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从苏州来的游客走进小海春饼店，每个人打包带走七个“顶配版春饼”——也就是春饼里夹有猪大肠、猪头肉、南瓜油角、炸鸭蛋、腌萝卜等浇头。 “营业额翻了两番，”小海春饼的老板陈海永这样说。他的店面原本每天五点半关门，现在推迟了晚上九点仍然有顾客进来。“我没法关门，很多人大老远从外地赶来，我不能对他们说——对不起，我下班了。”他这样说。在著名的美食自媒体“企鹅吃喝指南”报道江南小城——浙江省绍兴市新昌县的以碳水为主的美食之后，超过20万人点击了这篇文章，许多周边的游客涌进了这里。陈海永正在制作顶配版春饼
小海春饼店里的三名苏州游客已经在新昌吃了三天。“以前不仅没来过新昌，听都没听说过。”新昌离苏州两百多公里，和苏州相比，这座城市无甚名气，不过随着这里的美食被挖掘，这里开始获得“小众宝藏城市”、“包邮区碳水天国”、“精品小吃王国”的封号，越来越多江浙沪自驾游客开始来这里游玩。新昌也是中国很多宜居县城的代表。根据中国城市竞争力研究会发布《2015中国城市分类优势排行榜》，新昌获得“中国十佳宜居县”第一名。新昌隶属于绍兴市，离上海高铁不超过2小时，已有1100年建县历史，在古代倍受李白、杜甫等文人雅士青睐。这里的城区景观特色不大，和中国众多县城无异，但山区景色秀丽。2000年以来不少古装剧、武侠片都在这取景，如《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新昌街景
新昌人很惊讶外地人来这里仅仅为了吃——“我们新昌有什么好吃的吗？”不过接着他们仔细一想，又能数出不少城市里独有的食物。和食物相比，新昌人自豪的是这里有十多家上市公司，多以制造业为主。根据当地的政府工作报告，这里拥有6.4%的经济发展速度，超过全国平均水平。不过这里的GDP总量仍和大城市相差巨大，新昌2022年地区生产总值517.4亿元，仅相当于北京市海淀区GDP的5%。这是一个只有40万人口的县城，相当于海淀区人口的12%左右。午夜十二点的新昌街头 （摄影：李高兴）
这里的店面租金并不高，一年的租金约相当于上海闹市区一个月的租金，这导致路边小吃店的价格也不高，人均通常在10-20元之间。因为制造业公司多以三班倒的形式，半夜下班的工人会觅食，因此不少店家会开到凌晨两点甚至四点。这里物价低廉，食物以小吃闻名，有很活跃的餐饮文化，除了春饼，还有榨面（由早稻米经过蒸煮和压榨日晒而成）、年糕、镬拉头（形状像铁镬的小吃）、芋饺，样品种类五花八门，每样小吃都有新昌做法，而到新昌各家餐厅，又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做法。本地人评价这里的许多食物，出了本地再吃不到相同味道。如果和餐厅老板交谈，会发现不少人都是中途转行进入餐饮业，而理由通常是新昌人爱吃，做餐饮总归亏不了。榨面
他们也喜欢强调用优质新鲜的食材。新昌四面环山，市郊就有不少菜田，这让餐厅老板很便利就可以成为“从农场到餐桌”的践行者。这里的本地餐厅通常有着不起眼的装潢，用餐环境绝对称不上安静优雅，毫无用餐气氛可言，下单方式通常是要大声告诉正在工作的店员自己需要什么。这些提供朴素餐饮的简易餐厅，吸引食客的最大魅力来自食物。豆腐生煎包
“小海春饼”是城里的“老网红”。陈海永出生在1982年，大学学机械，毕业后当了工人。他从小喜欢做饭，2019年决定自己开个小店。春饼店老板要退休去带孙子，给他录了个短视频，教他怎么做春饼。他关在家里，自己把视频研究了三天，不敢开门迎客。第四天，他开张了，他知道自己的春饼不合格，只能打价格战，以8元/斤的价格卖给附近的居民。“我胆子很大的，敢边开店边学。”陈海永说，顾客就是他的老师。他回忆，好几次有客人看到他做的春饼，很生气地说：“你这什么技术！走开，让我教你。”他的技术就这样不断长进，饼皮可以烘得焦香、有韧劲。之后又有顾客教他卤菜，他不断改进春饼里添加的食材，加上卷猪大肠、猪头肉、腌萝卜等自己配制的食材，一个顶配版春饼售价超过30元。他一举改变春饼廉价的形象，“创新是最重要的。”他在后厨忙碌着和面，介绍粉水比是做好春饼的关键，他谈论如何创新的姿态，和一家科技公司的掌门人无异。
