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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的城市,还有救么

观察中的 CITY来不
2024-09-07


2022年9月18日凌晨,贵 A75868客车在前往黔南州荔波县隔离酒店的途中发生侧翻事故,导致27人死亡。彭剑斌告诉CityLab,“这次事故特别牵动我的心,让我回想起十几年前,在贵州工作时,那些奔波在贵州盘山公路上的难忘的体会。”

彭剑斌是湖南桂阳人,他写的一些小说已经被出版,其中一本名为《不检点与倍缠绵书》的小说集中,许多篇文章的落款处都写有各种贵州小城的名字,比如安顺、毕节、遵义、凯里、都匀等等,同时书中也不乏一些大城市,比如杭州、成都和深圳。据他说,“离开贵州之后,为了谋生,我又先后去过浙江的台州、金华、杭州,四川的成都,广东的广州、佛山、深圳等城市生活过。”

尽管他生活的城市一直在变化,但无聊并没有因此被消解。在他看来,“现实主义卷土重来,让我越发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无聊。” 他所说的现实主义,“首先是一种功能,或者说功利主义,其次是为功能性服务的千篇一律、very boring的审美。现实主义主导的审美就是笼罩在我们身边坚固得不容更改的现实(如城市的围墙宣传画,CBD的亮化工程,商业街的广招牌,任何大大小小的商场的布局,甚至大多数家庭的装修和陈设)。”

但在广告行业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温并没有觉得他的生活有多无聊。老温是北京人,今年是他在北京的第三十五年——可以说他从未在其他城市生活过。“最近忙啊,哪有时间感受自我。”他告诉CityLab。

老温的孩子今年两岁,他老婆和丈母娘照顾,而他则住在北京另一个家里,但也不是他父母家。他向CityLab展示了他实际住的“家”里的冰箱,里面放了两层满满的勇闯天涯,还有不少鸡蛋。老温说他几年前也健身,有金字塔一样的背部肌群,因为那时候找了份很闲的工作,每天上午11点到公司,点个外卖,中午跟几个同事去公司对面的健身房游泳,游完回公司开开会继续划水,6点再点个外卖吃完下班。但是老温现在每周可能有两三天都在公司加班到凌晨,也有了啤酒肚。CityLab问他是否准备生二胎,他说不生,“那如果奖励你500万呢?” 他毫不犹豫地说,“生。”

"诗人是他们只会跳来跳去或是说说话的一切缺点和问题的来源。"

老温上班的地方就是北京的CBD国贸,彭剑斌所提到的那些“very boring的审美”这里几乎全部占据。而对老温来说,他觉得这里很美。为了证明,他特地拿出手机向CityLab展示了他在公司休息区的落地窗前拍摄的延时摄影,音乐配的是GT5的插曲,蓝天中缕缕白云流窜在北京标志性的几栋摩天高楼中。他说这是天气好的时候,然后抬了抬头,说,“你看,今儿天儿就不行”。

“某座城市好无聊”这种造句是一种偷懒,是过于简单粗暴的一种总结。当我们问起“不正经历史研究所”的所长徐腾时,他只短短说了一句:“我其实觉得无聊的不是城市,是人自己,无聊不无聊关键看你怎么从城市里提取信息。” 也许老温已经提取到了他认为不无聊的那些部分。

同样的,对彭剑斌来说,他也在不断地行走中提取到了很多“不无聊的信息”,用他的话说就是“接触新鲜事物或各种奇遇”。在2013年之前,他总能敏锐地发现不同城市之间哪怕只是细微的差别。他说,“无聊作为一种感受,并不会消解反而会丰富我的感受力,我还是会像对待其他感受一样,珍视它。”

在《倦怠社会》中,作者韩秉哲提到过“深度无聊”一词,他认为,“深度无聊是精神放松的终极形态”,在这种状态下人类才能进行创造活动。如同本雅明所言,无聊一块“温暖、灰暗的布,里面却有耀眼夺目、五彩缤纷的内衬。” 无聊的不经意之间,灵感就蹦出来了。也许无聊正是彭剑斌进行文学创作的一种情绪根源,同时他也在用文字对抗着无聊,这种拉锯便诞生了他作品中的灵性。正如网友评论所言,“生活被彭剑斌写过之后,更像真的生活了。”

从他的书中,我们能看到许多“无聊时刻”。比如:

