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饭桌金融是如何帮助肯尼亚贫民窟女性应对贫穷的？
“如果没有人帮助我, 我的女儿将会成为第二个我。” 一位来自基贝拉贫民窟的女性Kiara说道。
面对我们的采访，Kiara娓娓道来：“我十三岁时嫁给一名高龄男性, 二十九岁时已经育有十个孩子。”她不想要自己的女儿经历同样的绝望。
▲贫民窟女性｜图源：张燃烧 Claudia
据女性赋能公益组织WYCDO的管理者Terry说道，女性大部分的挑战都归结于贫困。
基贝拉贫民窟, 位于肯尼亚首都内罗毕的西南部, 是非洲最大的城市贫民窟。其居住人口大约在60到120万之间。虽然基贝拉占地面积不到内罗毕市总面积的1%，却容纳了该市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基贝拉街头｜图源：海莹
在基贝拉，由于许多人没有工作，其总失业率超过50%。并且，这里人均周收入只有565先令，约合人民币30元，远低于所在城市内罗毕的人均每周 827,441先令，约合人民币862元。并且，基贝拉男性的收入平均达到830先令, 约合人民币41.5元，而基贝拉女性平均只有300先令, 约合人民币15元，比男性的低了2.7倍。
因为贫困，这些女性难以接受教育和获得良好的医疗服务。她们往往需要同时兼职超过三份非正式工作, 做大量的体力活, 甚至提供性服务,才能勉强解决温饱问题。“基贝拉的女性几乎没有能够支付得起药物的。”WYCDO的员工说道。
▲WYCDO工作人员Terry 图源: 张燃烧
在教育方面，肯尼亚男性平均识字率85%, 而女性只有78.5%。当谈到教育时，Terry表示，很多时候女孩们并不是不愿意接受教育，而是经济上负担不起。
为了帮助这些女性应对贫困及其导致的一系列问题，许多公益组织应运而生。Women, Youth & Children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WYCDO）就是其中一家。它成立于1998年，旨在保障贫困社区居民的权利，包括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和提供教育机会。WYCDO运用了一种名为“饭桌金融（Table Banking）”的金融体系来帮助女性改善贫困生活。
贫民窟的大部分女性一方面缺乏经济收入，长期处于贫困状态。另一方面，因为当地文化、社会习俗的缘故，她们缺乏储蓄的习惯和理财的自制力，往往是“赚多少花多少”。因此，她们难以拿出一笔资金用于事业、教育或治病。
“不知不觉就都花掉了。”一位贫民窟女性回忆着自己在加入饭桌金融小组之前的储蓄状况。
她们的收入一般只能满足其基本的需求，比如吃饭、付房租。一位来自基贝拉贫民窟的妇女表示，她一周能赚300先令（约合人民币15元），其中200先令花在吃的，剩下的100花在房租，最后日常开销也所剩无几了。
在没有储蓄的状况下，如果突然有急需用钱的时候，比如治病、学费、家里人去世等，她们很难有资金拿出。“由于经济条件较差，再加上基本没有收入来源，银行是不愿意借款给这些女性的。”Terry说道。
饭桌金融（Table banking）正是在这种特殊情况下而产生的。简而言之，饭桌金融是一个小组互助的包含存款和借款的非正式金融体系。
WYCDO的饭桌金融模式是由5至15名女性组成的女性互助小组。小组会形成自治体系，由主席、秘书、出纳来进行管理，并且形成自己的章程、规则与奖惩制度。
饭桌金融其中一个重要功能是存款。每周，在小组会议上，每个人会向小组存入小额存款。金额根据小组规定而不同，大约50--100先令（2—5元人民币）不等。在这个小组资金池之中，每个人的存款是相对独立的，并不能混用。
“就好像每个人拥有一个各自的水瓶, 大家都把水瓶放在一起，形成一堆水瓶, 而每个人每周加的水、取的水都是在自己的那个水瓶中。”Terry解释道。
饭桌金融另一个重要功能是借款。一旦小组中的女性需要资金时，她们就会在每周例会上向小组申请借款。这些女性只能从自己的资金池中借取一笔资金。并且，她们每次最多只能借自己资金池存款额度的80%。“因此，即使小组成员无法还款，也不影响其他组员的资金池，这意味着其他组员不会有损失。”WYCDO的一名志愿者表示。