他很快吸引了媒体采访。因为春饼虽然是新昌人喜爱的食物，但此前城里卖春饼的通常是老年妇女。年轻人踏入这个领域，引发了公众关注，开店的第二年，他就在强手如林的新昌餐饮界打响了知名度。陈海永介绍，春饼是每个新昌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以当点心和一日三餐，两岁的孩童就会抱着春饼啃。春饼的做法跟煎饼很像，用一小坨面团制成一张似纸薄的面皮，面皮里加入豆皮、荷包蛋、臭豆腐等食物，卷成长条，便是一个标准的春饼。小海春饼的对面就是一家卖麦花汤的店。麦花汤是一种和北方面疙瘩类似的食物，新昌口味追求的是清爽多汤。自称“麦花汤小姐姐”的老板娘，在不足20平的店面里，用熟练的刀工在碗沿切条，缓慢、慵懒、优雅地下着麦花汤。她进入餐饮业不到半年，人生大部分经历在酒店行业——19岁时从服务员入行，一直升到管理层，反腐日盛，她认为酒店业没有前途，一头扎进了房地产业。做地产中介虽赚钱多，却被老板嫌弃是“售楼大妈”。她边下着麦花汤，边愤愤不平地说：“来买房的都是拖家带口的，招个嗲嗲的售楼小姐，有什么用？”她盘下自己家附近的面店，改成麦花汤店，从早晨九点营业到下午一点。关门后打三小时麻将，四点再开门，营业到晚上八点。麦花汤
除了春饼和麦花汤，年糕是新昌人喜爱的另一种食物。这里的做法之一是把年糕加红薯粉做成羹汤，加上野菜、内脏、面线等多种食材。一家名为“满口香”的餐厅开在老城区，这里被美食博主们称为有新昌最鲜香绵滑的羹汤。老板娘张红妙曾经是一个工厂企业家，却因为投资失败，背上了数百万债务，讨债人每天上门逼还债。和做企业客户有漫长回款期不同，餐饮业有一单就有现金进账。她和丈夫在重压之下开了一家夜宵店，从炒螺狮开始，一点点开始拓展。一开始她很烦恼，因为她并不喜欢每天面对那么多客人，和丈夫每天吵架，无数次想关店了事。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开店的生活：每天下午三点上班，凌晨五六点才打烊。早晨下班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去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蔬菜肉类，送回店里后才回去休息。味留香老板娘张红妙
她的丈夫则成为了厨师。张红妙说心底深处喜欢开工厂的生活，如今全年无休的生活并不容易，但她也已经习惯。午夜十一点半，她的店里仍有四五桌客人。她说：“如果是疫情前，排队的都会到门口，我根本不会有空和你说话。”
位于老城道城南路上的的“国民豆腐面馆”是另一家有大量本地人愿意排队等位的餐厅。这里的面线里有豆腐等食物，以鲜美滑嫩而闻名。张登峰和他的爸爸、妈妈、妻子四个人一起打理这家餐厅，每天营业额能达到四五千元。“最大的烦恼就是客人太多了，忙不过来。” 张登峰这样说。本地人和游客涌向这里，他们今年的营业额已经超过了2019年疫情爆发之前。
新昌人具有既保守又敢闯两种矛盾的气质。这里的餐厅拒绝条条框框限制，但许多餐厅老板们也没有再开分店的雄心。“我连现在这一个店都忙不过来了，怎么有空管理更多店面？”这是新昌餐厅老板常说的话。不过，只要肯花点时间和当地居民聊一聊，就仍然可以感受到这个城市里“要用双手改变命运”的精神深入人心，这或许是这座千年古城长盛不衰的秘密。即便在短短的周末里CityLab共走访了九家餐厅，对新昌的美食探索似乎仍然只是开了个头。去往高铁站的出租车上，司机又提了好几种小吃的名字。“你来新昌居然没吃这个？”他很惊讶，“你以后还是找机会再来一趟吧。”
（摄影：李高兴 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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