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哥：小人物所经历的“9·13”
我们亲历的“9·13”
丑哥｜文
野夫说，任何政治史都只是虚张声势的宏大叙事，只有在这些具体姓名背后的际遇，才可能更多地窥见我们曾经走过的岁月……个体的生活史自古便是国家叙事不可或缺的构件。
也许，年轻人对明朝清朝的事更清楚，因为它们不敏感而常被反映在影视剧或小说中，不过那是经过加工的“戏说”。我们对年轻人只能解释：
近半个世纪前的1971年9月13日凌晨，那时全国仅次于毛泽东的二号人物林彪，及其老婆儿子乘坐的三叉戟飞机强行从山海关起飞，最终堕毁在蒙古温都尔汗。于是作为副统帅的林彪落得叛国投敌客死他乡的下场。
都是副统帅了，为什么会这样？
历史过去半个世纪，对此的各种解释也大道小道地交织在一起。许多公开或半公开、或不公开的回忆录，大多是当时权倾一时的人物。
我们是小人物，在小的范围里经历着大事件。小区里的退休人在散步聊天中，叙说各自的经历，映照着那不会逝去的历史。它是国家叙事中不可或缺的构件。
①良心制止着“表忠心”
也许，小区里知道“9·13”事件最早的是老郭，因为他当时是军人，并已经是空军某部副营长了。
他记不得是1971年还是早一年，奉命带着部队到粤东某地执行任务。当地的部队首长很欣赏他的军人作风，一看他敬礼的态势，就断定他是军校毕业出来的好苗子。
原来，他曾在军校里受过前苏联教官的培训，养成了自己固有的军人作风。完成任务后郭要回广州，当地部队首长要他分别带两封信给驻广州某部的两位首长。想不到，这带信，成了他离开“表忠心”会场的借口。
所谓“表忠心”的会，是郭回到广州，上级领导让他去参加的一个会议。
参加会议的都是空军的营以上干部。会上，参会者一个接一个地上去“表忠心”，说林立果是毛主席、林副主席的接班人，要“忠于林立果”。当时林彪的儿子林立果是空军作战部副部长，才二十几岁。
老郭一听众人的轮流表态，心里就嘀咕和反感了：对二十几岁的人怎么能表忠心呢？于是老郭对会议组织者说要亲自给某首长送信，信件较急，要请假提早走。组织者同意他走，但要他快去快回。离开会场，老郭就要了个车去送信，一去就不回头。
三个月后，上面核对“表忠心”的人数，奇怪怎么表忠心的人数比参会的人数少了一个。后来查到老郭身上。查者比郭还年轻，郭倚老卖老地反问，怎么？没表态可以提拔吗？那人也不便再说什么了。
不久，“9·13”事件爆发。
那天上午，陆军部队接管了老郭所在的空军，连门卫都被换上陆军的人。那时林立果担任空军作战部副部长，空军自然地成为了“9·13”的重灾区。
下午，老郭被召集到军区参加大会。会上，军区首长宣读了中央文件，公布了“9·13”事件；还说明派陆军进驻空军基地，是中央的命令，空军不要有任何反抗。
“9·13”之后，“表忠心”的人少不了遇到一些麻烦。老郭说，由此引起的麻烦也不会很大。我想也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一切行动听指挥，谁知道上面指挥的人怎么样。“怎么样”要由时间去判断，平常人能花时间去判断吗？
②并非道听途说那么简单
“9·13”事件是一层一层往下传达的，大概是为了让大众对突然的变故有心理准备。偏偏有人不遵从保密规定，私下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还没轮到听传达的普通群众。
老蔡说，他们那里有个人，从熟人那儿听到林彪逃跑的消息，“阶级斗争”的觉悟使他到保卫部门告发那熟人反对林副主席。上面的人知道后哭笑不得。你是表扬那告发者“阶级觉悟”高，还是批评他多事？
我首先知道“9·13”事件也是从非正式渠道听到的。外面正在传达此事的日子里，在农场当知青的我刚好回县城探家，并顺便到县机械厂探望从部队退伍回来的老同学纯星。
他偷偷告诉我，他参加了厂里的党员会议听中央文件传达，说林彪叛国投敌，乘坐的三叉戟飞机堕毁在蒙古。