四周之内，这些借款的女性需要偿还这笔资金，而且需加上10%的利息。此利率低于内罗毕银行平均利率12%。这笔利息会进入该女性的存款额。如若四周之内借款人未能按时偿还这笔贷款，该成员的还款金额就会增加。且欠的这笔利息不再进入她自己的存款额，而是直接平摊给其他组员。具体而言，若我四周前借了1000先令，今天我拿不起钱偿还。那么下个月我便需要偿还1100先令加罚金（1000 x 10% +罚金）。罚金一般是50至100先令不等。如果还是无法偿还，下下月欠的债将会涨成1210先令加罚金。
综上所述，女性加入妇女小组后，其额外的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于两方面：
首先是复利。正如上述所说，若组里一名会员无法按时付款，下一次付款产生的利息会进入其他小组成员的账户。
其次是罚款。成员在一些情况下需要向整个小组付取罚款——比如无故缺席会议。根据小组的规定她们会面对罚金大约200先令, 折合人民币10元。
小组们每一次的存款都会存入一个统一的银行账户，利息根据其存入的金额分配。年底，所有小组成员将会拿回自己银行中的存款。
饭桌金融给肯尼亚贫民窟女性带来的主要是经济赋能与精神赋能两个方面。
在经济赋能方面，饭桌金融主要发挥了两个价值。
一是让贫民窟女性养成了存钱的习惯。
▲Table banking小组成员｜图源：张燃烧
饭桌金融小组里一位年轻的女子说道：“加入饭桌金融项目之前，我每天下来都会一分不剩。因为我并不觉得留着五先令有什么用，所幸花了算了。但是加入WYCDO后，我学会了积少成多，我居然能够用每天剩下的毫不起眼的五先令启动自己的事业并赚取比它多得多的钱财。”
这种储蓄习惯让贫民窟女性在有需要的时候能够通过借取之前累积的存款获得一笔较大的资金，从而抓住商业机会，实现经济发展。
Violet从事售卖一种肯尼亚当地食物Samosa的生意。由于身边人的鼓励, 她决定运用自己的特长做小生意。她拿出自己资金池中好不容易积攒了一年的5000先令，投入自己的事业。她最终成功地赚取17000先令, 并可以继续扩大规模。
Violet说道:“ 若不是饭桌金融, 我无法获得这样机会。饭桌金融为我未来的生意添加了更多的可能性。“
▲Violet｜图源：张燃烧
二是它为贫民窟女性提供了更多商业发展的机会与资源。
WYCDO通过建立金融小组帮助肯尼亚贫民窟女性扩展社会资源以及人际交往圈, 间接增加女性的收入。
“新生活”小组里的13位女性均来自Maisha Mapya，即斯瓦希里语中新生活的意思。起初, 新生活小组只有5人, 她们经营着串珠首饰生意。然而, 随着村庄内部流传, 越来愈多的女性加入小组，小组扩张至13人。每周例会大家互相提供解决问题的意见，分享机会与资源，甚至资助对方。
▲WYCDO小组女性自己做的可售卖手工艺品｜图源：张燃烧
比如, 在成员Irene由于城管管制摊贩，推车被没收，生意受到重创时, 组内成员纷纷带领Irene去往她们摆摊的地区贩卖首饰，帮助Irene度过难关。不仅如此，成员们还众筹为Irene购买了一辆价值6000先令的推车，为她建立了重新开始生意机会的基础。
在精神赋能方面，饭桌金融主要发挥了两个价值。
一是其鼓励贫民窟女性用储蓄去做生意，并且激励生意的利润大于10%（还款利息为10%），奋发图强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位参与了饭桌金融的当地女性Mary表示，她一开始加入只是为了防止她的酒鬼老公每次都把她辛辛苦苦赚的钱抢去买醉。她压根就没有打算把银行中的钱拿出来创业。因此她当初对强制借款的机制十分抵制。
但是别无他法Mary只好四处打探和学习如何赚钱，毕竟她的经济状况并不允许她舍弃那剩余的20%的金额。
最终她成功的开张了一家零食店。谈到这段经历，她眼里闪着光，说到：“两年前的我只想着如何活过今天，现在的我开始期待明天的太阳。”
由此可见, 女性由担惊受怕地生存转为敢于畅想未来。
二是饭桌金融用小组合作这种模式，为贫民窟女性提供了社交网络与精神支持。
“与其说她们是我的组员，我的朋友，我更愿意称他们为我的家人。我被我的原生家庭虐待、抛弃，却在她们身上找到了真真切切把我当家人对待的关怀。“