比如刚到一个城市,站在散发着一股难闻气味的车站门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绝望。你突然不知道自己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你的行动瞬间失去了目的性,于是非常强烈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你的逃离也同样充满无力感,“经常出于一个细小的原因,而久久地拖延在那些毫无热情的街道上,有时是为了随便买个什么东西换些零钱,却无法消除自己看到每一样商品时随即产生的厌恶,而继续朝着离车站越来越远的方向走下去,有时为了买一份报纸在车上看,便一直在街上寻觅而错过了尽快离开的班车,有时则是为了要不要填饱肚子再走而犹豫几个小时”。

文学跟无聊好像是同一件事,喜欢的人好喜欢,讨厌的人好讨厌。彭剑斌自己也承认,他的一些作品中表现出了对现实主义的蔑视,因此遭遇到了批评,当诸如“平平无奇的一堆rambling. A meaningless product out of boredom (maybe?) ”这样的评论出现在他作品的豆瓣页面讨论区时,也就不令人感到意外了。

"某日下午,一个五岁的小孩告诉一个满月的婴儿唉吼是没有用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无聊和当下社交平台里被热议的“松弛感”又存在着些相似。对松弛感的追捧仿佛在暗指“要学会享受无聊”,因此当所有人都开始学习放松(至少朋友圈看起来是),“躺平”有了正义的色彩,这也似乎又变成了一种集体生活方式的目标,跟生产和创造毫无关系。但老温说,“躺平”和“放松”在广告文案里“确实好卖”。

这恰恰可能就是品牌、科技和流量所共同布下的“无聊陷阱”。接受科技也就是在接受无聊,接受想象力正在老化,画笔的涂抹不够写实,照片也只是一瞬,于是延时摄影诞生了,你只用十几秒就能看十几个小时的风景,科技和美丽可以执子之手白头偕老。

“2013”是彭剑斌向我们提及的关键年份。他在那一年突然丧失了写作上的行动力,但他并不确定问题是出在了他搬去了长沙,还是2013本身。

那一年,26岁的老温刚开始在广告行业工作,还在谈恋爱,也就是和现在的老婆。“每天下班我开车去接她,然后回我们家或者去她们家吃饭。雾霾吧,那几年就是路上雾霾很重。”

而网络的世界,也有了“乌烟瘴气”的苗头。2013年10月,腾讯微信的用户数量已经超过了6亿,每日活跃用户1亿。截止到2016年第二季度,微信已经覆盖中国94%以上的智能手机。彭剑斌的感受是,“自从移动互联网如潮水般涌来并填满我们生活中的缝隙之后,生活以及我们生活着的城市就变得越发无聊了。”这无非就是因为0101持续生产着重复的内容,篡夺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你感觉自己参与了所有的公共事件,可事实上你并没有参与任何公共事件。”

"有一只只会享乐的猪死于公元前八年"

老温也向CityLab坦诚,“看手机每天七八个小时至少吧,主要是看抖音比较多,那种几个人演的特夸张、搞笑的剧,还有Keynote教学,为了工作提升方案技能。我也觉得看多了短视频对自己脑子不好,但是就是停不下来。我已经麻木了,要不是你们问,我可能都想不到‘无聊’。”

我们大胆推测,对老温来说,无论是“造人”的幻想奖金还是短视频里的婆媳大战都已经将无聊消解,而另一类揪着自我感受不放的人,依旧会试图通过在城市间移动寻觅解药,比如彭剑斌的表弟:

大约十年前,我虎头虎脑的表弟从中专毕业后,独自一人跑出去浪游。他在每个城市打两个月零工,结交不同的朋友,攒够了路费又去往下一个城市。他每去一个城市,就会打电话给家人,分享他在这个城市的经历和感受,他唯一不肯告诉家人的是,他在做什么工作。

那时表弟还年轻,家里人也允许他这样“胡闹”,可是过了两三年之后,就在他几乎游历完了所有的省份,正计划着去乌鲁木齐的时候,他的父母强烈干涉了。最终现实主义击碎了浪漫主义,表弟只好回到了老家的小县城,走了一条他父亲替他安排好的道路。他从此再也没离开过这个无聊的县城。

在彭剑斌的眼里,他表弟所实践的“是一种浪漫主义式的漫游,或许只有工作才是其中现实主义的部分,也是他不得不忍受的部分,最无聊的部分。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遗憾,也许不必遗憾,毕竟现在到处都变得一样无聊了。”

当下这场正在弥漫的“无聊大流行”中,无聊在城市的缝隙间流动,无聊症候群也在变异,我们不能排除有些人已经“无聊阳过”却不自知。




采访、编辑:Amy Kang

插画:老直啊

版式:龙荆

制图:+ -

受采访者要求,文中老温为化名;

插画图说均来自《黑羊》奥古斯托·蒙特罗索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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