我听后很诧异，纯星一再让我不要把此事对别人说。我很快平静下来，因为那个时候，经常有许多“亲密战友”是“睡着身边的赫鲁晓夫”被打倒的事情。
我没那么多事，更不会“阶级觉悟”高而发生老蔡说的事情，回到家里也没有说此事，这“觉悟”够高吧！
回到农场连队里，正副连长、指导员已经集中到团里开会，我猜想是传递“9·13”的事情了。连队领导回来，又召集连队党员和正副班长开会。
他们就躲在连队外的水渠里凹处开会传达，另派人站在渠道的围基上放哨，不准他人接近，一副地下工作的样子。我收工后远远看到放哨的人，心里暗笑，你们传达的那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有什么秘密可言！
班长、党员们开完会就轮到我们开会听了。记不得他们听传达后怎么样，反正觉得大家很平静，可能许多人也像我一样，已经从小道里听到耸人听闻的消息，如今不再出人意外了。
不久，团里发下许多关于林彪事件的图片，给我们大家详细看，飞机堕毁的照片，“五七一”（听说是武装起义的谐音）工程纪要的文字草案等等，都让我们如同梦中。
③还有人“阶级觉悟”更高
当时，比我们一般人更低层次的是仍在关押的“走资派”。他们当然地没有我们平常人享受的听中央文件的“政治待遇”。
曾参加过解放广州的老杨，当时作为广州农委小组长，听说当过陶铸的秘书，也被作为“走资派”关押起来，集中关到韶关一个原来关押国民党战犯的地方，集中营代号103队。
1971年国庆后，老杨他们就感到全国的气氛有点不寻常。因为报纸上，林彪和他密切的几个上将，名字突然消失了。
电台也天天广播“三要三不要”（要搞马列主义，不要搞修正主义；要团结，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异同寻常的政治气氛，对于他们这些政治人物，当然是小菜一碟啦！
但103队的领导和专案人员，仍然强作镇静，不向“走资派”透露一点风声。不久，他们以搞清洁卫生为名，把挂在墙上的林彪画像和语录偷偷取下，再也没有挂上。
“走资派”学员们心里嘀咕，便试探性地故意高呼“林副主席身体永远健康”，并朗读林彪的“政变经”，表现出非常高的“阶级觉悟”，这弄得专案人员非常尴尬。
有一天，103队全体大会，政委作报告。习惯性的动作使他高举语录本，敬祝了起来：“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最亲密的战友林副主席永……”
还没永下去，他就发现不对头，于是转移目标，冲着旁人发脾气“怎么搞的，灯泡都没搞好，连字都看不清！”底下的学员看到政委的狼狈相，暗暗发笑。说实在的，是形势转得太快令人看不清？还是灯泡没照好？
1972年春节过后不久，103队逐渐解放一些人，第一批解放了三人。被解放的人要登台亮相和批判自己，以“教育”其他人。
其中一个姓何的人登台亮相后手举红宝书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那是“9·13”之后了，但仍然封锁，使他们故意地让这种“阶级觉悟”继续着。
老杨的这种“阶级觉悟”在被放出之前，仍然继续着。那时，老杨的罪名之一是反对当时任总参谋长的林彪爱将黄永胜，因为农委与黄永胜在广州时支持的派别不同，于是就有“反对”的罪名。
“9·13”之后，黄永胜被监禁起来，但103队仍然要老杨作检讨。老杨只好重复过去说过的：“我们反对黄总长是错误的，黄总长领导我们是正确的，林副主席永远健康”。
那些军代表听了哭笑不得，又不敢向老杨公开说出“9·13”事件。直到1972年7月，老杨才被通知去看批判陈伯达和“9·13”事件的文件。
历史啊，不断上演着各种各样的大剧，“9·13”当时是闹剧，现在回忆起陈旧的它，则成为了滑稽剧。
正是：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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