Sarah在加入WYCDO之前，她都是一直在独自承受生活中的种种苦难。当她通过介绍进入到WYCDO之后，她在她们的小组中找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女性，建立了了亦亲亦友的饭桌金融家庭。
“上个月，我失去了我第一个儿子。在他离开我的那一刻，我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的饭桌金融组的姐妹们不断地来到我的家里，为我和我的儿子还有家人们祷告，为我带来对我们来说非常珍贵的食物和日用品。如果没有饭桌金融小组，如果没有这些姐妹们，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如此艰难的生活。”Sarah这样说道。
相似的故事在WYCDO数不胜数。她们经历无数苦难，任何一项都是毁灭性的打击。但是坚强如她们，在沙漠中找到了绿洲，带着荆棘走入一样坚强的女性群体里。
然而, 即使饭桌金融系统得以为贫困女性带来许多好处, 在实行过程中依然存在客观问题。
饭桌金融模式的瓶颈是小组内部自己筹集的资金量不足以较大改变她们的经济收入。
由于投入的本钱并不算多，能够借出来的也仅仅只是自己积累的80%。贫穷女性的低收入注定了她们无法通过饭桌金融去获取大量的利息和收入。所以她们将金钱投入饭桌金融的行为无异于用贫穷拯救贫穷，最后获得的好处也并不足以彻底改变她们的生活。
真正能改变她们生活的是一笔支持她们生意的启动资金。
中南屋近期准备携手WYCDO推出“自由车站基金”项目。此项目将成立一个以两千美金起步的基金池, 供WYCDO女性借用。运作方式与饭桌银行相似，借钱利息依旧是借款金额的百分之十。
▲来自WYCDO的两位手工艺人｜图源：张燃烧
首先, 这一项目能够向女性提供对比饭桌金融更大的借款金额, 让她们在遇到紧急情况时可以及时解决问题。
其次, 这笔资金或将成为一笔生意启动资金，协助这群女性接收潜在回报更大的商业业务。
如若成功, 这将会极大程度上为她们的生活带来益处。对此这件项目，WYCDO工作人员José激动地评价道：“那将是改变这些女性生命轨迹的举动。”
参考资料：
[1]CEICdata.com. “Kenya Average Wage Earnings.” Ceicdata.com, CEICdata.com, 23 Aug. 2022, www.ceicdata.com/en/kenya/average-wage-earnings-by-sector-and-industry-international-standard-of-industrial-classification-rev-4/average-wage-earnings. Accessed 7 July 2023.
[2]“Kenya: Adult Literacy by Gender.” Statista, www.statista.com/statistics/1233494/adult-literacy-rate-in-kenya-by-gender/.
[3]Saiesha. “Poverty and Inequality in the Kibera Slum - the Borgen Project.” The Borgen Project, 13 Aug. 2022, borgenproject.org/kibera-slum. Accessed 7 July 2023.
[4]Wikipedia Contributors. “Kibera.” Wikipedia, Wikimedia Foundation, 9 May 2023, en.wikipedia.org/wiki/Kibera. Accessed 7 July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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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刘释阳 张芷瑄 万尚 梁静方 张然
中南屋肯尼亚女性项目学员
本文首发于《中国发展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