棱镜 | 从那个在原野上赤裸奔跑的女人说起——女性主义视域下的“玫瑰花瓣鹌鹑”

棱镜栏目，旨在将拉美文学与世界文学连接。多面比较，折射出更广阔的视野与更深邃的思考。

劳拉·埃斯基维尔

Laura Esquivel

劳拉·埃斯基维尔（Laura Esquivel），墨西哥编剧和作家，1950年9月生于墨西哥城，被誉为厨房文学的开创者。在担任幼儿园教师时开始写作，长期致力于剧本撰写和小说创作，她的作品经常探讨墨西哥的男女关系，关注女性的内心世界及其社会境遇。

《恰似水之于巧克力》（Como agua para chocolate）
德·拉·加尔萨家族中有一项传统：最小的女儿要侍候母亲直至归天，此前不得结婚。而蒂塔作为三女儿中最小的那个，注定要背负这股命运之力，她爱人与被爱的权力从出生那刻起就被剥夺了。但佩德罗对蒂塔一见钟情，为了接近蒂塔，他娶了心爱之人的大姐为妻，命运的齿轮由此转开，向着不可控制的未来飞奔而去…… 开幕镜头对准温暖明亮的厨房，从蒂塔忙碌的身影缓缓切换到另一个时空维度中，在一把生命大火烧了家族府邸之后，留下来的也只有蒂塔的那本食谱。这部“美食版《百年孤独》”中的《第三章：玫瑰花瓣鹌鹑》，是书中最经典的一节：经过蒂塔创新之后的菜谱，帮助二姐赫特鲁迪丝逃离了家族。小小的餐盘里盛着的不单单是果腹之物，也是暗示主人公性格与命运的线索。 女性主义思潮开始于西方世界18世纪末期，在该视角的指导下，人们开始逐渐关注艺术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揭露男权社会下女性所遭受的压迫与剥削。本文采用文本细读的方式，以菜谱中的主要食材——玫瑰和鹌鹑为切入点，从女性主义角度探究蒂塔的女性形象。

《恰似水之于巧克力》剧照

“从久远的年代起，厨娘们就把烹饪的秘密一代一代传递下来。”《恰似水之于巧克力》电影版中的女主角蒂塔在蒂塔担任厨娘一周年之际，佩德罗赠予了她一束玫瑰。虽然艾莱娜妈妈坚决反对二人之间的任何往来，但蒂塔拒绝听从“大家长”的命令，她留下玫瑰做配料，对旧菜谱进行了创新，完成了“玫瑰花瓣鹌鹑”这道菜。在制作过程中，因为过于用力地拥抱玫瑰花，蒂塔的鲜血染红了花朵，这“不仅改变了菜的味道”还“引起了危险的化学反应”——所有品尝这道菜的人都欲火焚身。玫瑰本是美满爱情的象征，但浸在蒂塔痛苦血液里盛放的玫瑰，带着艾莱娜妈妈的诅咒，将无处安放的激情顺着食客的肠胃，在每个人体内隐秘地炸开。正所谓，食色，性也。
此时的玫瑰象征着蒂塔对艾莱娜妈妈所代表的封建父权发起的挑战，她决意捍卫享有自由的权力。虽然这样的反抗带有一定的软弱性，但她已然迈出了具有重大意义的一步：点点星火不仅帮助她完成了与佩德罗的秘密性爱，也烧起了二姐体内的欲望之火，助其冲破牢笼，赤身裸体地、满怀热情地、扔掉一切成规旧俗地奔向属于自由与解放的幸福彼岸。在那里赫特鲁迪丝尽情享受云雨之乐，挥舞着女性主义的旗帜，成为统领军队的头目，实现了命运的完美蜕变。她不仅是蒂塔双面形象的反射,也是女性反叛与勇敢的缩影。这意味着那些被铁链拴住的女性，也终将不再隐匿于黑暗洞穴之中，而是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迈向光明。“艾莱娜妈妈把她视为异己，从小就开始慢慢地杀她，只是还没有给她致命一击。”电影版中的艾莱娜妈妈
在墨西哥神话中，鹌鹑是被上帝诅咒的动物，它们的一生都要忍受追逐和猎杀，“空有一对翅膀，不善飞行，是餐盘的常客，绝对的弱势群体”这是人们给它们的标签。蒂塔将原菜谱中的野鸡替换成了家养的鹌鹑，原因是“在她家，从来没有饲养过这种鸡”。主要食材的更替影射出蒂塔悲剧般的命运，她生下来就住在牢笼中，注定要做一只家养的鹌鹑，任人宰割，而压抑的环境也绝不可能圈住那生于旷野，自由奔跑的野鸡，所以蒂塔从未见过这种动物，正如那与她素未谋面的自由。

第一次宰杀鹌鹑，因为蒂塔心怀悲悯，扭鹌鹑脖子时用力太小，它“没有死，小脑袋耷拉着，在厨房里凄惨地大叫”，蒂塔看到这只“头被扭断，心灵破碎”的小动物，仿佛看到了自己。她那脆弱的命运连同爱情，都被强权的母亲一并捏在手中，扭断了脖子，切断了性命。为了尽快结束鹌鹑的痛苦，蒂塔“用一个慈悲的动作坚决而迅速地把它杀死了”，这里的蒂塔，不仅杀死了鹌鹑，也杀死了潜意识里那个懦弱、犹豫、恐惧的自我，为日后与母亲的彻底决裂埋下伏笔。

《恰似水之于巧克力》以女主人公蒂塔的姨孙女为叙述视角统领全文，其间穿插蒂塔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书中的名菜“玫瑰花瓣鹌鹑”是蒂塔走向自由的分水岭，自此以后“蒂塔每年都会做这道菜，作为对她姐姐获得自由的献礼，”这是她与厨房的暗语，是对母亲的无声反抗。德·拉·加尔萨家族作为父权文化的缩影，深刻反映了墨西哥社会现实，生活在其中的女性主义代表蒂塔以厨房作为主阵地，吹响了解放的号角，她的菜谱也作为精神延续的载体代代相传，激励着家族中的女性撕破封建制度的裹脚布。“只要有人按照蒂塔的菜谱做饭，她就依然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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