其他想法。在她看来，疫情期间，直播两次帮助她度过了低谷和困境，更重要的是，因为直播，她收获了一批朋友般的粉丝，心情不好的时候跟他们聊聊，比收入更让她开心。比起《意见》会不会影响自己的收入，她更希望上海尽快解封，这样，她就可以找一家新公司，继续喜爱的剧本杀主业+直播副业的自由生活了。从事了近10年旅游杂志记者，又因为房车俱乐部工作每年满世界跑的老菱，在上海封控期间，结结实实尝到了被“困”的滋味。从封控开始，热心肠的他就加入了小区志愿者的队伍，组织核酸、协助配送，忙得不亦乐乎；但本职工作的停摆始终让他觉得生活缺了什么，恰逢朋友推荐，他决定成为一枚年过40的播客“萌新”，借助喜马拉雅平台普及房车知识。作为音频领域的热门赛道，播客正在告别“小而美”的状态，成为很多新入局者的首选。据天眼查数据显示，目前，我国有近1300家播客相关企业，其中6成以上成立于5年之内。同时，艾瑞咨询的报告预计：2022年，国内播客用户将突破一亿人。早在几年前，老菱就是上海各电台的常客，因为工作的一部分就是旅游，他对国内很多线路了如指掌，不需要准备就能侃侃而谈，给听众推荐旅游线路。如今，网络成为新的载体，他也从嘉宾变成了主持人，但新瓶旧酒，内容输出、采访控场这些能力都是共通的，因此，尝试了一期之后，他就轻车熟路，迅速发动身边朋友，开始了一周一会的“线上聊天”。兴趣贴合、聊得也开心，另一面却是残酷的市场反馈——和娅娅相反，媒体经验丰富的老菱反而频频遭遇冷场，有时直播录制时看到收听量只有两位数、三位数，他就觉得有点失望。“和预期略有不符吧，之前做电台或活动都是几千、几万人，”老菱这样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做节目并非为了赚钱，但精心准备的节目流量遇冷，让他担心是不是内容不够好，或自己这个“老人”已经远离了年轻的市场，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决定回到初心，先借助网络这个渠道去探索播客的形式和方向，在普及房车知识的同时传递乐观的生活态度。“这么想以后心态就放松了，反而可以坚持下去了。”在老菱看来，音频是一个不会消失的行业，从最初的广播电台，到后来的网络电台，再到现在的自媒体电台，声音天然就具有陪伴特点，是可以直达心灵的媒介。“尤其是疫情时代，听听全国各地的人聊他们的生活、段子和经历，这种‘云陪伴’让人觉得生活依然充满希望。”北京“土著”Leo是他朋友里自在生活的代表：早年创业，后一头扎进媒体领域，年过35又赴国外留学，7年后回到北京，在大家忙着囤菜买冰箱、担忧工作变动的时候，他不慌不忙干起了全职的音频主播，每周录两期节目，剩下的时间就悠哉哉的看书和生活。“其实是因为找不着工作。”面对羡慕，Leo总是笑着解释，他进入音频领域的契机是太太——在国外留学的时候，每次打电话，都会被问及当地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说得多了，他就想着干脆把这些知识归纳整理，系统性的做成节目发到网上。2021年4月，Leo在留学生宿舍里开始了音频主播的生涯，他选择的领域是“历史”这个热门下的冷门：乌克兰和俄罗斯。为了制作节目，他出门都不忘拍照，还买了相关的专业书籍，先把俄语翻译成中文，又分门别类归纳整理，按一周一期的频率完成制作，以“录播专辑”的形式上传到喜马拉雅、小宇宙等平台。“录播专辑”是音频节目的形式之一，特点是可留存、专业性强，还可通过付费订阅的方式获得盈利。以有声书为例，根据艾媒咨询的报告显示，目前国内有声书市场已达到50亿元，还在快速增长。而用户一旦养成收听习惯，或找到喜欢的内容，近30%会每周收听5~6次，23.79%会每天收听。同时，专辑内容的深度和专业度也提高了听众的付费意愿，不少用户月消费超过90元。在庞大的用户基数上，靠一本有声书或专辑赚到数十万的头部主播大有人在。不过，Leo没能成为“赚钱”的一份子，从开播到现在，他的专辑效果不错，不仅吸引了5000多粉丝，还因为俄乌战争火爆了一阵，点播量超过百万，但他可提现的打赏不过100多元，其中“60元来自各个朋友，两块来自太太。”在网红日进斗金的传言下，Leo代表着从业者的另一极，但回顾主播这一年，他的收获远远大于金钱。“因为制作音频，我对留学的国家有了全新的认识，为节目所做的准备工作也成了我知识体系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已经有了5000粉丝的他感受到了与世界连接的快乐，“专业知识吸引专业粉丝，跟他们交流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从没有CBD的“十八线”城市到深圳，是叶小桃毕业后做的第一个人生抉择，第二个重要决定是在上班一年后，她选择成为一名全职主播。2018年底，叶小桃正式成为一名情感主播，她还记得当时很多人反对，因为主播工作“不正规”，但她一直希望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工作，能自由安排时间，加上学播音出身，音频就成了第一选择。为了更快做出成绩，她每天直播4个小时，凭借温和、耐心和倾听，很快斩获一批粉丝；半年后，收入足以覆盖日常生活，并迅速增加；到了2019年底，她获得了从业以来第一笔超过10万的月收入，那是一次平台邀请她参与的年度活动，形式之一就是当时火热的“打榜”：主播发动粉丝为自己助力，助力越多，名次越高。入行只有一年的叶小桃懵懵懂懂的参加了，但通过这次活动，她感受到了粉丝的支持和力量。“那段时间，每个用户每天的第一票可以翻倍，于是很多粉丝就每天都来，把他们的第一票投给我。”因为粉丝的帮助，叶小桃得到了很好的名次，而当那10万多分成入账时，她惊呆了，她从没想过可以一下赚这么多钱。现在，她已经拥有近9万粉丝。行业在疫情前后的变化非常明显。在她看来，疫情在早期的确促进了行业的火热，“不用出门，对设备依赖不大，门槛也不高”，这些原因吸引了大量从业者。“但火热是短暂的”，很多人觉得声音好听、能说会逗就能吃这碗饭，这不是全部的真相，音频是一个典型的进入门槛低，成功门槛却高的行业，“快钱”当然有，不过更多人和她一样，是通过每天直播4-6个小时甚至更多、不断学习深造、每天思考新形式才一步步走出来的。“如果把声音、内容、努力三个要素进行排序，‘努力’在直播领域非常重要，主播必须付出极大的时间和精力才能满足听众对陪伴的诉求，而在录播领域，内容一定是核心竞争力。”所以，尽管涌入者众多，但大多数人都是跑进来转一圈，发现赚不到钱就出去了，虽然惋惜，她仍然觉得：行业火热始终是好事，当主播门槛提高，行业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尤其面对新出台的《意见》，她感受很平静，四年来，她从直播到录播，现在更把目光投向短视频和自媒体，在规划自己的全媒体IP。不依赖打赏、走向内容是她计划了很久的事情。当发现自己的“音频副业收入超过了工资的5倍、10倍”时，echo知道，新的创业机会到来了。作为一个坚定的文化创业者，echo从媒体出来后开过摄影机构、广告公司，也因为失败重新上过班。2016年，直播风口出现时，她决定从兼职开始再试一次，不过，她选择了当主播的运营者，为主播出谋划策的同时，担任主播和平台的桥梁。历经数年经营后，现在，她是一家头部平台的大型公会运营者，旗下主播最多的时候超过400人。“视频传播速度快、广度大，但使用场景有限、争夺过于激烈，电视、报刊、网络都在争夺人的眼睛，耳朵反而不那么焦躁。而且声音不是单一的存在，当音质、音效、故事叠加，就有一种让人反复倾听的魔力。”作为早期入局者，她也见证了整个行业的发展，尤其是疫情时代行业所面临的机会和转型。“从业者涌入是可以预料的，音频太适合成为副业，”echo这样形容疫情对行业的影响。和视频不同，音频的陪伴属性、亲切感在疫情时代焕发了新的吸引力，成为赶走孤独、心灵疗愈的强大载体。不过，在涌入的对面，“90%的退出率也是正常的，”因为相比视频，音频始终是一个慢生意，加上疫情不仅影响从业者，也影响用户，在现金为王的时代，“打赏”变得更加慎重，某种意义上，获利就更慢了。echo坦言，收入参差不齐是每个行业从业者都有的正常情况，在她经营的公会里，有人一个月流水可以超过50万，有人一年到头分文不进，“这跟优不优秀没有关系。”提及最新出台的《意见》，在深深忧虑的同时，echo也有同样的期待，在她看来，和其他行业一样，音频行业也会经历崛起、混乱、重建秩序的过程，何况疫情其实给行业带来的与其说是火热，不如说是划时代的转折点。“这几年过后，整个社会的心态、每个人的心态都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就是内容的新机会。”传统媒体出身的echo对内容有自己的执着，对公会的每个主播，她也都一一规划过内容相关的长远计划，甚至放弃过很多只想赚快钱的热门主播，回想整个创业经历，她坦言行业的套路和坑自己都曾掉过，幸运的是，音频领域看似混乱的表象下，始终保持着它的内核。总之，“快者为王的时代，音频的小众、慢热是缺点也是优点，好的内容就是需要沉淀的，其实，音频的内容时代早就到了，当大浪淘完这波沙，那些有情怀、有思想，能提供专业价值的内容创造者就能找到更多机会。”
注：文中娅娅、叶小桃、Echo等应受访者要求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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